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还阳重生

　　话说武植被潘金莲和西门庆、王婆三人联手鸩杀致死，草草火化之后，一路由黑白无常羁押，入阴阳关，过奈何桥，趔趄着来到阴森地府。
　　也合当武大命不该绝，恰逢地狱响应人间“共建和谐之狱”号召，正积极审理冤假错案，广开鬼情之门，大放人间冤魂。
　　武大步履蹒跚来到阎王殿上，又恰阎君近来觅得数名演艺界新欢，人间又供奉无数豪宅豪车和金银财宝，心情十分欢畅。他见武大一副老实巴交相，心中已知是个冤死鬼，便大笔一挥，在生死薄上勾去武大姓名，在侧又写上：增寿二十年，还阳重做人。
　　武大见阎王开恩，放自己还阳，心中万分感激。
　　那黑白无常却另有心思，对地府开展“共建和谐之狱”十分不满，这样一来，他俩手中的权力便大打折扣，少了许多常例钱，不少新鬼也不再把他俩当回事了，甚至还有的跑到阎王那告刁状，这让他俩十分恼火，这些日子也在心里想着法子另谋财路。今日，眼看到手的鸭子又要飞了，岂能善罢甘休，便决定要有意为难武大。
　　黑白无常押着武大来到奈何桥上，不过这次方向相反，前面过了阴阳关，便是人间。武大一路忙不迭地说着感恩的话，黑白无常心中冷笑，并不言语。到了桥中央，黑无常说：嘿，武大，我们老板虽然放了你，但你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呀，规矩还是要的，这个你的不明白？白无常说：武兄弟，你们人间讲潜规则，我们这儿也不例外，一样一样地。武大听了心中发愁，说道：两位爷，小人死的急，走时身上只穿了件睡衣，便无银两在身。下次我再死时，一定多带点银子来，这次就算我欠你们的好不好。
　　黑白无常一听，心中来火。白无常说：阎王给了你二十阳寿，你知道吗，人间二十年，天上是二十天，可我们地府就是二百年啦，要我们再等二百年，亏你想得出。黑无常接道：不行，今天没银子休想过前面的阴阳关，要不你再跟我们回去，帮我们干点杂活。武大一听，心中着急，可身上确实一个子儿没带，这可怎么办呢？
　　那黑白无常见武大一副怂样，也知道他身上没什么油水。眼看前面阴阳关外就要天亮了，便不再为难武大，两人同时飞起一脚，踢在武大曾被西门庆踢中过的胸口上。
　　武大身体飞将起来，像炮弹一样笔直地向阴阳关冲去。
　　过了好一会，迷迷糊糊中武大醒来，连打十几个张口，伸手一摸，睁眼一看：但见绣罗帐中，鸳鸯衾里，一男一女，交股叠腿，酣酣好睡，正是那对狗男女。武大不由得怒从胆边生，气打脚底来，厉吓一声：你们做的好事呀。
　　那西门庆和潘金莲正在温柔梦中，突闻此声，不由的浑身颤抖，嗷地一声惨叫，双双坐起。只见武大活生生地半卧在床里，顿时魂飞魄散，眼珠凸起，汗如雨披。你，你，你……
　　武大嘿嘿一阵冷笑：你，你，你，你什么。你俩想在一起，打声招呼呀，何必害我性命。你大官人什么女人没玩过，什么坏事没干过，什么风浪没经过，怎么在我这儿犯浑了，竟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行事，这也太不是你的范儿呀。娘子啊娘子，这些年你自己说我对你怎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事事顺着你，样样听你的，我容易吗?是的，我一没长相，二没文凭，三没资本，更没靠山。可我也有情呀，也有一颗诚实而温暖的心呀。你要幸福，你要自由，我虽给不了你，但我可以成全你呀，为我所爱的人我可以去死，但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去死啊！我太悲摧了，太没面子了，后世人还不知道怎样说我呢？要死也要死的像模像样，堂堂正正。你们这样对我，就不怕十九层地狱等着你们？就不怕阎王罚你们永世不得超生吗？实不相瞒，我刚从地府还阳，阎王爷那也算混了个脸熟，有了点交情。你们看着办吧，不急，想好了再说，我等的起，还有二十年阳寿呢。
　　此刻，那西门庆和潘氏已是惊惧万分，衣衫尽湿，浑身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一个劲地摇头晃脑，手脚乱颤。
　　屋内死一般沉寂。窗外已泛鱼肚白，靠窗那根罪孽深重的青竹竿静静地竖立着，垂头丧气，似乎要表达什么。金莲终于开口了：大郎，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罪过。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求你别告诉你家兄弟，他是正人君子，我不想他知道。好吗？我和西门官人的事不怨别人，是我们自己做下的，我们自己承担。感谢你这几年对我的体贴和照顾，但说实话，我心里一直空荡荡的，这不是什么物质能解决的。自从遇着他，我的一颗心便全在他身上了。他知道的。
　　西门庆此时已定了心神，见武大还是那副猥琐相，胆气渐壮，起身披上杭绸外褂，系上丝绦柳纹滚边腰带，一抱拳言道：武兄息怒，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家娘子确是个好女人，我见色忘怀，不能自己，是我和王干娘设计诱骗她，错全在我。你看这样可否？我出五十两银子，你就成全我们，往后有什么事你言语一声，兄弟尽全力，别的不说，在清河这块地盘上，我还是罩的住的。你看怎样？
　　武大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中已破生死，看世事已非昨日。听完潘氏和西门庆之言，长叹一声：娘子呀娘子，你虽非我明媒正娶，但自你被张大户家逐出，与我夫妻生活已有数年，恩恩爱爱谈不上，却也平平安安过了这些年。说心里话，在阳谷时我就时常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生怕你背着我做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来，辱没了祖宗。没想到，我的担心是真的。自从我家二郞到来之后，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兄弟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他怎么可能会调戏他的嫂子呢？若不是你有意勾引他，他怎会离家而去，不愿意住在这里，还不都是你的错。现在他外出公干了，你又背地里和西门庆勾搭成奸，做下这等好事，闹得街坊邻里都来看我的笑话，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呢。我兄弟说得没错，篱笆扎得牢，野狗进不来。你自己说说看，要不是你不守妇道，迷了心窍，怎会被他弄住。还有那姓王的老贼婆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心撺掇着你们，她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让我不告诉我家兄弟，他就会不知道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怕人知道，真是活笑话。
　　金莲此时虽已穿戴整齐，却云鬓散乱，脸色苍白，眼中含惧，常态皆失。一会儿疑在梦中，一会儿想到武二凛森的目光，忽又想起亲手毒害武大的过程，心中七上八下，正不知作何打算。那西门庆毕竟经过世面，见武大没直接回应自己提出的条件，又道：武大，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也迟了，你看怎么办吧？就是你兄弟回来，我也不惧，他能拿我怎样，我西门庆也不是街头偷腥的小毛贼。你要识相点，写下休书，让金莲跟了我，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总比在你这儿强。你得了银子，做个本钱，开家铺子，也比你现在风里雨里的沿街叫卖要好的多。你看怎样？
　　武大本想发作，痛骂西门庆，忽又想：这西门庆不是好惹的，那一脚就差点送了自己的命，现在闹将开来，肯定还要吃亏。对了，我兄弟临走时说了，遇事不要理会，一切等他回来作主。我那天怎么就忘了呢，一时冲动，害了自己。想到这，言道：西门大官人，这事按理说，我绝不会放过你们的，你自己想想看，这事要搁在你身上，你家娘子在外偷人，你会善罢甘休吗？你会就这样轻饶了人家吗？但话又说回来，既然你对我家娘子是真心，我家娘子也在意于你，这事本可以商量着办。我气恨的是你们竟合起伙来毒害我，要不是阎王爷心情好，开恩放我还阳，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地府受什么样的罪呢，那帮小鬼孙子，个个都是势利鬼，见面就要常例钱，比你们这帮衙门里的人还狠，又是油锅，又是鬼头刀的，将来你们下去就知道了。
　　金莲闻听此言，忙道：大郞休恼，奴家不想下油锅，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不要休我，我还跟着你过日子。西门大官人，你快点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今天，我就说了实话。其实，我是一直把你当作我家叔叔的，我走出这一步，也是因为心中想着叔叔，情难自禁，一时犯了心迷。我心里明白，二郞他是不会同意的，可我就是放不下，我恨他，实是心里爱着他。我恼他不通人情，不懂奴家的心，所以才跟你将错就错，一解情怀，排遣欲念。和你快活的时候，我心里是想着我家叔叔的。
　　那西门庆听潘氏这一番话，就像三九天里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立时面色紫涨，口中难言，又气又愧。武大更是心中冰火交替，十二分的难受。屋内空气一时凝住，三人沉默不语。
　　窗外天已放亮，树上鸟叫声此起彼伏，春天来了。
　　紫石街两旁店铺的商家陆续开门，卸门板的吱呀声不断。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有赶集来的乡下人，有本县早起闲走的市民，也有跑买卖的生意人和过府穿州的江湖卖艺人。
　　这是大宋朝徽宗年间极平淡的一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