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玉儿在一家照顾病人。她照看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其实不老，也就六十岁多一点儿。在玉儿家村里，这个年纪，正是能杀能战的时候。可老太太的儿女说，母亲老了，还有病，需要有人照顾了，于是就请了玉儿来家做工。其实，老太太也没什么病，儿子女儿不在的时候没事人一样，能吃能干，除了和玉儿说说话，还帮玉儿干这干那的，可儿子女儿一来，老太太就躺倒了，手脚也不听使唤了，头也开始疼了，哼哼唧唧的，引得儿子女儿老在床前守着，直到不得已离去的时候为止。
　　 和玉儿说话，是老太太一天中最高兴最愉快看的事。她一边帮着玉儿择菜，或者干脆替玉儿擦桌子板凳，让玉儿就那么站着听她说话。老太太很健谈，能从前三朝说到五代，也能从天南说到海北。陪老太太聊天儿成了玉儿的主要工作，弄得玉儿很不好意思，倒像老太太成了保姆。
　　 老太太说得最多的是她的丈夫。她说，那死鬼活着的时候，酷爱写诗，是个风光得不得了的人尖子，手巧得不行，会造好多好多东西，机器啥的，只要过了他的眼，就会照着做出来。老太太说，那死鬼人样也长得好，年轻的时候，他往哪儿一站，准能弄回一身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珠子。
　　 老太太说到这里，往往是怀恋不已的表情，但过了不久，却又无端地生出怨怼神色，叹一口气，说，不说了，不说了。但她还是接着继续说下去。她说，那时丈夫对她很好，四十多岁的人了，上街还老拉着她的手，生怕把她给丢了。
　　 而更多的时候，老太太则是定定地坐在窗前，望着街上的什么地方，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玉儿把饭端上桌子，才突然醒了似的。这时候，老太太已经是泪流满面。玉儿也弄不清楚老太太伤的哪门子心。
　　 老太太对玉儿也很好，从不把她当下人看待，没说过一句重话，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有时候玉儿做错了什么，打坏了什么东西，老太太也只笑着埋怨两句，转回头又去安慰玉儿：不要紧，不要紧，咱再买个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不是？
　　 转眼天便热了，需要换衣服了，玉儿就到商场买换季的裙子。当她穿上一件素花短裙走出更衣室，商场老伴的眼便直了，他一边盯住玉儿不错眼珠儿地看，一边啧啧有声。
　　 他问玉儿，你是白领还是大学生？要么是专业模特儿？
　　 玉儿就笑了，笑过才说：“保姆。”
　　 “保姆？”老板不信，“凭你这么好的身材条件，你当保姆？”
　　 玉儿就很生气，好像保姆就应该是瞎子瘸子丑八怪干的，长得好看就不能当保姆了？
　　 玉儿没再理他，继续在商场里转着，看其它的衣服。老伴一直跟着她，她走到哪儿，老板就跟到哪儿。老板问玉儿：“你愿意到我的商场干吗？不要你干别的，只让你穿着新衣服在商场里转转就行了。”玉儿知道，这是让她当导购。
　　 “我一月给你开1000块，怎么样？”
　　 1000块？玉儿现在每月工资是400块，整整多出一倍还多！玉儿动心了，犹豫着没有说话。
　　 “行吗？”老板问，“如果行，你明天就来上班。”
　　 其实，这时候玉儿的心已经回到了原处，不再动了。她想，钱确实不少，可她还不能离开那个没病装病的老太太——一个孤独的老人，她跟谁没完没了地唠叨她的丈夫？即便是再找一个保姆，受不受得了她那古怪的脾气？况且，玉儿已经和老太太有了那么一点儿不舍的感情。玉儿实在不愿意老太太因她的离去而更伤心、更孤独。
　　 玉儿拒绝了商场老板。
　　 回到家里，玉儿向老太太说起这件事，一方面是当做笑话讲给老太太听，增加点儿谈话的作料，而在内心深处，玉儿也有想让老太太加薪的意思。
　　 果然，老太太一听就急了，她多玉儿说：“玉儿，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走了，我和谁说话去？咱娘儿俩最说得来是不是？他说给你多少？1000块是吧？好，我也给你1000块，行吧？”
　　 玉儿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哪儿会要你加那么多钱。
　　 “不，咱说好了就是1000块！”
　　 接着老太太又问玉儿在哪家商场买的裙子，玉儿说了那个商场的名字。老太太的脸色就变得十分地难看。她说：“他就是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早几年跟别人过去了……”
　　 玉儿问：“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老太太说：“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活着跟死了有啥两样！”
　　 玉儿没有想到，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老太太，竟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