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一腔热血化碧涛(纪实小说)
(一)
大名县,历史上称大名府,也称为元城,是有名的古都。它位于邯郸的最东段,和鲁豫交界,这里物产丰富,商贸繁华,人杰地灵,富庶的沃土养育了勤劳的人民,也曾经诞生过许多著名的人物。
郭隆真就出生在大名县东北卫河岸的金滩镇。
1894年4月11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镇子里的寂静。生孩子的是郭家,是一户老实本份,靠做小买卖为生的商户人家。
“嗨,是个丫头片子。”祖母一阵叹息声,祖父心中一冷。
父亲虽然也很失望,但望着产后大汗淋淋,几乎虚脱的的妻子,安慰道:“姑娘也好,母女平安就好。”
父亲按照家中的字排列,给她起名叫淑善。
自从小淑善来到这个家中,家里平静的生活立即被打乱了,小淑善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家里的东西没有安稳的,那响亮,急切的哭声,让母亲忙得手脚不着地。
父亲给她起了个淑善的名字,希望她有女孩子那种文静、贤淑、和善的美德。但小淑善从小时候起,她的性格就显示出和女孩子不同的性格。小淑善的父亲是个开明的人,思想很先进,他在小淑善刚刚懂事时,就让小淑善背《女儿经》,小淑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不用心学。
当他教小淑善读到:“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这时,小淑善就会忽闪着大眼睛,问道:“爹爹,有‘男儿经’没有?为什么‘女儿经’尽让女儿干这个干那个?那哥哥们什么事也不干了?”父亲暗暗称奇,摸着她的头说道:“男儿有‘四书五经’,至于女儿为什么要干这些活,这是历代相传,男治外,女治内。”小淑善生气地说道:“我就是不服气,男儿和女儿是一样的人嘛,我也要读‘四书五经’。”在小淑善的缠磨下,父亲只好随了她的心愿。
花儿开了谢,果儿结了落。在飞梭的岁月中,小淑善渐渐长大了。
旧社会的女子,到了裹脚的年龄,就要用白布把一双大脚包裹起来,走起路来,一摇三晃,七寸金莲,方显出女子那种大家闺秀的模样,称为女子美。而小淑善不信这个邪,一双大脚丫在村子里跑来跑去,若得老辈子人都摇头叹气,同龄的女子则投去羡慕的目光。
母亲生气了,把她关了起来,强行给她裹上脚。她坐在屋子里,撕去裹脚布,用绝食来对抗母亲。在父亲的劝说下,母亲只好依了她,看着她的“疯丫头”张着一双大脚,在村子里跑来跑去。
郭家是个商户,家庭在村子里属于富裕家庭,有着超前意识的父亲,看到村子里的一些妇女,从小就被当作童养媳卖掉,做了封建社会的牺牲品,很痛惜。
这时,从小在父亲的教育下,就断文识字的小淑善,常常把几个要好的女孩邀在家中,用她那幼嫩的童声教伙伴们识字,望着淑善教伙伴们那认真的样子,父亲心中暗喜,有了一种打算。
不久,“元城县郭淑善第一女子小学堂”在郭家开学了。
开始,学堂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孩子,那都是平日里到郭家玩的淑善的好朋友,她们早在淑善的影响下,认识几个字了。
而一些守旧的老年人,却不让孩子来这里上学,郭家的闺女不守规律,一双大脚丫,一副男孩子性格,让人耻笑,她们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染上淑善那种性格。
在村头,在街口,常常看到淑善张贴的招生广告。
淑善一次一次走进乡亲们家中,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她就来第二次,第三次……乡亲们被感动了:郭家自己掏钱办学,教室是郭家的房子,教员是郭家的女儿,又费钱又费物,还不心静,图的啥?还不是让孩子将来有出息?不象自己一样受苦受累?
一个个孩子被家长送到了郭家,一个个孩子被淑善领进了教室。到后来,女子学校不断扩大,还收进了男孩,在一些开明地方官的支持下,学校搬到了县城,更名为“红石桥小学”成了正规的学校。
郭淑善也以卓越的成绩,被选送到天津直隶女师深造。
这时的郭淑善,已经接触到李大钊等爱国人士的先进思想,她决心从封建社会的熏缸中脱离出来,她更名为郭隆真,开始了她从事革命,献身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的浪潮中。
郭隆真曾经有过一个“娃娃亲”,父母从小就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地主家的独生子。郭隆真一直不承认这门亲事,但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建礼教的压力,郭家一直没有解除婚约。不久,父亲去世了,郭隆真到了天津上学,一直住在学校里,躲避着这场婚姻。但有一次,一封“母病危,速归”的加急电报,把她急匆匆地召回了家中。郭隆真回到家中,才知道受了骗。原来,女儿到了结婚的年龄,一直漂泊在外,男方家又一直在逼婚,无奈的母亲只好用计策把女儿骗了回来,了结自己的心愿。
郭隆真回来后,发觉自己受骗了,她望着自己年迈的母亲,心里一阵酸楚,为了不使母亲伤心,郭隆真只好委屈地答应了办婚事,她决心用办婚事的机会,来挑战封建礼教的尊严,教育禁锢在封建枷锁下的乡亲们。
出嫁那天,郭家张灯结彩,按着回族的风俗习惯,男方来了两辆轿子,一个是亮轿,是新郎坐的;一个是花轿,是新娘坐的。郭隆真偏偏要坐亮轿,而且不准放下轿帘。只见她不穿婚装,大大方方地坐在新郎的轿子里,热情地和乡亲们打着招呼,一点没有新娘子那种羞涩、腼腆的样子,喧宾夺主的倒像个主人。惹出了乡亲们好奇的目光,有啧啧赞叹的,也有指指点点的,围观的人一直跟随到新郎家。
到了新郎家,郭隆真落落大方地走下轿子,搀扶她的人被她推到了一边。她站在院子里,开始了她的讲演,她控诉封建社会的不合理婚姻,倡导男女平等,呼吁妇女们从封建礼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争取自己的自由。
她的讲演是那地新颖,她的话是那么地温暖,震撼着饱受封建礼教压迫下的乡下妇女们的心,她的话像一阵春风,给这个小镇的人们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她的话如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的同时,也让人们沐浴到先进理念的灿烂阳光。
她的讲话被院子里的阵阵掌声打断,叫好声、喝彩声不绝于耳,人们用羡慕的目光望着这位目光炯然,神采奕奕,精明干练的新娘子。
男方家气急败坏地把郭隆真赶出了院子,郭隆真留恋地望着母亲家的方向,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挥泪坐上了北去的列车。
从此,她再也没有回到让她有着一生牵挂的家,那个从小养育她成长的镇子,她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的滚滚浪潮中。
(二)
熙熙攘攘的码头渐渐远去,眼前是一片渺茫的大海,郭隆真站在甲板上的凭栏处,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她深邃的目光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轮船鸣着笛声驶向远方,远处的灯火也变成了星星点点,看着汹涌的海面浑浊一片,她的心情是那么地沉重、黯淡……祖国正在被乌云笼罩,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宛如这波涛汹涌的海面,匆匆的海水中,有忽隐忽现的漩涡,她的纷乱的头脑里,涌起许多杂乱的画面,一幅幅展现在眼前……
天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是当年直隶省的最高学府。它遵循的是修道院似的教学生活起居,向同学们灌输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当时,黑暗的中国正饱受着帝国主义的欺辱,日益高涨的爱国学生运动席卷全国,“五四”青年运动震撼着热血青年,坐在教室里的郭隆真,听着外面的阵阵口号声,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的身影出现在同学的宿舍里,出现在同学的聚会中,她那悦耳的声音响彻在同学们的耳边:“同学们,现在国难当头,政府腐败,我们是热血青年,不能当亡国奴,就是为国家献身也不做亡国奴!”她的话如星星之火,顿时点燃在校园里的枯草上,燃烧起了沸腾的火焰。
燎原之火首先从天津女师开始。由郭隆真、邓颖超、刘清扬组成的“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成立。郭隆真、邓颖超为讲演队队长,会员达六百多人。她们那矫健的身影,响亮的声音:“不当亡国奴,打倒卖国贼!”出现在天津的各高校,大街小巷。她们每到一处,都会鼓动起一阵爱国热潮,群众的爱国情绪空前高涨,“反卖国,誓死不当亡国奴”的游行示威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郭隆真等青年的爱国活动,很快引起了天津反动当局的注意,当他们得知郭隆真、刘清扬是回族青年时,便在她们身上大作文章,他们到处散布郭、刘等人是回族的叛徒,挑拨离间回汉学生的关系。当时恰逢爱国人士——“回族救国后援会”会长马云亭等人惨遭山东当局杀害,在全国引起轰动。郭隆真等人决定利用这次机会,教育广大回族人民。她在回族群众集会上慷慨激昂地说道:“什么天下教友是一家?为什么同是回族教友的汉奸马良杀害了回族教友马云亭?这分明是欺骗人民,挑拨回汉团结的阴谋!”郭隆真、刘清扬带领回族群众冲进清真寺,焚烧了马良题写的匾额,使回族群众深受教育,震撼了民心。
同年八月,郭隆真作为赴京请愿代表,赴京向总统要求惩办刽子手马良,却遭到伪北京当局的逮捕。
伪北京当局逮捕了郭隆真、刘清扬等五名青年,在狱中,她们用绝食来抗议当局,拒不吃有日本菜做的饭菜,逼着警察撤走,郭隆真还上前掀翻了摆有饭菜的桌子,她在狱中带头高唱《国际歌》,鼓舞大家的斗志。
迫于日益高涨的群众爱国运动压力,北京反动政府只好释放了郭隆真、刘清扬等五名青年。
回到天津后,郭隆真、刘清扬、周恩来、邓颖超等人又组成了一个先进青年组织——觉悟社。李大钊等专程来天津为觉悟社讲演,传播马列主义,对觉悟社的先进理念给以热情赞扬。
为了进一步鼓励群众爱国热情,燃星星之火,郭隆真第二次被选为赴京代表,继续要求反动政府惩办刽子手马良,她又一次被逮捕,一个月之后,反动政府才又一次迫于压力释放了被捕代表。
次年,天津的爱国学生运动空前高涨,反动当局也开始对爱国青年进行疯狂镇压,逮捕了二十多名学生和各界代表,为了要求省署释放被捕的学生和各界代表,几个学生在周恩来、郭隆真的带领下,冲进了省公署。同学们情绪激动,和反动当局面对面对峙,又一次遭逮捕。在天津各界群众的声援下,反动当局不得不释放学生和全体代表。
当周恩来、郭隆真和全体代表被释放时,天津城城巷无空,百姓们像迎接英雄似的,为他们披红戴花,簇拥着他们胜利归来。
黑暗的现实,昏庸的政府,血的代价,无果的结局,让一帮热血青年开始心灰意冷,“中国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他们开始思忖、寻求新的救国救民出路。这时,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号角开始吹响,这帮青年看到了新的革命前程和希望。周恩来、郭隆真等几个青年决定去法国勤工俭学,寻找革命真理。
……
轮船的长鸣声打断了郭隆真的思绪,把她从回忆中惊醒。这时海面上吹来一阵海风,郭隆真打了个颤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海风,在心里呐喊着:祖国啊!等着我,等着我海外学成回来之后,拯救您于水火之中。
(三)
1926年,白色恐怖下的北京城一片凄凉。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商户门前门可罗雀,街上不时有警车出动,大批的巡警急速列队跑着从街上经过,不一会,就有人被押上了警车,紧张的气氛,让街上的百姓面带恐慌,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敢说半点闲话,不敢多逗留半步。
不时,有报童高举着报纸,嘴里发出幼嫩的声音,在街上高喊着:“看报,看报,有特大新闻……”
这时,从街上走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齐肩的短发,清秀的面庞,俊俏秀美,一件合身的白色旗袍穿在身上,显得精神焕发。她走到报童身边,掏出一个硬币:“来一张报纸。”报童爽快地答应道:“好。”说完,接过钱,递给她报纸。
那女子接过报纸一看,赫然的红色醒目标题映入眼帘:“乱党分子李大钊等人已于昨日被正法”。照片上熟悉的面容是那么地亲切,那女子心中一阵绞痛,头晕目眩。她怔了怔,定了定神,急忙把报纸塞到自己随身的包里,消失在大街上。
她正是从法国归来的郭隆真。
郭隆真在法国留学期间,她亲眼目睹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黑暗,在国外,她接触了漂泊在海外的先进组织,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身在海外,心系祖国,组织海外的工友同资本家斗争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祖国的命运。后来,她又被派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亲眼目睹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给人民带来的幸福,她的心明了,眼亮了,视野开阔了,对中国革命的胜利充满信心。
回到祖国后,她被党组织派到北京工作,在白色恐怖下的大都市,开展地下革命斗争。
此时,郭隆真急忙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屋,她在屋子外看到几个可疑的人,在贼头贼脑在向屋里张望着,她预感到情况不妙,马上着手处理党的机密文件。来北京快两年了,她在北京发展了一批先进青年入党。李大钊等革命共产党人惨遭敌人杀害,敌人追捕共产党人的风声更紧了,不断地有她熟悉的同志被敌人杀害的消息,让她的心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这次敌人的风声这么紧,得保存这些新生力量,这些同志都是骨干分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得赶快通知他们转移。党的文件不能带走就销毁,不能让敌人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