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疼痛的年少回忆(散文)
点上一只烟,偷偷地溜进时间的缝隙,用力吐着似白非青的烟圈,眼球在肺的呼吸里呻吟着。今天,不,是昨天。属于你的日子悄然滑落在懒人的嘲笑,憨人的妒忌,忙人的唏嘘里;沉淀,沉淀,沉淀为一朵朵烟圈。年少的回忆,童贞的萌芽,播种在最初的舞台下的土壤里。
此刻,我无意挖掘,因为那挖掘的铁锄,亦然被逝水年华压弯了腰,打磨成了亮晶晶的小镰刀;轻轻地一触动那陈坛老酒的味道,就听见那春熙的流水声,静悄悄地流淌着;又看见那陡岩峭壁披上的衣裳,瀑布的嚣张——“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好美!又听见沙漠深处飘摇的那一串串清纯的骆驼铃,叮铃叮铃,叮铃在有限的生命中,无尽的向往里;也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青葱草原,微风荡漾。小小的镰刀,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你是否能有力量杜绝那世态炎凉,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你是否会为年少的那一朵绚烂,套上牢牢地枷锁。不离不弃,不偏不移,深深地陷进那纯真的笑容里,哪怕用永恒的代价,也酣睡如甜。
小小的镰刀,你割据成了一个人,伸开双臂的模样。人的身躯是我出生的老宅,左手的方向有个叫琴的姑娘。右手的方向有对双胞胎姐妹,叫燕和玲。哦,小小的镰刀,你为何要割开这一道门窗,你可知道,这道门窗里的我,有深深烙印的疼痛之殇。琴是家里的大姐,下面有个俊朗的弟弟,父亲过早地抛弃了贫瘠的家园,抛弃了她们母子三人。琴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花。燕和玲是家里唯一的双胞胎姐妹,父母恩爱。她们三个都比我年长两岁。从小的她们,虽然没有倾城之貌,但也是方圆百里的俊俏之女娃。从我系上红领巾,蹦跳着唱着那“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的歌谣,跨进学堂的第一天,她们三个就成了我形影不离的小伙伴。我每天天没亮就在朗朗地读书声中等待着琴的声音:“媛,走了!”随后,我就蹦跳着背着书包跑在她的面前,手拉手,一同玩着左脚点缀着右脚的行走游戏。走了几分钟,我们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燕,玲,走啦……”上学的路上,那朦胧的雾气里,那朝阳的彩霞里,总有我们朗朗地笑声,一串串,一珠珠,犹如鶗鴂的鸣唱,给人一种妙不可言的回味,旋绕在耳际,此生难忘。那上学的路上,有位同学的院子前,那株傲气凌然的桂花树,是我们最缠绵的地方,当那一簇簇的含苞欲放的小花朵,展开了清秀迷人的笑脸的时刻,我们就会垂涎三尺地栽倒在它的脚跟前,冒着屁股摔成四瓣的危险,也要爬上树梢,美美地摘下一簇簇抱在怀里,插在没有营养的头发上,于是,我们四个,成了学校里名副其实的美人胚子了。世态炎凉,世事无常,如今的我们,天隔四方。此时此刻,我只想破云拔雾,深深地呼唤着远方的你们:琴,燕,玲,你们还好吗?
琴,还记得我俩经常在一起度过夜晚时光吗?不是你到我家,就是我到你家。星期天,我们一起去小河里捉小鱼和小蝌蚪;一起背着破烂的背篼,拾柴,割猪草。晚上一起在幽静的田坎上,捕捉青蛙。香喷喷的烤青蛙,那大腿是那么的白嫩嫩,那是世界上最爽口的食物。童雅的脸蛋,抹着一道道柴禾黑炭;灿烂的笑脸,只能看到那一排排洁白的门牙,在咯咯咯咯地弹奏着人世间最美妙,最动听的音符。燕,玲,你们还记得吗?你们家院子前的李子树结满果实的时候,是我最渴望的季节。我喜欢你们家那棵棵青葱活力的李子树,那李子,不同与其他李子的酸涩,脆甜的滋味,如今还残留在我的牙根里。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吃着那胖乎乎的李子。突然,燕说起了昨天晚上看见玲的乳房长得比李子还要大了。这话,刚好被你们的妈妈听见了,于是,我在她的黑青的脸色下,恋恋不舍地委屈着回了自己的家。第二天,你们告诉我,你们的爸爸妈妈再也不让我去你们家玩了。至今,我仍然不懂,那是为什么。
琴,燕,玲,还记得我们四个做出的第一次伟大艰难的决定吗?那是我们小学六年级毕业的一天,当你们三个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的时候,当你们望着我哀怨的眼泪,黯然神伤地萎缩在破旧不堪的蚊帐里的时候,你们不由分说地把我拉上了屋背后的山坡上,四个小姑娘,往潮湿的土地上屁股一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我人生的读书生涯的绝唱。因为我是当时那一届,我们学校里唯一一个被重点中学录取的学生。离家远,完全需要住校生活。但家里的贫困和身为女娃的悲哀,注定了我爸爸妈妈不再提供我读书的可能性。于是,你们三个一同陪我找老师,找校长,央求老师和校长帮助我,担保我在没交学费前,先进课堂读书的先例。其实,当我走进重点中学的时候,我知道我这样的情况不只是我一个的存在。于是,我在你们的极力鼓励下,生平第一次背叛了父母,悄悄地离家出走,住进了那叫杨家中学的学校里。没有学费,没有食品准备,没有亲人的陪同,只有你们,只有你们三个,陪我走了六个小时的路程,穿越了好几个乡镇。当我们泪眼婆娑地挥手在校园门口的时刻,我望见了你们那三双清澈透明的祈盼眼神,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神,最神圣的眼神,我回报你们的是,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握紧在自己的胸膛,告诉你们,媛行的!媛不会辜负你们的,更不会忘记你们,丢弃你们的,我的好姐妹!
那时间的雄心壮志,未雨绸缪填满了我整个身心。然而,在我还没度过一个月的时间,爸爸妈妈找到了我。于是,我被无情的利刀生生割断了读书的风筝之线。对于这次读书的失之交臂,我没有恨,没有怨,唯有心里那生生地痛,那愧对你们的痛,是那么地真切,那么地落地有声。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当我被父母从学校带回家,直到离别家乡的时刻,也没能见上你们的身影。这一别,注定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的不仅仅是时光,更是那一份真挚的童贞友谊。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小小的镰刀,此刻的魔力超越了烟头燃尽对手指的烫伤,火星点点,闪烁着,挣扎着从镰刀的锋利刀口慢慢侵染出一朵朵血腥味来,那里面有腐烂的味道……
琴,你还好吗?记得我们从杨家学校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在彼此的打工生涯里,那还是我亦然历尽万里波涛的血腥生涯,和我最小的亲姐姐在外地打工。那一天,身在饭店当服务员的我,因受老板指派,到城里采购。无意间,我惊惑万分地发现了街道边被众人殴打,被赤裸裸地拔光了衣服,伤痕累累地萎缩在地上的你。当时,那一秒,我没来得及多想一丝一毫,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自己的外衣裹紧了你的身体,搀扶着你站了起来。然而,你已经无力站立,于是,我只能雇车扶你到了我工作的饭店住下。在我看见你,脱衣救你,到达饭店的时间,快速得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恍惚,那时间停止了,定格了。当你在我姐妹俩苦心央求老板答应在饭店住下养伤的时间,我阻止了小姐姐的询问,因为,我懂,只有我懂。我从你泛滥无神的眼睛里,读懂了你那深渊里的哭泣,你有无可估量的痛苦,我不想,不能在那个时间割据着你的伤口。如果可以,我一辈子也不想知道你的故事,我不想亲耳触摸你的伤口。因为我们那年代,生活里的苦涩,完全由不得我们自己摆布,我已经品尝了太多,所以,我懂。
可是,当你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你在卫校的时间里,怀上了当代陈世美的孩子,还生了下来。再加上面对你妈妈多年来对你父亲的呼唤及祈盼回家的眼神,你那心里,埋下的憎恨男人的种子,不得不生根发芽,任由那种子迎风而长,腐蚀着你原本的生活面貌;摧毁着你原本晶莹剔透的心灵;你无怨无悔地走进了那种子膨胀成的坟墓里,不愿醒来。琴,我的琴,你知道吗?为你,我的心一直在淌血,那血流淌得很汹涌,是因为那把小小的镰刀,在一丝一丝地割据着我的心房,你是那么漂亮的姑娘,那么自信,那么要强,那么聪慧的姑娘。你的人生,不应该有如此昏暗的风景。
无奈的生存轨迹,无可改变的生活态度,把我俩装进了两根平行轨道的火车上,我俩永远失去了交集点。只是,远方的你,在那个属于你的城堡里,还好吗?
关于燕和玲,此生,那小小的镰刀,只是那深深地一划,就划断了我与她们的一切联系。那还是我在多年流浪后,背负着极其疲倦的身躯回到家乡,当我那千疮百孔的躯体,出现在玲的眼前,玲,毅然面目全非,不属于我能看见的红尘了。当她那肮脏的脸蛋,在枯草般的头发堆里,望了我一眼,突然感觉到了那浑浊的眼眶里,有那么一道灵光闪烁的刹那,随后,只见她,深深地为我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媛。就悄然离去,不顾及我的千呼万唤。就如此刻我手里的烟头一般,魂飞湮灭在了我的红尘间。不久,我在家人的沉痛哀怨中,得知,燕就是破坏我小姐姐家庭的元凶。我小姐姐的丈夫,多年在外打工的钱,一分不少地进了燕的口袋。燕和我姐夫,一直在外同居。燕,再也没能活着回到家乡了。她出了车祸,离开了人间。燕和玲本是同根生的同胞姐妹,玲,万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导致了神经衰竭而疯癫于人世间。
哦,小小的镰刀,年少的回忆,你能不能告诉我,人,到底是什么;人的一生,到底要经历怎样的风暴;到底要品尝怎样的困与殇,才能扬起属于自我的船帆,逍遥在自我陶醉的海洋里,自由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