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儿之猴性在于狡猾机灵。那时，四川山高林密水茂猴儿特多。重庆从四川省里独立出来，人都成了重庆崽儿。但是，猴儿依旧还是四川猴儿，暂无重庆猴儿之别称。也许是猴儿还没有纳入户籍管理，还是没有人深究“四川猴儿服河南人牵”的陈古学说，也就不得而知了。
　　 言外之意，四川的猴儿再狡猾机灵，还是被河南崽儿牵得服服帖帖的。如今，本该是重庆猴儿服河南崽儿牵了才对。人们还不都在跟着时髦的步履与时俱进呐！
　　 真的，有一个“河南崽儿”来了重庆。
　　 这河南崽儿叫李栓。一米八六的个儿，走在学校老师、学生人群中，大有一只真的长颈鹅混进了一群真的山鸡中——不光是脖子长，还有他的腰杆柔弱无骨，天生临风摇摆的骚状。有的老师笑话，说他是人才，可惜浪费了。要是去泰国做一次手术，变成人妖女子，绝对要迷倒好多去观光的中国官员。隐晦着的大意是，咱们国家的官员自楚王起就特好细腰。现在“好细腰”之风有增无减，“细腰”还很有市场。
　　 李栓没有去泰国。从长江师范大学毕业后，到大重庆的解放碑做起了推销。
　　 做推销难呢！不但要推销牙膏牙刷之类的商品，有时还要连同自己也顺便推销出去。好不容易才混到了主管的位置。“位置”是上去了，就是工资上不去。每月就两、三千元的收入。穿着西装革履做主管，还不如衣衫褴褛做乞丐的。据说，每月没有七八千元的收入，连乞丐都没得做法。
　　 在大重庆混了两、三年，李栓觉得还是做公务员好——钱，虽然不多，但是，心里踏实。于是，又一次作出重要选择——考公务员。
　　 公务员不好考，考上了教师岗位。
　　 李栓深感命运之神法力无边！溜达了两、三年，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教师岗位。真的是“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啊！
　　 从喧嚣的重庆，钻进青幽幽的乌江，坐着汽车七弯八拐地来到天蓝蓝、云飘飘的摩围山脚下，在中碓堡中学做起一名正式教师了。
　　 李栓一口的河南腔儿，每一句话中都有很多字成为去声从他嘴里滑落出来。这河南强调的普通话，在中碓堡镇一下成了另类“景观”。学校教语文的疤老师和教体育的日老师，算是和李栓走得最近的老师了。几个月后，俩老师基本能够听懂李栓老师的话话儿。
　　 那日老师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李栓接触，三人同行，偶尔，还要老芭做义务的翻译。
　　 在老日老师心里，李栓老师绝对属于“河南崽儿”的系列。
　　 河南崽儿的“不耿直”是闻名全国的。为啥？还不是电影《董存瑞》的题外花絮，给河南崽儿们脸上抹了黑吗？
　　 前年，校长把学校老师像带小学生一样，去主城边边的綦江参观学习，拟定回校后搞老师引导学生做老师、教案改叫做学案的“课改”。李栓老师在一帮素有“川耗子”之称的老师人群里，倒是很像领头的长颈鹅，似乎比校长还要显赫。
　　 此次出游，李栓老师也扎扎实实地为河南崽儿的“不耿直”新增生动一例。说来话长，就日不落老师《河南崽儿不耿直》的日志来个全文播发。
　　 从隆盛中学回到綦江，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喝一次酒，校长的高中同学德华在綦江做副区长。用校长的话说就是带着他自己的团队顺便拜望一下自己的老同学。
　　 我的大舅子旭和他俩也是高中同学。说起德华，我一点也不陌生。那年，德华刚刚来到中碓堡镇，恰恰学校在电影院组织文艺演出，学校安排几个喜欢打球的老师守门。
　　 这是一个很得罪人的活儿。拥挤时，一个很帅气的小伙也和学生一样试图挤进门，被我毫不客气地拉出来了。后来才知道，那天是我的亲家蹇大哥牵线，德华去看看在台上主持节目的师妹冬梅……后来，每每在冬梅爸爸家里聚会碰头，看着德华，心里总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窃笑。
　　 德华和我的大舅子旭都是在89年受“自由女神”怂恿下，闹学潮后，同时分配到中碓堡镇的。那简陋、潮湿的石水壁上的木板壁，有一行美观的毛笔字“天生我材必有用”、“西南大学下放学生”字样。我觉得好笑，我们不是过得很快乐、惬意吗？
　　 在“春香鱼.北渡鱼”的酒楼里。我和老师们坐着，等待开宴。桌上，摆着两瓶“盛世唐朝”酒，看那装潢就猜度酒的价格不菲。吕老师凑进老师们的耳朵边说，注意哟，准备的三件呐！
　　 校长说，德华还在下乡回来的路上，要老师们稍等一会儿。綦江水务局的李局长给老师们斟满第一杯酒，我是校长亲自“揪”过来做一桌“席长”的，大概是怕老师们出洋相吧！不知道是等久了，还是酒香诱人。在空调室里还戴着迷彩帽帽的张主席说，管他的咯，把这酒尝一下哟。我急忙说，那不行，还是等领导来了再喝。迷彩帽帽往下一低，不听“招呼”，把酒舔了一丝下去——好酒！
　　 1000多元的酒肯定是好酒噻!
　　 亡羊补牢吧。我说，要喝，就把这一杯酒干了。老师们还是不听提醒，酒桌上，拇指大的酒杯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我很是不悦，感觉就是在和一帮乌合之众啸聚绿林。
　　 德华急冲冲地进了门，一下就伸出手，叫我“大哥”。我只浅浅一笑，回呼“梦书记”。德华巡回着和记忆里的“中碓堡的面孔”们一一握手、招呼。
　　 趁着德华到其它房间看望其他老师的当口，我再次提醒老师把酒杯里的酒“整”利索。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海东还是留下很“高”的一杯。河南来的李栓老师兴致勃勃地拿过酒瓶给老师们斟酒，我提醒他“都要斟满”。最后，到了李栓老师自己的酒杯里，就少了那么一分。我说，你的酒要倒满哟。李老师没有理会我。
　　 再次提醒，你的酒要倒满！李栓还是没有理会我。
　　 感觉李栓老师已经没有准备给我面子的意思。就只好“打断牙齿吞进肚子里”了……
　　 很快，德华在几个领导的陪同下来到我们的酒桌，校长给德华——介绍在座的老师。当校长介绍到李栓老师时，校长很是骄傲——这是河南来的哟。德华一下用河南方言的普通话说——你他妈是河南来的啊？
　　 河南崽儿不耿直哟！举起酒杯，高过头顶——董存瑞等那河南崽儿拿竹竿，等不来，只好拉了导火索——高喊“河南崽儿不耿直！”。
　　 德华一手举着高过头的酒杯，一手作托举炸药状——到如今的电影里就成了“为了新中国前进”了。哈哈哈……拍拍李栓老师的肩膀。不是说你，我说的是他妈的河南崽儿，说罢，一饮而尽，折向其他房间去了。
　　 老师们的脸上还留着浅浅的笑容。
　　 我给留在后面的校长说，腰疼，先走了！
　　 第二天，我去南温泉洗澡。在义子小兵的车上，我还愤愤不平地提着这事。小兵叫我不要计较。说，有的人就是这样，自以为聪明，能占点便宜......在接待场合中，见到比你资格老、年纪大、官位高的，你毕恭毕敬地喝酒就行了。要体现你对别人的起码尊重……
　　 独自一人在温泉里，沏泡着疲惫的身躯，体味着校长课改的艰难——校长需要太多的对教育事业“耿直”的老师。而现实中对教育“耿直”的老师越来越少了……我也无奈着自家的垂老，我，很想耿直。但是，垂老的“耿直”在越来越多的“不耿直”中只有遭人另眼的冷遇！
　　 今天早晨，路过校门口的校保室，见李栓老师招呼我。 我也学着他的河南腔的普通话——河（贺）南崽儿不耿直！
　　 ——也是德华的那腔调……
　　 在日老师推波助澜下，李栓和他的“河南崽儿不耿直”一下在老师中出了大名。从去年到今年，在中职招生中，李栓老师的“不耿直”又在学生、家长中出名了……
　　 去年五月，校长从县里受命回来，拉开了中职招生帷幕。说起这中职招生，可是大有来头。据正式渠道的消息说，咱们国家的教育专家们去欧洲考察后，得出教育落后实则是职业技术教育落后之结论。
　　 重庆直辖后，冲劲儿十足，啥事都要走到前面。在中职招生中一些过左的举措，被热心人士反映到咱们的咱们的国家教委那里。上面下来一核实，领导者们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阴差阳错地，顶上面的领导竟然高度肯定了重庆在中职教育的“大胆”举措，还说是要在全国推广……这就不是正式渠道的消息了，绝对的口传。
　　 校长在职工会上一顿“慷慨激昂”——上头都说了，完不成中职招生任务，顶上乌纱不保。你们弄我校长“过不去”，我校长就要先下手为强，弄你老师先过不去。
　　 火药味十足！
　　 学校一帮老教师极善见风使舵。一看这阵势，不是“文化大革命”极似“文化大革命”的架势，谁也不敢往校长的“火药枪”口上撞啊！骑摩托车的，驾四轮车的，爬山涉水，钻竹林，摔烂路，忙的不亦乐乎。
　　 李栓老师在前一两年的中职招生奔波中，跟着别的班主任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某日，校长坐在某老师摩托车后面，去摩围山跑了一圈，弄了两个学生报名，甚是高兴。回校吃晚饭，免不得喝高了一点，在校门口径直朝风化石坡坡撞去，弄得满脸是伤。
　　 那伤与被老婆施暴后的伤型不无二致。第二天，老师们取笑校长。说是校长夫人看不惯校长下乡采野花，发怒撕破了脸皮。校长一阵辩解，遭一旁冷眼旁观的老日一阵抢白——你们真不懂事儿！咋会说校长是喝酒受伤的呢？该说是校长不畏艰险下乡“追”中职招生，车祸受伤的噻！
　　 大家都要统一口径。即使完不成中职招生任务，上面的领导看着校长都去下乡，还险些破了脸相、丢了小命，看他们还敢死命逼迫老师不？
　　 众人都说，还是老日看得远。于是，“校长中职招生途中险遭不测”的消息，在县里不胫而走。领导们在一阵声色俱厉地布置中职招生工作后，多了一丝“温馨”提示——中职招生工作中别忘记了老师的安全。
　　 李栓其实比校长吃的亏多。学校老师多是本地本方的人，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特别是下乡遇狗追咬，当地的老师很有一套功法对付——不动，或佯装往地下一蹲，手假作持物状，狗自然会迟疑不前。疤老师更有一套打狗的法宝——当狗追来的时候，捡起地上的石头或泥块，猛砸；再趁狗没有回过神之际，猛然扑向恶狗……恶狗惊恐，必逃之夭夭。
　　 疤老师说，打狗更要一种“穷追猛打、置之死地”的气质。老日说疤老师说的很对，中职招生好比打狗，也要讲气质。打狗，要的是“置之死地”的架势；中职招生要的是制造“你不去拉倒”或“你不去会很后悔”的悬念。
　　 去年，李栓老师出去动员一个学生读中职学校。远远听见一阵狗叫，透过一片摇曳的金竹林，看见阶阳上一条灰狗上蹿下跳的，狗脖子上一根绳子拴在阶阳柱头上，学生就站在灰狗旁边……
　　 穿过金竹林后，一看阶阳上的学生不见了，那灰狗拖着绳子凶神恶煞地扑了下来。李栓转身飞跑，毕竟奔跑速度远远不及灰狗，脚肚子上被深深地咬上一口。这事搞得李栓很尴尬一一想找学生家索赔打狂犬疫苗，又怕学生不去读中职，完不成招生任务。只好自己掏钱打了疫苗。结果，学生还是没有去读中职……
　　 第二次遭狗咬，倒不是学生有意放出来的。路过一家屋门口，很偶然的，那狗或许也来一个“拦路打劫”，还是替不愿读中职学校的学生打抱不平？都搞不清楚，反正在李栓脚肚子上实实在在的咬了一口……
　　 日老师取笑道，说李栓你是放着自己的优势不用，怎么找学生去读中职啊？疤老师不明就里，一脸茫然。老日说，听说狂犬病毒最多可以在人体内潜伏20多年呢！李栓现在的身体里有无狂犬病毒，未曾得知。谁要是惹咱们李栓老师发怒了，也来个撕咬。看谁还敢不听咱们李栓老师的“动员”呢？
　　 李栓老师说，现在剩下的全是“刁民”，都是油盐不进的家伙……今天，校长都召集班主任开了三次会，指示要给学生不停地“洗脑”——从今天开始，考得上普高的和已经交费读中职的学生进教室，上课。其余的去办公室，在领导老师组织下不停地……不停地“洗脑”。
　　 一个学生恨恨地说，老子刚刚坐下来准备上课，又被叫出教室，叫去读他妈的什么中职……这件小事在李栓的河南腔表述下，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老师们已经麻木了。
　　 前几年的中职招生，一个学生明明白白是1500元的劳务回扣，几乎是明码实价的事情。可惜，县委领导却硬说为了保证学生就读有资质的中职学校，要统一部署，还明文规定各学校要完成多少人数的招生任务，云云。老师下乡由学校从公用经费中支付一点摩托车油钱和下乡补助，次年又在教师30%的绩效工资中支出。都说是给个别领导挣钱的，工作做得越多，扣除的钱就越多，还害得自家在学生面前低三下四，失了尊严。今年有了“改进”，县里规定“以招生养招生”——完成一个招生指标，奖励老师500元。老师说，某些人还是又赚了1000元……
　　 当然，更多的老师没有迷失本性。不管你奖励多少还是惩罚多少，反正再也不去下乡搞什么“动员”了。
　　 疤老师的经验就是任务算自己的，交给班主任完成，钱，班主任自个儿领去。老日更是高调反戈——扬言，还要为教育事业站好最后十年的岗。由此，绝不去在学生面前弯腰低头，保证留有必要的师道尊严，完成后来十年的教学工作。
　　 校长布置任务的当天下午，李栓骑摩托车下乡了。
　　 傍晚，在校门口碰到日老师。李栓挽着一只裤腿，膝盖和迎面骨有擦伤，涂有红汞药水。日老师笑嘻嘻地问，栓啊，下乡效果如何啊？
　　 哈哈！那学生的家长正在烤烟地里打理烟苗。冷冷地说，自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读的就是你们的中职，没有找到工作，在外面打工。现在，你们老师又来叫我小儿子去读中职，李栓在日老师面前叫苦不迭，一直摇着他的“长颈鹅”脖子，一个学生都答应读中职了，说好的回家拿钱。可是，这学生竟然抱着书本出了校门一一你叫老子读中职，老子干脆连初中也不读了。
　　 今天，校长都说自己可是黔驴技穷了，全仰仗做班主任的李栓老师。老日也被分编在校长、黎栓一组的，就负责李栓那班的中职招生工作。现在，李栓老师也说自己没有办法了，要请“作家”老日出马了。
　　 看看有妙笔生花神力的作家能不能去打动学生？老日说，三年来一直没有去过你李栓老师的班级，咋会打得动学生啊？还是你做班主任的有学生基础啊！
　　 李栓老师嘿嘿一笑——他妈的，教了三年，好不容易才和学生建立了感情，这一下，全部打“倒”了……学生、家长骂陪李栓老师下乡的敲钟师傅是狗腿子。
　　 看来，重庆崽儿都觉悟了。再也不是任由河南崽儿牵的四川猴儿！
　　 学生、家长都在开始嘀咕：李栓老师是真正的“河南崽儿”一一不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