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眼角的黑痣(小说)
一、医院保卫科
我可能是作为嫌疑犯被贾干事带进医院保卫科的,否则他就不会是这种态度。
“同志,你误会了吧,我是来要我的板车的。”
“仅仅如此?”贾干事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对他的态度我也并不在意,进城以来遇到这样的冷脸多了,谁让咱是“二等公民”呢?
“刚才我救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小平头送来的、正在急救室抢救的那个。”我解释道。
“那么说,你还是个英雄?”贾干事连眼也不抬,只管从抽屉里拿笔记本和钢笔。
“英雄咱不敢当,救人是应分的。”
他不再接我的话茬,脸色阴阴地:“叫嘛名字,从哪来,嘛职业?”
“我叫梁富云,河南人,收废品的。”
“收废品的?三分收七分偷,能干得出好事?”贾干事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说吧,是谋财害命还是打架斗殴?”
“既不是谋财害命也不是打架斗殴!”我有点急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为啥还跟到医院?”
“不死心,企图毁尸灭迹呗!”他很自信。
说完他站了起来,盯着我并绕我转了一圈,还在我身上指指点点:“瞧你浑身的血迹,多好的证据!”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可不,血迹夹杂着黄土,沾满了衬衫和裤子,衬衫还被撕掉了一块,这种形象让谁看了都会害怕,都可能产生怀疑。我不得不解释道:“这是我救人时蹭的,你不知道,当时他已昏迷,昏迷过去的人是死沉死沉的。”
“那么,谁能为你作证?”
是啊,谁能为我作证?昏迷中的受伤人,还是打晕了我的小平头?可一个躺在急救室,还不知死活,另一个却是趁我昏迷时把人抢了,现在也不知去向,他们能为我证明个啥?
“没话可说了吧,叫你老实你不老实,有你的亏吃。”贾干事说完拿着手机走了出去,还不忘回头把门关上。
等他回屋后已不再理我,除不时抬头瞪我一眼外,一直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二、左眼角上的黑痣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屋门“咣当”一声被推开,闯进了气冲冲的两个人来。
低头写字的贾干事慌忙站起问:“你们要干什么?”
“找凶手!”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满脸怒气。
屋里只有贾干事和我,那二人立刻做出了判断:“就是他!给我打!”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前胸、后背、脑袋等处就遭到了两个男人的一阵乱打。那个青年边打边咬牙切齿地说:“瞧你左眼角那颗黑痣,一看就不是好人。”
岁数大些的连打带骂:“听说你是捡破烂的,妈的,捡破烂的有几个是好人?又偷又抢的东西。”
我被打倒在地,一股热流从鼻孔里涌了出来,我抹了一下嘴巴,手上一片血迹。脑袋发胀,左眼也肿得不能睁开。我想:我既不偷又不抢,老老实实收废品捡破烂,有罪吗?我的黑痣咋了,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碍你啥事?我是救人的啊,难道救人不应该?人都有脸面,谁也不能忍受不明不白的毒打和辱骂,即使收废品的我也同样。不能无故挨打受骂的意识让我忘了疼痛,拳头攥得紧紧的,嗖地站了起来,用尽全身气力挥拳向那个小伙子打去……
三、来了警察
在我的拳头即将接触小伙子头部的刹那间,突然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胳膊,同时一声“住手”的呐喊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三个人:一人穿便装,二人穿警服。
被局面吓得慌了手脚的贾干事,好像盼到了救星,恭敬地向来人打着招呼:“白科长,吴所长,范警官。”
居然引来了警察,看来问题要升级。
“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我堂堂正正,没做任何亏心事,警察有什么可怕?我用力从那人手里挣脱了胳膊,再次抡起拳头,继续向那个青年打去。
“不许胡来!”两个警察几乎同时喊道。
我被镇住了,这才收住胳膊,慢慢把手垂落下来。
“是他吗?”那个被称作白科长的便装人指着我问贾干事。
“就是他,梁富云,河南人,一个收废品的进城农民。”说完,贾干事把记录本递给了白科长。
“你们俩是干嘛的?”白科长指着打我的二人问。
“我们是病人家属。”岁数大的那个男人回答。
不知咋地,听说是病人家属,我愣了一下,心里瞬间冒出了一点点同情和谅解。
“为嘛打人?嗯!”穿警服的吴所长转过头来怒视着我。
“是他们先打了我,你看我的脸被打成啥样子啦?”
三人看我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把视线转向了那两名家属。
“病人家属也不能胡来啊!这是医院,知道吗?”
“是这样的吴所长。”那个年长一些的家属在警察面前也不敢再放肆,他开始解释……
四、一个陌生电话
一个满脸血迹的人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纹丝不动,他就是我救的被那位留着小平头、膀大腰粗的小伙子送来的受伤人。
医生为伤者初步清理并包扎了伤口后,准备为他做全面检查。在做检查前的准备工作时,发现了他裤子口袋里一个破损的手机。主治医师马上吩咐护士:“检查一下手机,看还能不能用,如果能用,再照他手机里打过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尽快找到病人家属,要家属赶快到医院来。还有,告诉家属带钱来交押金。”
伤者的手机由于受到激烈冲击,外壳已经损裂。护士试了几次都打不出去。幸亏来电显示还可模糊辨认,于是照着来电显示里的第一个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了出去。
因丈夫迟迟不归,打电话又不接,正在家里坐立不安的薛芳,突然听到铃响,便急忙跑去接电话,但当她第一眼看到的来电显示并不是丈夫的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时,马上紧张起来,惶恐地拿起电话,耳朵里传来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喂!你是……”
“你是谁?”没等对方说完,薛芳便打断了她,警惕地反问。
“我是东方医院急救室,有可能是你的家人受伤了,现正在我们这儿抢救,请你……”
现在骗子太多了,编造亲人住院抢救骗取钱财的事例她已听到不少。正心烦意乱的薛芳,遇到同样的把戏自然火冒三丈:“你智商太低了吧!竟然骗到老娘头上了,对不起,我不吃你那一套!”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掉了电话。
还没等电话放稳,铃声再次响起。这次,薛芳倒也冷静了下来,心想,看你还能使出什么招儿?她再次拿起电话,不等对方言语,便声色俱厉地骂道:“你他妈的钱骗不到手不罢休是吧?”
“对不起,请你冷静冷静,听声音你是个大婶是吧?我不是骗子,的确是东方医院的护士,这个病人与你一定有关。他的手机摔坏了,不能直接打,你家的电话号码我们是从他手机里的来电显示发现的,你刚才一定给他打过电话。”
“你能说清他的手机号码吗?”
“我说过他的手机坏了,不然的话,我会用他的手机给你拨电话的。”
对方说话耐心诚恳,联想到丈夫出去散步迟迟不归,几次拨电话都无人接听,不能不让她似信非信:“好吧,但愿你不是骗子。”
无论是被骗还是丈夫真的正在抢救,都是厄运!薛芳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心率突然加快,血压也开始升高,她哆里哆嗦地给儿子柳钢和小叔子柳重阳打了电话,要他们马上赶往东方医院,然后又从柜子里取了5000块现金,立即向东方医院奔去。
五、凶手是谁
柳家三口几乎同时赶到了医院,当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正是自己亲人时,都禁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谁干的?我哥为嘛受伤?”略微平静了一些后柳重阳急切地问。
“根据伤口判断,他是被人用钝器打伤的,是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小伙子送到医院来的,送来后那人就不见了。”值班医生介绍说。
“凶手就是他?”
“这个人……估计不会。据小平头说后面紧跟着他的那个人才是歹徒。”
“紧跟着他的?”儿子柳钢怒不可遏,“他在哪?”
恰在此时,一个拿着输液器的护士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好家伙,那个人浑身是血,太可怕了!”
“浑身是血?他现在在哪?”人们几乎同时惊问。
“我路过保卫科门口,听见贾干事正在审他,看样子还是个收废品的。”
“要是收废品的,肯定是他做的案,这种人有几个是好人?”
听了医务人员们的议论,伤悲变为愤怒,愤怒又驱使他们失去了理智,柳重阳嘱咐嫂子好好照看哥哥后,便一甩手招呼侄子冲出急救室,闯进了保卫科。
六、被带进派出所
经过吴所长等人的耐心规劝,柳重阳叔侄二人才勉强离开了保卫科。离开前他手指着我,请求警察要对我严肃查办,绳之以法。
保卫科只剩下我们五人,自然我成了他们四个的主攻对象。
范警官戴上手套,拿出小刀,在我衣服上破的地方挖了一块带血的布片,小心地装进了一个塑料袋,然后又掏出相机,对着我身上咔嚓咔嚓地乱照了一通,闪光灯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跟我们走吧!”吴所长向我摆了摆手。
去公安局?我害怕了,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磕磕巴巴地说:“不,不!警察同志,我没犯罪啊,我是救人的,那个人是我救的啊!”
“走吧!到派出所会弄清楚的。”吴所长扭转身子做出向外走的姿态。
“别磨蹭,快走!”范警官在我背上推了一把。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到了公安局就要上手铐、加刑,就会弄假成真,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如何向爹娘交代,还有什么脸面见我媳妇?我耍赖似地一屁股蹲在地上,俩手紧紧抱着脑袋,伤心地哭了起来。
是啊,我能不哭吗?为了救人,为了我那辆板车,直到现在我连饭也没顾得吃,不但得不到认可,反而挨打受骂,甚至还要抓我到公安局,我多委屈啊!这里我又无亲无友,心里的委屈跟谁去说?我这是何苦啊!
吴所长弯腰拍了拍我的脑袋,耐心地说:“别哭!到派出所是进一步调查,不要害怕,走吧!”
我仍死死地蹲在那儿一动不动,边哭边说:“那个受伤的人就在医院,你们去问问他不就清楚了,何必让我去公安局。”
“伤者还没苏醒,等醒来了派出所一定会去问他的。你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也得听你把事情经过说说啊!你如果不配合,派出所怎能尽快把问题搞清楚?”白科长也走过来劝我。
范警官用脚轻轻地踢了踢我:“起来,起来!医院不是查案子的地方,刚才你不是挨打了吗?到派出所不仅要把案子查清,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倒是贾干事有点假模假样,拉着我的胳膊,连拽带吓唬:“快起来!我告诉你,与公安配合不配合,态度好与坏,这是量刑时的一项重要参考,你如果不配合,态度不端正,可对你很不利啊!”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慢慢站了起来,极不情愿地跟着他们向外走去。
“我的车咋办?”出了大楼,看到我的板车在院子的一个墙角放着,就问吴所长
“这破车谁看得上啊?”送出楼来的贾干事抢着说。
“这辆车是我花120块钱买的,全凭它赚钱了,再说上面还有我捡的破烂呢,万一丢了咋办?”
“让白科长他们跟门卫说说,照看着点儿。你放心,走吧!”
还没走几步,我突然想起了正在抢救的那个人,转头就要往楼里走。
“又怎么了?”范警官急忙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得去急救室看看那个人。”我挣脱了范警官,抬脚还要走。
范警官立刻又拽住了我,问:“你干嘛要看他?”
“他要活过来了也算我不白救他,不白挨打受骂;要是活不过来,没人作证,就是跳进黄河我也洗不清了。再说,假如他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啊,毕竟我和他曾经有过这段缘分。”
“案子正在调查,目前不可能再让你接近他!”吴所长的口气强硬。
我哪能拗得过警察?只好无奈地被他们带上了那辆白色警车。
七、等待审讯
我被带到派出所时已是夜里10点。
范警官带我走进一个房间,命令道:“老实在这儿呆着!”说完就关上了门,还在外面上了锁。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个房间,发现没有像电视剧里演过的那种审判用的大台子,也没有犯人坐的又笨又重的方板凳,也没有那种贼亮贼亮、照犯人的探照灯,墙上也没挂着我想象中的棍棒、鞭子、缰绳一类的刑具。不太像审讯室,倒像是一间值班室,因为除了一张普通桌子、桌子上的一台电话机和两把靠背椅外,墙角还有一张单人床,床上有被子、褥子和枕头,枕头旁还有一本卷着几页的厚厚的书。
我绷得紧紧的心稍微松弛了一些,感觉浑身无力,饥肠咕噜,嗓子眼儿也好像冒起了火,也没考虑我脏兮兮的衣服会不会弄脏人家的被褥,就无力地倒在了那张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人到难处就会想念亲人,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爹和娘,想到了我的媳妇,心里念叨:爹,娘,媳妇,你们知道吗?富云正在受难啊……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泪珠从眼里滚了出来。
时间不长,范警官带着另一位年轻警察开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碗方便面,年轻警察一手提着一把暖壶,一只手拿着几个一次性纸杯。他们看我躺在床上,年轻警察生气地说:“瞧你这身衣服,还敢躺在床上?起来,起来!”
!欣赏问好老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