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不见太阳。有风，阴冷。
　　 小城的大街上人潮涌动，为了生活，人们奔波忙碌。
　　 李老汉提着一篮桑葚颤巍巍地从中巴车上下来，一边躲闪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边四下里巡视，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
　　 蓦地，一股烤地瓜的香味飘来。这味道亲切、熟悉，毕竟，李老汉是吃着地瓜长大的。他站定了看时，发现，香气飘自一个烤地瓜的摊位。一个中年男人正一边吆喝着，一边用扇子连烤箱带脸一齐扇。诱人的香味牵引了路人的脚步，摊主生意很好。
　　 按理说，这个时节是没有地瓜的，指定是从外地运来的。李老汉淡淡地想。
　　 烤地瓜的旁边有一块较大的空隙。李老汉走过去，怯怯地坐下，放下篮子，揭开蒙着的白布，黑紫黑紫的桑葚便现了原形，正婴儿般在篮子里安睡。
　　 卖桑葚来。这句话在李老汉喉咙里反复了不知多少遍，却愣是没有喊出声来。他有些羞怯。
　　 今天，一大早，李老汉就和他的老伴儿去了桑地，带着露水摘下了这些桑葚。邻人劝说，这把年纪了，黄土都埋到上半截了，辛苦了半天，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李老汉一个劲摇头，不行，那不行，咱庄户人是吃这玩意的吗，八块钱一斤呢，金贵！咱庄户人吃了，不消化。
　　 其实，李老汉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大儿子和二儿子尽管已经成家立业，可是，光是盖房子娶媳妇，就早已榨干了他身上的油；三儿子寻死觅活，执拗着要去县里的五头山武艺学校学功夫，没办法，小幺呢，可得宠着，只好硬着头皮供了。两年下来，拉下了一万八千元的饥荒。不过，还好，小三武校出来，很快被城管招去了，开始自食其力。但是，饥荒总是要还的，不能指望孩子，有首歌怎么唱来着，父亲是儿子登天的梯，是儿子那拉车的牛嘛。这牛是当定了。
　　 李老汉低头看看桑葚，再抬头看看路人，然后闷头等着。他多么希望有人停下来，豪爽地说：来，老头儿，你这篮子桑葚我全买了。嘿嘿，痴心妄想呢！眼下，正是桑葚丰收的时节，卖桑葚的满街都是，哪里会那么好运气。没事，反正眼下家里没活儿，村里离县城又不远，耐心等就是了。
　　 李老汉小心地从篮子里捏出一片桑叶，然后选了一个发青的桑葚吃到嘴里，酸！
　　 “吱……”一辆吉普车在路边停下，车上印着大字，李老汉认得：城管。
　　 哈哈，小三！弄不好是俺小三的车。李老汉心里一阵激动，毕竟，很长时间没看到三儿子了。
　　 李老汉张着嘴，扯着脖子观看，却很快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从车上下来四个人，并没有小三的身影。
　　 “走开，走开，烤地瓜的走开！”城管队员清一色的小伙子，一下车就吆五喝六，指着烤地瓜的摊主嚷着。
　　 “诸位兄弟，吃块地瓜吧。”摊主满脸堆笑。
　　 “不吃，不吃！走开，走开！”一个秃头虎着脸，不耐烦地挥手。
　　 “兄弟，新鲜地瓜，不是陈货，尝尝吧！”摊主极力讨好。
　　 “这是市中心繁华路段，妨碍交通，赶快走开！”秃头怒目圆睁，声如洪钟，吓得李老汉浑身打颤。
　　 “兄弟，你来！”摊主拉过秃头耳语了一番。秃头笑了，哈哈哈，大哥，是你啊，对，那次在张队长的婚礼上见过，我说这么面熟呢，原来是表亲！
　　 在秃头哈哈大笑之际，摊主早已经熟练地把一盒好烟塞进了秃头的衣兜。
　　 “大哥，怎么好这样，满街是眼睛，我就不拿出来了，谢谢啊！”这样说着，秃头的脸上就笑开了花儿。
　　 烟气缭绕，摊主依旧卖他的地瓜。
　　 秃头一挥手，招呼他的兄弟离开，一转身，却发现了李老汉：“老头儿，干啥呢？走开!”
　　 “孩子，我……我……卖桑葚呢。”李老汉局促不安。
　　 “别卖了，走开，走开！”秃头鼓着眼珠子喝道。
　　 刚刚围拢过几个讨价还价的，眼看生意就要成交，李老汉心有不甘：“孩子，就这么几个桑葚，就让我在这卖了吧。”
　　 “说不行就不行，妨碍交通你知道吗，还反了你了。”秃头眼里喷火。
　　 看到头儿发火，一个队员马上冲锋陷阵，一脚把李老汉的篮子踢翻。
　　 “你……你……你……”李老汉看看满地骨碌的桑葚，再看看眼前的毛头小伙，气得直打哆嗦，“你等着，等我告诉小三。”
　　 “小三？哈哈哈，哈哈哈，一个卖桑葚的也配有小三？哈哈哈！“毛头小伙把嘴巴咧到了耳朵根，笑得前俯后仰，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老头儿，你这把年纪，那家伙早该不行了吧，给你个小三怕是会愁得直哭吧？”
　　 “老头儿，你的小三该五十多岁吧，那不该叫小三，叫老三才对！”
　　 “老头儿，你卖桑葚养小三？哈哈哈，真他妈有创意！”
　　 ……
　　 提起小三，这群糙哥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你们……”李老汉怒不可遏，气得胡子直抖，一把抓住了秃头的胳膊，“给我捡起来！”
　　 “松开手，你想干啥？”秃头怒视着李老汉。
　　 啪……啪……
　　 看到秃头被纠缠，一个队员冲过来，抡圆了巴掌，结结实实抽到了李老汉的脸上。
　　 李老汉痛苦地捂住脸，他的腮帮子像被火灼烧一样，生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指责着城管。
　　 吱……
　　 又一辆城管的车驶来，在不远处停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横着过来，一边大声责问，身后跟着几个城管队员。
　　 “亲家，你来了。没什么，这老家伙不服管教。”秃头撇着嘴说。
　　 五大三粗的汉子瞟了李老汉一眼，却瞬间张大了嘴巴：“爹，是你？”
　　 “小三！”李老汉眼睛刚刚冒完金星儿，这回看清楚了，来的正是他的小三。李老汉上前一步，抡圆了巴掌，狠狠地赏了小三一个耳光，痛骂道：“畜生！”
　　 “亲家，他是谁？”秃头一脸茫然。
　　 “操你妈，你怎么打咱爹！”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脚把秃头踹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