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嚼蜡为肴】独白:夜行人把灵魂给了谁㈦
活无常,死有分,满腔话语向鬼神。
表弟在那条温柔的河里已安去两年了。两年以来,我曾凝视河水,久久地伫立在曾消磨我许多少年时光的河边。对河神说上些话吧,若神有灵,应我之愿,定能把我在风中飘散的话语,转达给那与我有着血脉之亲的鬼魂。
然而我又总被哽咽窒息,发不出半点声来。使我不得不逃离,然后诉之于卑微的文字。
人说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美丽动人的故事。如果说诸如女子沉江之类的故事,也是美丽的,那的确是的。
我的弟弟一定也听过外祖母从前给我讲她那未婚先孕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不着寸纱的被族人沉入河底。不然他怎么会选择那样的一种方式,来结束他16岁的生命?
族长没了,族规没了。而他自己纵身一跃,选择了消逝。此刻的他,一定依偎在未曾谋面的曾外祖母怀里吧。河水涓涓,请隔开岁月的噪音,让相距80年的两颗灵魂做一次安静的畅谈吧。
姨父和哥哥他们说不知道弟弟是怎么想的,怎么去做那等傻事,然而我是知道的。在弟弟失踪五天后,他们在赌局间接到公安电话时不置信的表情里,我就知道了。我可怜的小姨说她是去找过的,并央求哥哥们帮忙找,一说小孩子两天不回家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啥好找啊;一说,你家那孩子大门难得出,我碰见了都不一定认识,怎么找啊。
小姨电话远在内蒙读书的女儿,问弟弟平时都喜欢去哪玩。那他唯一亲近可诉心里话的姐姐在电话另一端忐忑不安的告诉了母亲。于是小姨一家家网吧一家家书店的去找,她不知道,她的小儿子那刻正站在横跨信江的铁路桥上,痴痴的看着远去的河水。
后来我问过了铁路桥附近所有的人家,一老太太告诉我,是有那么一个孩子,站在桥边很久很久。我早上在河边洗衣服就见有人靠在桥栏边,当时我还嘀咕,那么早这孩子就站在那干嘛,穿的那么单薄。第二天早上又见,我当时没在意……哎他该是在那站了一天一夜了的,我老糊涂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老太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而我也沉默,忘了道谢。拾梯而上,站在这小镇里少年们爱倚靠护栏倾诉梦想的桥边。河流蜿蜒,消失在天边那不断的流水依然有不尽的诱惑。天的那一边是什么呢?16岁时的我也对着它重复的发问过吧。那么美丽的河神,你能否让我弟弟告诉我,他一天一夜的挣扎或等待后,跳下去是绝望还是追求什么呢?
河水很清,清的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当时的弟弟一定也看到了。他该没想到的应该是,5天后他的尸体被在河边沙地上发现时,面目全非的连我小姨都认不出来了。
那天下着大雨,我们徙步赶到10里以外的河滩时,天已经黑了。小姨从衣着上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因为连续几天的闷热,尸体已经发臭,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黑黑的大苍蝇。舅舅倒了两白酒上去,依然不见效果,所有的人都远远的看着。只有小姨冲上前去,翻看衣物,寻找着她儿子的胎迹。终于她嚎啕大哭了。
地方习俗,夭折而亡之人,是不能风光大葬的。方言里称之为取债鬼。加之尸体已腐烂,无人愿意搬运,只能就近埋葬了。天很黑,下着雨,河边不长一木的红岩石山上无法掘洞。当地的村长动了隐恻之心,说他废弃的老房子边有口已经干涸的圈井,离河边不算很远。于是我和小姨用旧草席卷住弟弟,把他抬进了那口老井。亲戚们一人一铲黄土,弟弟便长眠在井下了。
弟弟短暂的生命是没什么快乐可言的,性格内向,也爱写些文字,只是早早的便辍了学。小姨家是她们姐妹中生活最苦的一家,甚至让弟弟的文学梦都只是昙花般凋谢。表姐告诉我,只有我去他们家做客的时候,他才露出少有的笑颜,其实我和他的交谈也是很少的,回想起来让我自责。家庭的环境与那些过于封建的压力已让他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我不给他苍白的梦想增添一点颜色呢?生前被习俗伤的体无完肤,死后竟也因习俗而草草栖身。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只有乞求美丽的河神,他死在河里,葬在井里,若你有灵,安慰那选择你怀抱的孩子吧!
人说,有水的地方就有美丽动人的故事。若神有灵,相距80年的灵魂能相遇。那我以血脉亲情的名义发誓: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