祈福把雨衣帽子拉背后一拉，拍了拍二楞的肩，他说我先下车，走上坡，在上面给你看着点。二楞就把车停稳了，看到祈福三轮车上跳了下去。祈福嘴里嚷嚷着：这坡陡，你倒起来小心点。
　　 二楞嘴里叼着祈福刚上车时递给他的那根烟，甩了甩手，意思你管好你吧，嗓子直吼着没事没事。
　　 这三轮农用车是辆二手货，二楞开了半年多，自认为车技不错。经常开着在村间的小道上横冲真撞，他抬头挺胸，跟城人开着私家车有一比。虽说是农用车，这车子的用场可大了，农忙可以装庄稼，起屋可以装砖石，赶集的话，后面坐满了人。一车多用，只有传说中的恐龙装不了。
　　 所以，当祈福找到二楞，问他能不能装几件家具时，他一口就答应了。别说家具，老牛我也给你拉上目的地。
　　 祈福在镇上卖菜，手里有点了钱，就在镇上租了地方。他想让老婆孩子都一起住到镇上去，这样他就不用心挂两头，三天二头往乡下跑了。每天凌晨二三点钟，他就得起床去水码头进货。辛苦啊，你看他脸色黑黝黝的，眼角和嘴角的皱纹都像用刀刻上去的。不看脸，再看他的手，手指头又粗又糙，手心里一道道黑印，怎么洗也洗不掉，就跟皮肤下的血管一样，像天生长在上面似的，只不过他长的是一道道口子，冬天的北风一吹，皮肤就像干涸的地裂开来了，有时，血就从里面钻出来。
　　 他们家二妞看着他的手，就问：爹，你疼不。
　　 “疼，当然疼，傻丫头，好好的皮肤，这么开个口子，哪能不疼的道理。”
　　 “那爹别去卖菜了。”
　　 “不卖菜，你吃啥，穿啥。再过几年，二妞也要像村里那些姐姐一样，去上学堂。”
　　 “上学堂干啥呀。”
　　 “上了学堂就不用卖菜了呀。”
　　 祈福每次回家，都会给二妞带一根棒棒糖，二妞拿到了棒棒糖就不再缠她父亲，一个人跑到门口的大树下，跟蚂蚁说话。有时，她就咬下一丁点的糖放在树荫下面，看那些蚂蚁越来越多，都争着来扛这块糖。
　　 今天一大早，祈福就让老婆把家里的床和橱柜清理好，把衣服打包，再收拾一些日常用品。他说我去叫辆车回来，今天晚上，我们一家就住到镇上去了。二妞在母亲忙着收拾东西时，就已经跟大树下的蚂蚁作了告别。她一个劲地担心那些蚂蚁，要是爬下她们家门前的大斜坡，可能就要迷路了，再也找不到这棵大树了。于是，她跟它们交待了好一会儿，千万别走远了，她说爹说了，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回老屋来了。到时，她会给她们带糖回来，带一整块糖给它们。
　　 二妞见那些蚂蚁都不理她，心里觉得有点失落。这时，她听到马达声，坡下面传上来的。她站起来后看见，爹从农用三轮车上跳了下来，他跟司机两个都甩着手膀子。她看见二楞第一次倒车倒到一半，就又往前开了许多。之后，二楞把嘴里的烟头，往地方使劲一扔。接着，她看见那辆农用三轮车的一个铁嘴巴里，喷出一股黑青的烟来。突，突，突。一口一口地往外冒。突，突，突，有点像父亲抽烟时，往外一口一口地吐着玩。有时，二妞喜欢爬在父亲的胸口，用她的小黑手，去抓那些青烟。
　　 二楞第一次倒车，倒到一半时，轮子开始打滑。雨下得不大，最主要坡比较陡。他往前开了点，把档位往上推了一格，这次得加大油门，不就一个坡吗。他把烟头一扔，半年过去了，这车跟他老婆似的，他熟悉它的每个地方，每个反映，他要它向前，这车从没向后退过。对于他的车技，他更加自信了，从领到驾驶证到现在已经七个月了，他还没碰到一条狗。
　　 每天，他从起床后开始，就跟这车磨在一块。
　　 他向祈家大门口看了看，二妞睁大了眼睛站在屋檐下，好象在盼望着什么。他这一脚油门下去，一定得倒到祈家大门口。载上祈家的柜子，还有那个可爱小女孩，一起到镇上去。
　　 这时，祈福从口袋里取了根烟，他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二楞的车子就倒了上来。他说：好，好，停。但车没有停下，一直倒到了墙上去。只看见二妞的额头被碰了一下之后，女儿就钻到车肚子下去了。
　　 二妞。二妞。
　　 “爹，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