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兴中学的大门口，横七竖八地停放着摩托车、电瓶车和自行车。布告栏里是今年的中考成绩公布栏，用大型的喷绘展示，效果绝佳。每个学生的成绩和考取的学校一目了然。那些令人吃惊、艳羡和嫉妒的分数，像针一样刺着每一位老师的眼睛。他们三五成群的在仰着头读着、念着、高兴地笑着，骂着、诅咒着、叹气着。有的用手机拍着，有的用笔抄录着，还有的用手机里的计算器计算着。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脏乱但略显冷清的校园，几丛月季花正开得热闹，浓郁的香气不时地被一阵热风送过来，有些惹人醉的劲头。校财务室的门大开着，今天是毕业班班主任领奖金的日子。会计和出纳一边吃着雪糕，一边看着电脑上的股票行情。几位老师满脸油汗地闯进来。“多少钱一个二中的？”“一中的呢？”“四中咋样？”……“别急！一中两千，二中一千六，四中一千整。”……短暂的沉默之后，“什么？！去年四中还一千八呢！”“呵呵！去年二中都两千五啊！”“一中三千呢！”“今年这是咋回事？”财务室的人冷冷地回答说：“去年是去年！”“可是在中考誓师大会上，领导不是说今年的奖金不会比去年少吗？”“呵呵，那你去找领导啊！”
　　 大家心里都凉了半截。原本兴奋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霾，人们在摇头和叹气中，开始点上香烟，吞云吐雾。
　　 今年的毕业班格外的争气，家长也很配合，那段拼命的日子里，教室里挂满了吊瓶。那些氨基酸和葡萄糖让校卫生室赚了个盆满钵满。他们总算有良心，给了每个班主任一点回扣。可是，看到每个孩子胳膊上那十个八个的针眼子，心里也还是有点难过。老师们自己不也是在那一百天里，抛妻弃子，住进学生宿舍，忍受着脚臭汗臭，高温酷暑，与学生们同吃同住嘛。老婆的短信催了几次，可别人都不回家，咱也就不好意思回啊。麦收还多亏了孩子的大舅和小舅，这个人情总得要还的。中考三天，手机按照纪律要求全部关机，图希个啥，不就是为了多考几个学生，多拿一点奖金吗？去年一个一中上线生就是三千哪！咱每个月的代课费才多少钱呢，满打满算不到两千五百块。资料费和班费也只不过是三百二百的，不够逢年过节去给领导塞礼的。做个代课教师真的是难受啊。好不容易中考结束了，在家蒙头大睡三天三夜啊。可怜教政治的老刘啊，因为贪杯，喝完酒睡着了，再也没有起来，一家老小可怎么过日子呐？不提这些伤心事儿了。
　　 老婆这头原本答应的好好的事儿，估计也要泡汤了。刚查完成绩那会儿，那个高兴啊，那个激动啊！为了补偿老婆，结婚十年的大床都折腾地脱臼了，只好先用砖头垫床脚。老婆的那条裙子还是五年前买的，过时不说了，那天去小孙家打牌，屁股后面炸了线，露了肉，可是丢大了人。半夜做完夫妻活，望着爬满鱼尾纹的脸蛋，俺搂着老婆信誓旦旦地说领了奖金一定买个大席梦思，那样做起那活来才叫个飘飘欲仙呢，老婆打了俺一个耳刮子，骂了俺一句流氓，可是那会儿俺觉得自己受活极了。精品店里的裙子，老婆早就去看过几趟了，管它几百块，买！老子很快就有钱了！老婆忙家务带孩子该补偿就得补偿嘛。可怜我那孩子，三四个月没有见到爸爸了。这个暑假叫俺带他去七公山旅游，行！还要住它一晚上的宾馆，第二天全家人看日出！为了这次旅游孩子打碎了储钱罐，买了一架望远镜，这小子猴急的不得了。唉！还有俺那可怜的老爹和老娘啊！每个月都用架子车来送蔬菜瓜果，俺于心不忍呐，这两年的米面油都是老爹徒步二三十里路送来的呀。今年一定要把空调装上，把父母接来过个凉快夏。父母年纪都大了，还能折腾几年哪。刨掉所有的预算开支，还剩下的钱就给孩子报个画画班，孩子喜欢画画呀，还真有点天赋，自己不也喜欢吗，可是那一节课要五六十块呢，别说老婆不舍得，我也是有些心疼，老子一节课才多少钱呢。要是不剩钱，那也没有办法，孩子的画画班不上也罢。
　　 一切的希望都像赌钱一样押在这次中考上了，谁知却得了比往年更坏的消息。虽然每个重点高中都多考了三五个，但是奖金算下来却没有去年的多。不知道如何回家面对老婆孩子热切的笑脸。“能不能向领导反映反映，执行去年的政策不好吗？”“要反映你们自己去反映吧，咱只不过是个喽啰兵罢了。”“再怎么说，你们财务也是校委会成员呐！”“大热天的，你们到底还领不领钱了？”财务人员懒得回答问题，用圆珠笔把桌子敲得啪啪响。
　　 怎么能不领呢？一家老小都指靠它呢。油汗和红脸们有气无力地在奖金领取明细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拿到手的是一沓不厚不薄的百元票子。
　　 大家三三两两地又聚到校门口，原来定好的庆功酒还是要喝的。学校旁边的酒馆里早就飘出了油闷大虾、清蒸鲤鱼的香气。妖冶的女招待今天打扮得分外艳丽，爹声爹气地招呼着老师们往开了空调的包间里走。
　　 几杯啤酒下肚，大家开始骂娘、骂校长，骂这个可恶的制度，骂这个不公平的社会。谁知道他们拿走了多少油水？连会计和出纳也开上“鳖盖”了，校长的车子换了个日本儿的尼桑，真他妈的不要脸……眼珠子红了，一箱啤酒见底了。再喊服务员上酒！女招待来开酒，就有人乘着酒意，摸人家一把。这些女招待也不气恼，她们知道这些穷酸秀才们也就是这点色胆。你要是往他怀里一坐，他倒吓得浑身哆嗦。呵呵，就那点钱还想好事儿？
　　 有人说，不如下学期辞职算了。隔壁县的奖金听说高得吓人。随即有人反驳道你有门路吗？进去得花多少钱呢？咱们跑去代课，家里老婆孩子咋办？就是这个华兴还算是咱县里的好单位了，振兴眼看着要倒闭，火炬也在拼了命地招生宣传，可他们就是斗不过华兴。华兴升学率高啊，家长舍得花钱呐！别的不说，端午和中秋送给咱的酒到过年都喝不完，过年送咱的酒，去老丈人家就够了。你辞职还能到哪里去呢？于是大家又开始喝闷酒。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在这个弹丸大小的县城，你怎么挣扎都是人家剥削的对象。
　　 酒足饭饱，已是晚霞满天。映衬着摩托车、电瓶车和自行车上一张张红红的脸，格外地耀眼。他们歪歪扭扭地往家里赶去。这样的情形，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准时地上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