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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无家可归的思想者(散文)


作者:葛芳 秀才,2305.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22发表时间:2013-05-30 07:59:24

【等待库切】
   等待库切。有人在引颈张望。中国现代文学馆里,人们进进出出,媒体摆好了架势,摄像镜头仿佛大炮在等待猎物。——来了,他来了。小小的混乱骚动以后,大家屏息相待。来了,他真的来了。中国、澳大利亚作家代表团昂然阔步进了会场。他沉默着,并无笑容,或许说,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穿着一开始就让女士惊呼:他好帅!黑色小皮衣,白衬衫,牛仔裤,旅行包随意搭在左肩膀,一头银白的头发,他似乎仍在流浪孤苦中,尘埃满面,只是一不小心误入到了这个人声鼎沸的地方。他们在说些什么,欢呼些什么,好像都与他无关。他是在异乡,与生俱来的局外感和孤独感袭卷了他的内心,他有些局促、不安。他回到了敏感的少年时代。
   我见过他十一岁那年的照片:羞涩的笑容,阳光斜照在他瘦削脸庞上,小雀斑,淡淡的忧郁、迷茫的表情,有树叶斑驳的影子。“想到要成为一个南非布尔少年:剃着光头,不穿鞋,他就觉得恐惧。那种感觉就像被打入监狱,一种毫无隐私的生活。”从十一岁至七十三岁,时间维度无论拉得有多长,人的基本情态是有惊人的相似度。他走在时间的河流里,伸出两只手,拼命推拒这个世界的喧嚣。
   第二次中国-澳大利亚文学论坛首场就是让他来主持。徐小斌和卡斯特罗探究“文学的传统与现代性”。面对话筒,面对频频闪现的镁光灯,面对黑压压人群,他开始了既定的程序。只是,一口痰卡住了喉咙,他有些紧张,“Execuseme”,说得小心翼翼,那句英文像一个滑音,偷偷地溜入他的喉间。他拧开小塑料瓶,喝了口矿泉水,继续。他还原给我们的是大师那种极其朴素的谦逊。很少人注意到他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他们仍沉醉在领略到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库切风采的精神狂欢里,已经有人在发微博,不可遏制地进行抒情。
   两位主讲人结束了话题。自由提问时间。有一些小小的冷场。他作为主持人,挠挠头,提出了“大学怎样保留文学传统以防止文学灭亡,怎样解决大学教纲和经典阅读之间的冲突”的问题。他游荡在开普敦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阿德莱德大学。谁也不会料到,他曾经是一个彻底的理科生,电脑工程师的职业让他对这眼花缭乱的世界感到无所适从,煎熬,是的,他一直在煎熬中,直到他转身成了一个文艺工作者,成为大学里的文学教师,浸淫于写小说同时开始进行文学评论。在《异乡人的国度》、《内心活动》批评文论中,他的优雅风度完美体现出来了,他把里尔克、卡夫卡、博尔赫斯、本雅明、福克纳、贝娄等等作家亲切地拉到我们眼前,从而审视哲学家胡塞尔所称的“欧洲人文危机”文学余震。
   好吧,我思绪游离得太远——我得回到当下的库切状态。第一场探讨结束,休息。已经有人冲上前去请求签名。苹果手机把签名内容一拍,即刻又能发微博。4月2日,中国大大小小的报纸都在关注莫言和库切两位诺奖大师。再直接一点说,这一日,甚至可以成为库切日了。他应该是不会意识和领悟到。他无可奈何拿起笔,签名,写了十几本,又有几十本书眼巴巴等在后面。直到有中方作家前来制止了粉丝们的行动。疲惫,我已瞅见了他作为流散者矛盾复杂的疲惫感。他抓起他的行囊,黑色的双肩背包,返身就要走入苍茫的旷野中。
   【异乡人】
   “没关系,他到了伦敦。”
   在第二部自传体小说《青春》中,库切用了这样一句话。南非的童年生活,让他过早地陷入了青春期的痛苦和迷茫。父亲债务缠身,一步步走向酒精和绝望;母亲独立温婉,却终究承受不了丈夫与儿子莫名其妙的打击。库切在双重文化夹缝中双眉紧锁,愁云无以消逝,也许此刻,写作成了他唯一释放的空间。“如果不写作,我会感到压抑。”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英国,期望找到回家的感觉。
   “家是什么?让我告诉你我认为家是什么。一只鸽子有家,一只蜜蜂有家,英国人大概有家。但是我只有住所,住的地方。这里——这套房子,或者这个国家,只是我住的地方。对于我,‘家’太神秘了。”
   库切想要寻根,但现实击毁了他的梦想。朝九晚五的电脑公司职员工作化解不了他精神上的迷惘。他愈加痛苦:真正的家园到底在何方?故乡在哪里?他所热衷的艺术追求究竟如何实现?萧瑟凄冷的英国街头,库切徘徊着。他和母亲、弟弟在伦敦的一张合影,隐约告诉了我他内心的凄惶——母亲抱着猫,弟弟和他长得很像,有淡淡的笑意,库切竖着衣领,衣领遮住了半张脸,冷峻又哀伤。
   他辗转又移民去了美国,想在这个自由多样化的国家找到文学的归属感,却很反讽性被拒签绿卡。局外人——南非、英国、美国一致把他当成了局外人,他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孤独感,而此时,对贝克特的戏剧研究,让他从死胡同中挣扎着跑了出来。
   荒诞的真实,绝望的幻想,永远与人类同在。
   2006年3月6日,库切宣誓成为了澳大利亚公民。
   中国现代文学馆会场,有人提问,“您认为您在澳大利亚拥有怎样的文学地位?”他轻巧地跳过了这个问题,就像我们玩纸牌斗地主游戏时,轻轻说了声:“过”。
  
   【库切与他的人】
   读库切的第一本小说是《耻》。译林出版社。书购于2008年3月。暮春时节,还有点微寒。我与他的人——五十二岁大学教授卢里相识了。卢里招妓,却产生了热望,想了解眼前这妓女的生活,对电话里从未见面妓女的丈夫,心头涌起了妒意。故事就是这样拉开了帷幕。在苏州新华书店一楼书架旁我站着一口气读完了小说第一章。几乎不加藻饰、令人心怵的笔调排铺开来,我深吸了一口气,这太切合我阅读的小说气场了。卢里教授又陷入了勾引女生并与之发生性关系的丑闻——“篡越”事件不断发生,矛盾、冲突纠缠着卢里教授。他真正面临了南非殖民者后裔的尴尬处境与命运。最终,他放弃了“拯救”一条终将一死的狗的生命的企图。
   我牵着卢里教授的手,我为他什么也做不了。沏一壶咖啡,还是帮他找到和女儿调和的机会?省省吧,他只能在农村诊所里帮忙做狗的阉割手术。充满了隐喻、反讽的生活让他尝尽了痛苦和绝望。人无法绕开历史,殖民主义消退后伤痛仍是留在各个角落。库切撕开了面具,把最真实的人性坦露在我的眼前,他寡淡的神情在微寒中没有什么表示。——我惊诧、讶异,很快陷入了小说创作的迷潭。
   08年底,我循着库切的气息,开始创作《去做最幸福的人》,现实中的父亲和小说中的耿土元不断交叉重复。他时而沉默,时而激情,时而兴冲冲,时而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完全蔫了。他孤独的个体在现实里冲锋陷阵,迎来的却是误解和讥讽。谁能耐下性子听一个老年人不常态的心灵陈述?
   库切反剪着双手。他在林中路等我。《内陆深处》,以絮絮叨叨濒临疯狂之态叙述了主人公内心深处的话语。我应该是能有所领悟的,创作中篇小说《猜猜我是谁》——猜,猜猜看,我是谁?电话里的我究竟是谁——令人生厌的电话,幻想与现实交错,女主人公走入了自我的绝境之地。
   库切与他的人。他最终选择了伊丽莎白.科斯特洛,这位女性几乎成了他的代言人,她有胆量与整个西方文明传统叫板,而且绝不退步。那个春天的下午,中国现代文学馆,库切朗诵了《伊丽莎白.科斯特洛的八堂课》中第一章:现实主义。他站得笔直,仍是黑皮夹克,眼神忧郁,英语纯正。从南非移居到英国、美国,最终栖息于澳大利亚的英语,闪着银色的光泽。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倾尽力量,用耳朵去捕捉一个又一个从库切嘴巴里不断蹦出的单词。
  
   【轶事】
   库切说,诺贝尔文学奖是人的选择,并不一定客观公正,尤其是早期,评委会选的都是与诺贝尔世界观相同的人,前期受政治影响的成分也不少。
   隔壁邻座另一位诺奖得主莫言,烦心事更多一点,他说诺贝尔文学奖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世态人情,也照出了真正的我和被哈哈镜化的我。他拜托各位媒体不要去找他,也不要到他老家高密去找,他只想尽快回到书桌前。
   库切带着耳麦,听着被翻译了的莫言心声,点点头,表示同情。
   我终于逮到机会,近距离拍摄了库切。中澳论坛最后一场,他右挎黑色背包,手上拿着瓶矿泉水走近。他在这儿,好像又不在这儿。他的灵魂在游荡着。陌生的语境,永远是异乡人的感觉。伊沃.印迪克和他打招呼,他侧转过来,倾听,难得的笑容更具有怀旧的味道——我调准焦距连拍。玻璃镜片、皱纹、修剪齐整的一茬白胡子、巴赫的复调,都浓缩在影像中了。
   当日下午,他在鲁迅文学院学员宿舍参观,闻到了中国茶的味道。当青瓷杯盛着乌龙茶,递到库切的指尖时,他拱着身子,一饮而尽,连喝两杯,然后握着女学员的手,激动地说:“thankyou.”
   库切新作《耶稣的童年》,在中国推出,与英文版几乎全球同步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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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场诺贝尔级的对话曾引起国人巨大的兴趣,莫言和库切,两个诺贝尔奖的得主,他们对于文学既有不同又有交叉。其实,文学,如果可以用单一的一句话去概括,那它就不是文学了。不过,都是大师,他们的感悟必定都更为接近真相。一场盛会,为读者们提供了一个走近大师的机会。库切,就这样让作者过了一把瘾。很显然,作者不仅是个库切迷,更是库切的知音,对于库切的描写令人入迷,他的内敛,他的谦逊,如此的真实。如果没有对库切作品的深读和思考,没有对库切本人内心世界的探寻,是不可能描绘出这样真实可感的库切的。【编辑:王世热】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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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王世热        2013-05-30 08:01:55
  灵动而有思想的文字令人着迷。问个好。
岁月会流逝,对文学的追求永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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