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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齐家那些事


作者:湖湘隐山 布衣,322.8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488发表时间:2013-06-06 13:54:47
摘要:齐家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四个女儿不同的性格造就不同的归宿。一个普通家庭三十多年的变迁,反映一个社会小缩影。

(一)计划生育来了
   齐家的姆妈与齐家伯伯,一辈子生活在中南小城的边郊,种着实行责任承包制后分到的三亩田和五分菜地,在后院圈养了二十几只喂米与青菜的鸡鸭,养活了儿女。他们的儿女正好长长短短五个手指头,松开来一个巴掌,合起来一个拳头。
   齐家五姊妹,前面四朵金花,后面一个儿子。齐家的爷爷上过私塾念过古书,年轻时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在大队的当干部。大媳妇的超生是大队干部的心腹之患,可是身为大队干部中一员的齐家老爷子说:“计划生育的工作我天天做,但儿不听话做爷的也没办法,要不就撤掉我的大队干部的职。话又说回来,儿一世,爷一世,我说得多了,人老惹人厌,将来还要靠他们几个养老的。”乡下人,没有社保,积谷防饥,养儿防老。村上大队的人纯朴厚道,尊敬他是个读书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况且村里队里还没富到能给的齐老爷子养老的程度。齐老爷子兼着大队一个铁皮厂的销售业务的工作,联系业务要靠他奔走,其他人没有门路,也不敢做这些事情。齐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见了世面,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这个江南小城的经济隐隐约约露出了点苗头,齐老爷子是最早一批搞供销跑业务的带头人。年轻干部都尊他一声齐老。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队行执计划生育不彻底,公社从外乡调动了大班人马深夜突击,奇袭各个大肚婆家,踢狗擂门,寒风凛凛的夜里,没有超生的邻舍开门提着煤油灯看热闹,准备超生的人,人人自危,计划生育的班子一来,整个村都喧哗沸腾掀开了锅,看热闹的看热闹,躲闪的躲闪,跑的跑,奔的奔。谁家小孩子哭,做妈妈的或做奶奶的就唬着脸吓他:“还哭,计划生育的来了,把你抓过去!”小孩子顿时噤声,不吵不闹。
   八十年代末期,乡下人不知道国家政策,也不理解国家政策,姓氏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的,养儿传宗接代,谁家没有儿子,谁家在村里就抬不起头来,做女人的生不出儿子,任她怎么能干贤慧,在家庭里永久的失去地位。比旧社会的小妾都不如。
   齐家老大齐漪妮,四五岁就提着装衣服的布袋子跟着齐姆妈东躲西藏,外婆家,大姨家,哪里偏僻就往哪里去。深夜里在亲戚家刚刚脱衣躺下了,听到乡邻来报信,齐姆妈扯起熟睡的小孩子,心急火急的胡乱穿把衣服,拎着包袱皮就另外找藏身之地。她家的老三老四老五,在娘肚子里,早早的体会了捉迷藏的刺激。老二齐薇妮童年时就留在家里,二三岁的人,跑不动,齐姆妈叮嘱她:见到不认识的人问妈妈在哪里,不要作声,装哑巴。计划生育的人办法多,拿着水果糖问薇妮,薇妮咽着口水终于泄了密,暴露了齐姆妈的藏身之地,险些葬送了还在肚子里的齐醇妮的小命,幸好有腿快的邻舍报了信,齐姆妈及时转移了阵地。逃过劫难的齐姆妈痛揍了她一顿,薇妮牢牢的记住了,她后来就不爱开腔说话,谁逗都不开金口,直到嫁了人生了孩子之后,一张嘴变得大珠小珠落玉盘,说话不用打标点,此是后话。
   八十年代的农村,第一胎生出是男孩,年轻媳妇顿时有了身份与地位,可以从从容容生二胎,不论生男生女都让人安心;可如果第一胎是女孩,一定要再生,怀的时候战战兢兢,生的时候心惊胆跳。有些媳妇运气好,二胎生中了,运气不好的,再生个女孩,乡俗与传统催着继续生,直到生出带把的为止。计划生育一年比一年紧,大队妇女主任兼赤脚医生的柳絮梅隔三差五跑到齐家来做工作,“平青呀平青,你不要再生了,再生就身体搞垮了。这次开会就说要拆超生的人家的屋,把屋里的鸡、猪牵走呀。你家里越生越穷,养了女孩怎么不好喽,好好培养,比儿子强呀!”平青就是齐家姆妈的名字,齐家姆妈从做姑娘时就好强,当年做姑娘时就没看中屋里穷得水洗一样干净的齐家爸爸,死活不肯嫁,被做木匠的老父亲吊在屋门前的柱子上打,打得听话了,也就嫁了。嫁了后,齐家爸爸身体强壮,老实,没有多话,田里垄上的活干得利利落落,回家还烧火煮饭,劈柴挑水,家务事拎得清清爽爽,平青拢了心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儿子,是肯定要为他生的。平青说:“劳烦主任来为我做工作。齐家的情况你也晓得,穷成这样子,我不生个儿子出来,以后怎么过日子?有个儿子,做得事,种得田。几个女有什么用,长大了就嫁到别人家里了,我们做不动了。谁负担我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乡下妇女讲的也是实情,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柳絮梅自己生的是两个儿子,想要个女,做了干部,觉悟要比老百姓高。屋门口几个人,计划生育的工作任重而道远,柳絮梅原来做了十几年的接生婆,这方圆百把里的孩子们,多数都是借着她的手从子宫里端出来的,做计划生育,要把活生生的小孩子打回混混沌沌里去,她自觉有心无力。一般说几句,也就回去了。
   齐家姆妈一连生了五个女,一个女二三个月时得了急性肺炎夭折了,自己身上的肉掉下来的肉,眼睁睁的就没了。年轻的齐家姆妈坐在台阶上,对着装娃娃的箩筐哭得呼天抢地,最后请了村里的木匠用薄木板打了口小棺材,夜里悄悄的埋掉了。去算命,算命的说她命里有七仙女,怀或者生七女方有一子,齐家姆妈跟齐爸爸打商量,又怀了两胎,四五个月时显了怀,熟人带着去照了B超,不是带把的,咬咬牙打掉了。齐家姆妈怀到第八胎时,梦到了大蛇,醒来时喜气洋洋的,妇女一般都晓得这个梦是男胎的征兆,为了保险齐家姆妈还是偷偷的到医院去照B超,趁其他人不注意给医生塞了钱,照出来果然是男胎。怀了男胎也不轻松,抓计划生育的几乎天天要上门,齐家姆妈乔装打扮扮超生游击队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迎来儿子的呱呱落地。接生的还是大队妇女主任柳絮梅,双手湿漉漉抱着哇哇哭叫的带把男孩向躺在床上的齐家姆妈说:“这下就放心了吧。”
   计划生育严抓狠打,齐家姆妈成了漏网之鱼,柳絮梅被公社撤了职,国家进行医改,马路边建起了卫生所,科班出身的医生驻点看诊配药。到了九十年代,国家不允许私自接生了,柳絮梅的产婆垫布和不锈钢的饭盒装的产钳器具等也束之高阁。
   柳絮梅在中心小学旁开了个卖杂货的小店,看着放学上学经过的小孩子。
   齐家姆妈生下儿子,心头卸下千金重担,万千毛孔舒适得扩散开来,这是她三十七年来最得意最舒心最扬眉吐气之快事之一。孩子落地,计划生育就不会来抓人,但扎还是要结的,她与齐爸主动上医院做手术,当天就回来,国家还负担八十元钱营养费。齐家姆妈看着新生儿黑黑的小脸,想起小孩子上户口要几千元罚款,明媚太阳天,飘来了漆黑乌云。
   齐家从老三开始,都是黑户口,没有他们的田与地。齐芮妮生下来罚了两担谷,齐醇妮罚了五百元,齐春泥,价值更高一些,二千元。
   (二)女儿们的婚事
   齐家的女儿中最早结婚的是老二齐薇妮,初中毕业的薇妮顶了姐姐漪妮的缺去省城的大学的食堂里做服务员,——九十年代找份工作要托人情的,尤其是去城市,齐家的亲戚在大学里管后勤,食堂里缺服务员,本来是想让职高生漪妮去的,那天漪妮受母命走亲戚了,食堂里要人要得急,齐家爷爷一心顾念大儿子的儿女多,负担重,便问可不可以让老二代替老大去省城,虽然老二没满十六岁,人还是不蠢的,书读得不多,初中毕业了;人虽然不做声,长得却不难看;薇妮没有身份证,拿漪妮的身份证代替,小姑娘脸相都长得差不多,只是漪妮的脸圆满一点,薇妮的脸长尖一点,身份证跟本人不象也是正常的,人长着长着就会变样。亲戚见着薇妮瘦骨彾仃,眼睛却大而机灵,想想,食堂的领导要人要得急,乡下的小姑娘手脚勤快,应该误不了事,遂叫齐家姆妈收拾了薇妮的衣服,就把齐老二带去省城上班。
   薇妮在省城做了大半年,亲戚出于道义与责任时常与这边通信,向齐家通报薇妮的进步与近况,薇妮改掉了一口小城话,学了一口清清爽爽的省城话,人也白了胖了,在食堂卖菜做事麻利,极逗大妈大婶们的喜欢等等,家里人也挺放心。薇妮第一年返乡带了一沓钱,交给齐姆妈,把齐家姆妈欢喜得什么似的,迎凤凰一样迎着她,齐姆妈当面数数,有五百元。齐漪妮也在广东打工了,她与齐姆妈娘家的表妹一同在电池厂打工,也带回了六百元。两姐妹带回来的钱,加上家里种菜卖稻谷的钱,正好凑齐后面三姐弟的学费,学费是一年一年的涨,一个小学要毕业了,一个上小学,春泥背着小布包上幼儿班的,处处都要钱。地里的菜卖不起价钱,几角钱一斤,油、盐倒是涨起价来了。老大老二的穿过的衣服,老三老四接着穿,城里的亲戚们到乡下探亲,背着大包的旧衣服,齐家姆妈嘱着齐爸爸在菜园子采摘了新鲜的菜,后院子捉了鸡,网兜装了让亲戚带回城去。过了年,齐家两个姑娘背着牛仔包又出去打工了。
   二三月里,省城的亲戚打电话到公社,通知村干部让齐家爷爷接电话,齐家爷爷心急火燎的跑了一里地接电话,那边说薇妮一天不见人影,把食堂的领导急坏了,随同失踪的还有食堂的那个乡里来的学徒男孩,食堂的领导打电话给齐家的亲戚,亲戚左审右审齐薇妮,才晓得两个细女孩细男孩胆大包天谈起了恋爱,男孩倒是过了二十三岁,可薇妮刚十六岁多一点,况且那男孩是山冲坳里的,地域环境交通连齐家的都不如。两个人一起旷了一天工,亲戚怕事态发展严重,直接汇报女方家长。齐家爷爷心急如焚,与儿子媳妇三人碰面召开紧急会议后,齐家爷爷心急火燎的去了省城,把薇妮带回乡下。
   齐薇妮的少年时沉默寡言,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纵使她泼悍的娘象头发怒的母狮子把人吊起来拿荆条子抽,她视死如归得得象刘胡兰,死活不松口。身上被打得一条条纵横交错,还是齐老爷子跟齐家奶奶把人抢了下来,带到卧房里,薇妮蹲在地上披头散发嚎啕大哭得象个野鬼一样。齐家奶奶直道:“哦哟哟,我的乖孙子呀,为个男孩搞成自己这个样子。你听你娘的话就不会这样子了。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娘的脾气。屋里没得,你要找个屋里更没得的,你长大了就晓得苦处了。”
   齐家姆妈坐在竹靠椅上,裤脚捋着,手拿着草绳子摆着的荆条子,大声的嘶号着:“不听我的话,不听我的话就是打,哪有这样的女孩不要脸,自己贴着男孩跑。屋里亏待你了吗?几姊妹都一样,没有分轻重,都是一样的看待!你不开声呀,舍不得那个男孩呀,打要打得你记得住!”
   她记起了自己年轻时为了婚姻的事吃了父亲的一顿苦打,那时她十八九岁时,初一到十四在家里打草鞋,十五的时候挑着一担草鞋走四五十里路到城里河边的大码头卖给拉纤的纤夫与跑码头的船夫,河边的米粉店有个小伙子,总是会到她的草鞋摊前徘徊。她的姨妈住在大码头旁的巷子里,告诉她小伙子家成份不好,爸爸是右派分子,打瘸了脚上吊自尽了,剩下一个寡母与他寄居在亲戚家,他初中毕业在国营米粉店里做零时工,下米粉。山里条件困难缺吃少穿,平青吃红薯,吃青麦子,吃一切能吃的东西,风吹日晒的平青长得象棵野蔷薇,黑圆脸,臂肥臀圆,她看到城里的姑娘长着白白的一张脸,单薄的小身子很入目的样子,自觉得难为情。她意想中的人,就是米粉店的小伙子那种,白白净净的脸,头发浓黑,身上干干净净的。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几次话,她的木匠父亲就把她许配给的齐卫华,一个月一次进城卖草鞋的事交给了她的大姐。
   平青的父亲十一二岁学木匠,做了几十年,为人装千金屋(棺材),做柜子、椅子,打老式家具,活做得扎实,人脾气也暴躁,又好喝点酒,在家里是绝对权威,为人说一就不能二。家人稍有违逆,吼声与拳脚就来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常常大半年的离开家在外走街串巷给人打家具,挣钱养家,孩子一般都养得多,六七个或者七八个,天生天养。他给平青找的婆家,是城郊边姓齐的人家,也是去附近打家具时认识的。齐家祖上读了书,有过殷实风光的时候,破四旧、文化大革命时抄了家,到了齐卫华成人时,就没落了,家里成分不好。六零年河里涨大水,决了堤,家里没饭吃,齐卫华正念小学三年级,弟弟妹妹饿得哭,他旷了学不念书,老师来家访,他躲到齐人高的苋菜地里不出来,说要去出工挣工分。
   齐家爷爷与平青父亲两人碰了三二面熟了,年纪相仿,两人也聊得来,齐家以前藏书多,齐爷爷耳濡目染,平青的父亲念过两年私塾才去学木匠的,也识字好书,红楼梦、歧路灯、水浒、三国是他们那代人闲时阅读的食粮。齐家有男待娶,平家有女未嫁,两个父亲说得投机,酒酣耳热之际议定了儿女相亲见面的事。
   平青母亲带平青去齐家上门,三四间东倒西歪的竹蔑片砌的屋,屋里一贫如洗,地上还站着四个瘦骨嶙峋高矮不一的弟弟妹妹。论家境,平家比齐家活泛,平青父亲每个月能挣钱,齐家爷爷就是齐卫华的父亲,在大队里做着会计,只能挣点工分。平青在家排行老三,前面哥哥姐姐都能挣工分不吃闲饭了,齐卫华在家是老大,家里只有他挣工分,弟弟妹妹都是鸟儿样张着嘴要吃。郊区没有山,种不了红薯和麦子,只有田与土,种水稻和青菜,有时吃饭都吃不饱。齐卫华看了相亲的人来,瞅了眼平青,踅身就去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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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篇章以真实的时代特征为载体,分为几个大块再现了寻常百姓平凡但又跌宕的生活。齐家的那些事从计划生育的七八十年代开始,把齐家五个儿女如何躲过计划生育的故事来到人世的故事一一讲述,齐家几个女儿的婚事也各有各的不顺,可以算作是中国现代婚姻的几个代表类型。齐家姆妈从自己的婚事想到儿女的婚事,怕她们受穷、受气,但女大不由娘,各自有各自的福分与姻缘。文章质朴而详实,带着深刻的时代印迹,作者在琐碎的文字中记录着生活的点滴,见证着时代的变迁。【编辑:瞳若秋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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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3-06-06 13:58:32
  平凡百姓事,点滴牵国情。问好作者。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述而游客        2013-06-14 10:58:07
  点点滴滴,家长里短,隐隐约约却又分分明明地听得出时代的脉搏;老百姓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接续着一家一家的故事。
述而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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