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发丧
　　 山子爹的病已经病入膏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但他还强忍着病痛，张罗着收完了秋玉米。前两天他还能起床，晒晒太阳，勉强剥几颗玉米皮，这几天却突然晕倒过好几回了。虽然自去年山子寄来两万五千元钱，还完了欠帐，还剩近一万元，可他再也舍不得花钱治病，只是一个劲儿忍着，实在痛极了，就去买些止痛片，嚼几颗压压痛，硬挺着。山子娘劝他再住院治疗一阵，他总是不肯。急得叫来大女儿大兰，让她劝她爹再去住院治治，可大兰嘴上应着，总不见实际行动，偶尔对他爹说一句：“爹，要不，咱再去住院治一些时间？”看她爹一说：“治啥？一点小病，挺一下就过去了。”也就不吱声了。山子娘心里还很生气，自己心里直嘀咕：“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呀！不中用，又不是花你的钱，如今山子寄来了钱，你心痛啥？不冷不热的，要是我的山子在，他没准把老头子抬也抬到医院去。哼！女大不中用！”她哪里知道，女儿是知道父亲的病没法治了，治也是白花钱，才这样做而已。
　　 九月底，山子爹又收到山子寄来的五千元钱，老人虽高兴了一阵子，马上又然黯然神伤。自顾自的埋怨起来：“这孩子，老寄钱来有什么用！咋不懂爹的心思呢！应该回家里看看，不知道爹多想见到你吗？唉！今年你可千万不要不回家哟！你寄得那些钱，加上今年寄得和咱家的秋庄稼的收入，爹可一分也舍不得花，都给你存起来了。就盼着你今年早点回来，乘着冬闲，爹按你的意思把房子好好拾掇拾掇，然后爹再张罗着给你和花儿订个婚，爹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娃呀！其实爹明白，爹这病自打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不见好，八成是得了要命的病，好不了了。你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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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如早点回来，让爹早点了了这几个心愿！这可不行，我得赶紧让振东写信，催山子今年早点回来，晚了我怕赶不上给他张罗和花儿订婚这喜事了！我总不能老给娃添背（麻烦）！阎王爷呀，求求你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多活两年吧！等办完我娃的这件大事，我一定马上就去向你报到！”他自顾自的思谋着，并马上吩咐山子娘，明天去找山子大姐夫振东来，让他给山子写信，叫他马上回来，别干的太晚了。天已经凉了，虽然是11月份的天气，可毕竟是冬天来了。从早上玉米棒子上结的霜花看，天气正一天天变冷。
　　 这天中午，他喝了点小米粥。他已经吃不了其它硬东西，一吃就吐，就这软和的小米粥，他喝着舒服。他刚躺下休息一会儿，山子娘正在洗涮碗筷，突然花儿爹和她二姑，气势汹汹地来到他们家。
　　 山子娘一见花儿爹和他二姑，忙用围裙擦擦手，热情的迎上去说道：“哎呀！是花儿爹和她二姑呀！快坐，快坐。真是稀客呀！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们家来？”
　　 花儿爹气呼呼地立在那里不吭声，花儿的二姑一下子火辣辣的接过话茬子：“看你这装的！别在这装傻充愣！你儿子干的好事，你会不知道？我们家花儿哪一点配不上你家山子？多少人眼珠子都瞪直了，瞅着我们家花儿，我们家花儿还看不上呢！再说了，自解放以来，从来只有姑娘家挑婆家的，还没见过男方家不要女方的。你以为这是旧社会呀？太欺负人了！今儿个你们俩个老的都在，山子这信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说说清楚。”
　　 花儿她二姑连珠炮似的一席话，一下子把山子娘轰得半天愣不过神来。停了好大一会儿，看着花儿她爹和二姑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她才颤颤微微地拿起两个小凳子，放到他们跟前小心翼翼地说：“他大爹，他二姑，你俩个先坐。有话慢慢说，你这一顿火哩叭叽的训问，把我都搞糊涂了！究竟是咋回事呀？”
　　 花儿她二姑看这情形，也不知山子娘是真知道这事，还是假知道这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打掉山子娘递过来的小凳子说：“你就装吧！给你看看你儿子都写的什么信！”说着把山子的来信摔在山子娘脸上。山子爸已被吵声惊的坐起来一会儿，这时接声说：“什么信？什么信？你们先别吵，给我看看。王老哥，大妹子，你们俩个先坐，先坐。有话好好说，我这也下不了坑，招呼不了你们，对不住呀！”
　　 花儿娘赶紧捡起地上的信，递给山子爹。山子爹打开信看了一半，还没看完，双手捶着胸脯，连声大叫：“畜牲呀！孽障呀！败家子呀！……”话还没有说完，口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晕了过去。
　　 山子娘见状，大叫一声“他爹！你怎么了？……”跟着大哭起来。
　　 花儿爹和她二姑见状，想着他们可能真不知实情。花儿二姑赶紧说：“她婶，你们真不知这件事就算了。你看山子他爹也有病，我们就先回去了，这事以后再说。”说着和花儿爹急急走出了山子家。
　　 山子娘见花儿爹他们走后，赶紧一路小跑来到山子大姐家，叫上山子大姐和大姐夫，驾了毛驴车把山子爹送往乡医院。送到医院，医生一看说：“人早没气了，快回家办丧事吧。”
　　 一家人哭着把山子爹的遗体拉回家，马上穿好了寿衣，搭了棂棚，山子大姐和大姐夫，先披麻戴孝，去请村里人帮忙发丧。然后，才陆续派人去请其他的亲朋好友。
　　 寻根村里的死人发丧，一般分为三天丧和七天丧，三天是指把死人的尸体停放三天后下葬，七天是指停放七天后下葬。夏天一般天气太热，尸体容易发臭，人们多采用三天丧。冬天，有些人家为了准备充分些或等待至亲好友，多采用七天丧。
　　 山子妈突然受这夫死子不归的双重打击，几次哭得晕死过去，早已爬不起来。他大姐只好成天形影不离的陪着她，她怕她一时想不开，再有个三长两短。山子大姐夫张罗着请完村里的人，村里人按照先前立下的规矩，自愿由社长大春出头，成立了发丧委员会。吩咐什么人去请亲友，什么人去买棺木，什么人去打穴（挖墓坑），什么人去买祭品，什么人去杀猪、宰养、劈柴，什么人去借家什（设宴用的桌椅、锅碗瓢盘等，都从村里各家借出来，编号入册，办完事再还回去），什么人去请吹鼓手，什么人扎纸人（死后用纸糊的童男童女等祭祀品）……。大春等搭棂棚的人都搭好了棂棚，亲友们都到的差不多了，买棺木的人也买来了棺木，把山子爹的寿衣再行整理添加，盛入棺木，在院子里的棂棚里摆放整齐。设了供品（猪羊的头，瓜果点心等）。然后把山子的大姐夫、二姐夫、山子的姑父还有山子的两个远房叔叔，都聚到一起，讨论这场丧事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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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春先发话了：“各位亲友，人活一辈子，就生死二件大事。活着怎么都好说，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生老病死，迟早的事，谁也会轮到。如何办好老人的丧事，既体现我们后代子孙对老人的孝道，又体现村子里的民习风俗。我作为寻根村五社的一社之长，今儿个召集大家，就是讨论一下张大叔这场入土为安的丧事，该怎么办？按理呢，老人出殡，最讲究个孝子抬头（村里的习俗，出殡那天，儿子要摔破奠纸的瓦罐，谓破起。跟着还要绕棺三圈，烧了招魂幡，抬着棺头，走出家门，然后才能用车或者是其他人抬往墓地进行安葬。除个别没儿没女的人家，村里出几个人找个席子一卷，葬了了事。其他有子女者，都要比比排场。）才是大吉大利。可如今张大叔家，山子兄弟出门在外，你们都是他的至亲，看是把他打个电报叫回来呢？还是你们商量着把事办了？我得听你们的指示。”
　　 听完大春的话，沉吟片刻，山子的大姐夫振东先说话了：“大春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昨儿个这些事我也想过了，山子离这儿几千里地，打电报他现在也没有具体地址，去人叫也来不及，那不耽误事吗！我看他来不来，该办的事都得办，我是他大姐夫，一切大大小小的事，你尽管按规矩吩咐我去办就是了。老人辛苦了一辈子不容易，如今走了，应该扎的纸人，做的花活，要显得排场，吹的曲儿，念的经儿，按各位师傅的手段，尽管搞好些，免得他老人家到阴曹地府让人看不起。抬头的事，我是大女婿，我父母又死得早，岳父也是我的爹，山子不在，我更是义不允辞。钱的事，我已和山子他二姐夫凑了五千多，不够花完了，我们再给，其它的安排我们一切听你的。”
　　 山子的姑父是个急脾气，他并不知道山子已出了事。听完他大姐夫振东的话，马上接口：“他姐夫，我觉得其它的事都可以按你说的去办，可这山子作为大哥家唯一的儿子，他怎么能不回来为爹送终呢？他做了多大的官儿回不来？我看应该让他二姐夫保国去把他找回来，现在冬天人放不坏，不行按七天殡出，赶不回来，按后七天（再放一个七天）办，得让老人家看他一眼再走，否则他死也不会暝目呀。”
　　 听他这么一说，山子的两个远房叔叔也随声附和：“就是。这娃听说两年没回家了，现在他爹不在了，更应该回来了。就是往后，他也不能再在外面浪了，应该安安生生的守在家里跟他娘过日子了，否则今后他娘一个人怎么办？！”
　　 他二姐夫马保国，也不知道山子出事的事，一听也说：“是呀，要不我马上去把他找回来，前两天不是听爹说，他还往家里寄了些钱吗？我去问娘要他的地址，马上去找他。”说着想马上起身到外面的小屋，向山子娘要山子的地址去。
　　 振东一见连忙拦住他：“保国，别去了。俗话说入土为安，爹的病你也知道，是早晚的事。人已经不在了，就算马上把山子找回来又有什么用？等办完爹的事，要不我陪你一块把他找回来也行。现在不是急这事的时候，现在关键是把爹早点安葬了，让老人入土为安。爹得癌症的事，我和你说好了，不是一直不告诉山子吗？这事连娘也瞒着，就是为了免他在外面老惦记这事，干活儿分心。爹心里也是不想让山子添负担，才强忍着病痛不花钱去治的，他心疼山子，不会怪山子的，他可能还怕看到山子的伤心样子呢！山子回来也就是个抬头的事，他不回来也不就个抬头的事！我们两个姐夫这么大个人，这点事还办不了？何况，山子还没成家呢！他怎么也还算个孩子！抬头的事我抬，把老人的事先办完。这事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大家一听才明白，感情山子爹得的是癌症，所以才会猝死。又见振东把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禁齐声咐和“就是，那就先按振东说的办吧！等老人的事办完，再去找他回来吧。”
　　 他们正这样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吵闹声传来。原来山子娘尿憋了，山子姐搀她出门来撒尿，正看到花儿她大堂姑抱来一捆柴禾（因和山子家一个社也过来帮忙），正准备去厨房。
　　 山子娘一下子冲过去：“王菊花（花儿大堂姑的名子）你来干什么？你二妹（在本家排行老二）跑来气死我家老汉，你还有脸来看笑话是不是？你走，你走。”
　　 花儿她大堂姑昨晚也确实听花儿二姑回家时路过她家，说起山子写信不要花儿的事，本来肚子里也有气。她来帮忙，一来是想探个虚实，二来想着毕竟是邻居，人家家里死了人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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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自然是要帮一帮，也就过来帮忙。一听山子娘这么说，火也就腾的窜上来了。马上扔掉手里的柴禾，拍拍身上的土，指着山子妈的鼻子骂道：“不识相的老寡妇，你们家山子干的好事！骗了人家的黄花闰女，我们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倒猪八戒倒打一耙，把人讹上了。你那一脸的孤寡相，本就是克夫的命，还怪我们家二妹气死了你家老汉，真不要脸！谁稀罕到你家来？要不是你家人嗑头（村里的习惯，谁家只要死了人，不管前面和邻居家有什么恩怨，都一笔勾销，请人的人必须磕头请到，至于来不来是人家的事）请我来，我才不来呢。”说着不顾众人阻拦，一甩手回家去了。
　　 山子妈一听这话气得又晕了过去。邻居们一听这话，四下里纷纷议论起来。这个说：“怪不得，花儿爹请了都没来，感情是山子八成在外面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个说：“就是，看平时两家人，好的像一家人一样，都让人嫉妒。夏天还见山子爹给花儿家送麦绳呢，想不到现在变成了一对冤家。等着瞧吧，这下有好戏看了！”
　　 山子的大姐夫振东等人，顾不上理会众邻居的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赶紧套起一辆小毛驴车，把山子娘送到了乡卫生院。三天后，山子爹按当地较高的葬仪，气气派派的下了葬。山子娘在医院打了几天吊针后，被接到山子大姐家静养。
　　 第十章应婚
　　 再说花儿自从接到山子的来信后，像整个变了一个人，整天无精打采、恍恍惚惚，一改往日的活泼开朗，变得沉默寡言。做事颠三倒四，不是把淘米水倒进了锅里，就是把面洒了一地。花儿娘看到花儿的古怪样子，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急得喘病更厉害了。
　　 花儿爹一天也是唉声叹气，满脸愁容，没有了以前几天还能有的一丝笑意。一家人在沉闷苦恼中度过了1987年，迎来了1988年。别人家都在放鞭炮、迎新年，而花儿家没有一丝过节的气氛。这天正是春节的第三天，花儿的大堂姑、亲二姑，一起来到了花儿家。
　　 她大堂姑、二姑见一家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二姑马上拉开了话闸子：“大哥，大嫂，花儿，你们别一天老愁眉苦脸的样子，现在是过年呀！应该高兴点，什么大不了的事？咱花儿花朵儿一样的姑娘，不说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还怕嫁不出去？！他张家那小子什么玩意？放着到手的鲜花不采，偏去采什么城里的保不定是泡臭狗屎，他不要咱，咱还不稀罕他呢！赶明儿呀，姑给你找个好的，找个比他强的，有钱的，气死他！”花儿她大堂姑也忙说：“就是，离了狗屎还不种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