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篼】说烙馍,老太婆(散文)
我扭着头看她给一个孩子卷水烙馍,突然就听到了一声喊。
我常常趁她给人卷水烙馍的时候悄悄走过,因为我不喜欢跟她说话。也不是不喜欢,是不想显得那么亲热。我对她本来就显不出亲热,主要是她对我。
她每天骑着电动三轮车在门前主干道上来来回回,卖水烙馍。
水烙馍是一种很好的馍,薄擀,慢蒸,一叶叶摊开,刷上芝麻辣椒酱,搁上豆腐串卤鸡蛋及各种菜丝,一卷,一掖,吃吧,很好吃。
大概是哪天我买水烙馍的时候时跟她说过我是旁边那学校的老师,要到前边亲戚家的小工厂里去吃饭,步行是为了活动活动等——我好象有这方面的毛病,买东西的时候不聊价钱而聊天,借此感叹“民生疾苦”。当然,那一次聊天并不尽兴,因为她说她工作很自在收入尚好,直接导致了我没办法同情。此后,她一看见我就显出熟稔,老远就打招呼:放学啦?吃饭去?又锻炼哩!
我不喜欢她对我了如指掌又亲切关怀的感觉,因为关怀别人是我的爱好。
两个妇女之间,又没亲情,又没友情,心理上不占优势,年龄上没有自信,我怎能对她显出亲热来呢。
我想趁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的时候快步通过,突然就听到了一声喊:老太婆!
我应声回头,站定。
喊声来自一个骑“撅屁股自行车”的小伙子。他迎面而来,眉眼朗阔身姿舒展,极像一株春天里的桐树羔子。他骑的不快,所以撅起屁股的同时还能昂起头颅。他扛起的脸上平和安闲,若无其事的眼睛看着前方路面上的阳光,只有嘴角眉梢荡漾着刚刚喊过话的涟漪。
我定定站着,看他经过,然后左转三百六十度,右转三百六十度。没有人,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除了烙馍大嫂和我。大嫂——当然,她或许认为我是大嫂——大嫂正在稍远的地方低头忙活,我正游着两手摇摆前行。他怎么会突然喊上那么一嗓子呢?他在喊谁?大嫂还是我?他是突然想起了某个剧情脱口而出,还是听见了烙馍大嫂的小喇叭即兴模仿,还是看见我张口扭眼的村朴模样有感而发呢?
我想了一会儿,兀自笑了。当发现有人叫自己老太婆竟然兀自一笑的时候,我摇了摇头,又笑了。“亦有小萝莉,将去偷眼顾(白白告之《戏题忆昔为正太》)”,话说N多年前,俺正是那青葱“小萝莉”,当察觉有人正“将去偷眼顾”的时候,心头该是如何怦然犹如鹿撞,更不要说远远看见几个“小正太”聚在路边唧咕逡巡叫一声“小妮子”了,那只有昂首挺背目不斜视落荒而逃呀。
而如今,我原地不动,心平气和。
不知何时起,我开始称呼我的学生为“孩子们”。一茬又一茬,他们坐在我面前的时候都已经十七八岁,曾经我觉得他们很大,太大了,大到我懒得跟他们罗嗦。可现在,我觉得他们很小,觉得他们眼睛明亮,觉得他们内心纯洁,觉得跟他们罗嗦贴心贴肺,觉得他们欢快的歌声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