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冷了。
　　 我并没有多加衣裳，冷意使我看起来有些憔悴，甚而，蜷缩了身子。我并不惧怕寒冷，冰凉使我敏感的神经，长时间处于极度活跃的状态，她裸露了身躯，狂奔在思想的原野上，而原野上鲜艳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就会无声地歌唱，他们展开漂亮的绿裙子，踮起芭蕾舞的脚尖。
　　 冬天的早晨，漫步在城市的大街上，四周高耸的楼群，像擎天柱一样俯瞰。常常这样的时候，我冷不丁抬头就会被吓一大跳，我惧怕他们坚硬的躯体轰然倒塌。但转念一想，会无情地嘲笑自己，也会骂上一句“神经病”！街上的人们会突然转过头来，不是欣赏美女的那种目光，而是一种严厉的斥责。目光也竟会如此锐利！我常以为万众瞩目，一定是浑身舒泰的感觉。这样，从此，我不奢望登上星光大道的T型台。不是说T型台不好，至少说这或许并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街上并不是想像中冬天的寒冷，想来因了四外的楼房。我敞开外衣扣子。这一次没有人回过头来，他们只是淡淡的一笑，说不上是藐视还是潜在的暗示。因为某大城市一位六十岁高龄的老教授，曾经来过一次引起轩然大波的裸奔，不记得是为了什么！要我想决不是为了职称、房子、票子，更不是老婆、孩子。再要我杜撰一定是一位在教授看来绝美的女子曾对他说过一句话，说：“你已经老了！渊博的知识并不能代替力量的青春！”教授说：“我没老，你看我都还能裸奔！”
　　 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我小心地提防着，惧怕别人贸然挤散了我紧跟其后的灵魂。我有意识地踩着脚下的大理石方砖，我渴望能感知她冰凉的心跳，我奢望着她也应该像我一样思考。但她纹丝不动，横眉冷对，我感觉她们是一条条冬眠的蛇。或许，在这样尴尬的时刻，我不应该联想得太多。只是每一次我回到乡下，也总会刻意地感觉脚下。那些泥土会软软地裹住我满是老茧的脚底；偶尔，会携带了几颗小石子硌我,也会借了外力飞扬起无数的小精灵，亲吻我光鲜滑嫩的脸颊、脖颈，或者本已很脏的裤腿。
　　 或许，我本并不适合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行走。每次休假，我都会毫不吝啬车费，千里迢迢来到乡下。乡下的土壤是褐黄色的，远远观望你会发现一层淡淡的浅绿，虽是时令的冬季，莫非这土里尚有我们不能窥透的春意。那些隐秘的躲藏在土核里的思想，是另一个纬度空间的宝藏吗！他们时常也会光顾一些路过的灵魂么，也会闪着耀眼的金光启迪我贫瘠的想像吗！
　　 风轻拂过落光了叶子的白杨。这些白杨，是蕴含了哲辩思想的智者。每当我受到重创，我都会面对他们“思过”。他们慷慨地站立着，从一棵稚嫩的树苗，抑或种子开始，宿命并没有禁锢住他们思索的步伐，他们站在指定的位置，目光一天比一天眺望得辽远。
　　 春天，满树的叶子，闪耀着太阳的光泽，那些活跃的麻雀，多像诗行里的小豆点；那些有着纤细小腰的蚂蚁们，快乐地漫步在树枝上，间或，也有迷路爬上叶面的。每当这样的时刻，我都会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们。我想，蚂蚁一定欣赏到了那些美丽如河流一样的叶脉，走在“墨绿”的土壤上，它们又在思考一些什么呢？是生命的终极归宿，还是审美的意象标准，抑或幸福的爱恋！至于子女、就业、一日三餐这样的话题，不知道它们思考不思考！反正，不管怎样，它们看起来总那样快乐和安祥，即便不小心掉下了叶面，翻个身，又快乐地向前爬去。
　　 而这时候，这些白杨的叶子，依然娴静地摇曳。她们究竟和那些蚂蚁们探讨了什么，还是这样的情形只不过是一种树与蚂蚁的游戏，不得而知。知道的是，我又会快乐起来。我会满怀希望和憧憬地搭上开往城市的列车，不管前面究竟会发生什么。
　　 而夏天的火热常是白杨树们自豪的华章，那个著名的“三弦”演奏家王岳，那个曾写过《致橡树》的舒婷，那些手拿蒲扇的民间艺人，等等。许多的人都受过他们的恩惠，那缕清凉疏密的萌子，曾经抚慰过多少孤寂脆弱的心灵。
　　 我是个不爱热闹的人。热闹会使一个人的灵魂，在众多的欢愉嬉戏中迷失灵魂的本性。哲人说过，灵魂的存在，必将依赖的存在身体。究竟灵魂先身体而存在，还是身体先灵魂而产生，这一点我不想根究。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同样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人的差异怎么会有如此之大呢！三根弦，十个手指头，这“三”和“十”的碰撞、磨合、互动，竟然魔力一样会吸引住了我的灵魂。平日里，我饿了就自然地吃一些东西；困了，就拉开被子睡觉。我几乎感知不到灵魂的存在，我怀疑灵魂是一个没有肚子的家伙，但这个不吃不喝的家伙却最是能体味音乐的魅力。王岳，乡间的一个三弦演奏家，他是个极平常的老头，只是留了一下巴长长的胡须，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术士。他不是被朱军请到“艺术人生”里的演奏家，是我个人心目中的，是我灵魂举手表决的！我相信我的灵魂，他使我认识了“贤孝”。
　　 声乐也是这样感染了我的灵魂。原来，我是操练了三年的西洋小号，但因了某种心灵的微妙，我却放弃了。一度我见到网络上许多的写家，他们许多灌水的文字，我曾憎恶过文字。因为文字竟变成了满足虚荣的道具，还因为这道具实在制作得并不高明。然而，面对白杨，我转念一想也会理解他们，错误的产生有时候只是一种偶然罢了。而文字实乃美文，就像女人里面有美女一样。我不应该强求世上的女人都成为美人，只要用心，每一个人都是很有读头的。
　　 而舒婷，正是一位因文字打动了灵魂的人。据说她并算不上美女，但她长于自我情感律动的内省，在把捉复杂细致的情感体验方面，特别表现出女性独有的敏感，她的《双桅船》、《会歌唱的鸢尾花》、《始祖鸟》等等作品，却怎样地在人们的心灵中留下了美丽的永恒，也因而在欣赏学的角度来看，舒婷是高级别的“美女”。
　　 灵魂也有层次，也应该用境界来区分，就像人一样，各有各的性格和魅力。
　　 而到了秋天，金黄的叶子，在枝头高歌，他们并不颓废，即便明天成为季节飘曳的精魂。我到乡下，也会有悲秋恋秋的情结。有时候，猛然间感到莫名的哀怨，待慎思情绪的源头，却一片茫然。我想自己并不是因了环境的恶劣，而有了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相反因了一闪而过的灵光，我也紧紧地拥抱过白杨。我感念他们对我并我以外更多的人的精神启迪；我感念他们用宽容，无论在哪一个时刻都能接纳我并我以外更多人的痛苦、奢望，还有忧伤。
　　 面对丰腴的秋天，我常常羞愧不安。尽管做事情的标准因人而异，尽管我找了上千条、上万条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无知，但我还是真切地感到了无知无处不在。我不是自感堕落的人，也不是夜郎自大的人。瑞典著名心理学家荣格言道，“使命，并不像东方的神话，而是一个人注定要达到的高度。这种高度一日达不到，使命就会像是恶魔一样一日折磨他的灵魂！”
　　 我的使命是什么呢！夜深人静之时，我也扪心自问。一个著名的作家、诗人，还是自由撰稿人；一个优秀的农民、手工业者、歌者，还是一个十年如一日默默无闻工作的工人、技师、工程师……。这个真不好说。我只知道循着灵魂指引的方向，克服一些所谓的坎坷，不停下自己追求的步伐。就像这一棵棵白杨，在秋天里顶上一树的金黄，留给思考的人们一些启迪、慰籍，以及一种异样的风景。
　　 这样想的时候，我已在乡下的田埂旁溜达了。
　　 在乡下似乎没有漫步这一说，我感觉更像是穿行。穿过横七竖八的村庄，穿过曾经四季流水而今干涸的小河，穿过春夏秋季的洗礼，我们又站立在了冬天的田野里。
　　 我乡下的院子里，有母亲开垦的一畦菜地。此刻已裸露出了新壤，依旧是那褐黄色，显然有一些单调、萧条，这似乎正隐喻了我的内心。这种可怕的世俗的见解，也是无形的匕首。我每每感到剧痛的时候，我就会憎恶自己敏感的神经。然而，我的老师说这是你因而爱上文字的缘种。无论怎样，在这样严寒的冬日里，我真的能看到土壤里淡淡的绿光。真的，我相信到了春天，土壤里又会有其别的颜色，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的坚贞，还是“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的韵致，这些尚属私密，似乎属于只能意会的范畴。
　　 我记得很清楚，每次回乡下，我都会端详这块菜园许久。她安娴地盘踞在那个位置，一群鸽子快乐地落在上面，歪着小脑袋，找寻着什么，间或也有一大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吵个不休。有时候，母亲也会撒一些麦子给它们，它们则来得更加勤快，邻居们都说你们家的院子里真热闹。
　　 在这样的时候，我也感到了母亲的欢愉。母亲说，鸟儿们是自由的，是值得尊敬的！记得那年“除四害”的冬天，冰雪连天，天寒地冻，人都被冻得钻进了屋子，但偏就有一只麻雀不怕严寒在屋檐上“叽喳”。母亲说那麻雀在说：“我是自由的！”
　　 从这个角度想来，任何历史都抹杀不了生命的追求，一切阴霾终究会被冲破。夜虽然漫长，但总会有黎明到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