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第十三章 17 险象环生（长篇）

　　 张炳在暮色苍茫中，下了那座孤清冷寂的山之后，又回到了元丰县，那个仇人所居住和生长的地方。他还没到跟同伴们相聚的匿藏点，半途就遇上了高鸿，他神色慌张，面容苍白，未等张炳开口，就先抓住了他的手，情绪激动地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张炳看到他那副神情，因奔波疲劳而变得更加阴郁的心，一下抖擞了起来，仿佛是居住在山林里的猛兽，因为听到危险的信号，一下从昏沉的状态中警觉了过来。但高鸿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大事，从他那急促，有些异常的声音里，只说了一些他们以前曾担心过，而今变成事实，但对张炳来说，已经不足为惧的事。
　　“大哥，旋风帮的人已经跟刘贼合谋，他们……”高鸿激动得几乎语不成调，心情异常紧张，他尾随着张炳，忽然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踌躇着，猛地冲已经远远走在前面的人喊道：“大哥，我们……我们给了刘贼一个重大的打击。”他说着快步赶上去，“现在……现在齐兄弟和石岑等都在城外的那座破庙里，你是不是……正等着同你来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张炳毫不犹豫地跟着高鸿，一边又问他道：“怎么说的？你们给了刘贼怎样的一个打击？”
　　“是这样的，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就一直盯着刘贼，时刻观察着他的动向，那天我们正在商量如何潜入刘府，羊峤仁突然又来了，这次你不在，只有我们兄弟几个，恐怕不是他的对手，齐兄弟和我，先用智谋将他哄赚开，好让其他的人先走，可那个石岑却不听我言，硬要留下来与我们作战，也幸亏他留下来了，羊峤仁虽然号称无敌飞刀，但在那次交手时已被你夺去了一刀，再加上我们兄弟三人连手，结果竟又把他打败，这下不用说又把这个狂妄自负的家伙气坏了。”高鸿一直说个不停，好像稍一停顿，就会把一切都忘记了似的，“他因你不在，一点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轻敌大意，所以就输了，被齐兄弟在左肩上刺了一剑。”
　　随着他那急促而略带点紧张的滔滔话语，那座外表还整齐的破庙，渐渐地显露了出来，高鸿讲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仿佛随着神庙的移近，空气也变得稀少了，因而他不得不喘着气说。
　　“大哥，”高鸿忽然又停了下来，看着还朝那边前进，像是唯恐错过了什么似的张炳道，“你是不是……我觉得……我们……”
　　张炳扭头看了眼他，根本不理睬高鸿的不安和慌张，他被羊峤仁负伤这件事，抓住了所有的心思，正盘算着刘道成失去了无敌飞刀这一臂，该趁机采取什么行动来对付他，因而一点也没有发觉同伴有什么不对劲。他匆匆地往前走着，也不管后面的人，一脚就跨进了庙门，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前脚才落下，后脚还未抬起，只听一阵呼啸的羽镞声，张炳立刻往后翻倒，迅速抽刀格挡。那阵迎面袭来的飞箭，纷纷跌落，但张炳还是感到肋下一痛，情知中计了，反身向庙外夺路而走。
　　他才探出身，就觉森森冷气逼人，一支寒光闪闪的利剑，正从旁斜刺了过来。张炳向侧一个踉跄，躲过了锋芒，把住刀柄，定睛一看，那执剑偷袭的人，竟不是旋风帮的人，也不是刘贼的走狗，而是那个曾与自己同甘共苦，历经患难的伙伴——高鸿！不由一阵错愕，心上一怔，那把利剑又刺了过来，庙里的那些埋伏手，也都通通窜了出来。他才一下恍悟，顿时怒火填膺，也不管身上的疼痛，举起大刀，就向他的这个昔日的同伴砍了过去。高鸿见来势迅猛，不敢硬顶，往旁一个闪跃，张炳觑着空，将刀再一挥，虽没砍中，还是把他赶了个错步，跌倒在了地上。张炳举起大刀，就要手刃这个欺诈他的叛徒，忽觉耳畔冷风乍起，只得丢下这个束手待毙的高鸿，迅速向旁一个旋跳，转过了身来，那个被中了一剑的羊峤仁，正好端端的，把着那支冷光颤颤的匕首，狰狞地看着自己这个已落入罗网的冤家。
　　“张炳，你总算也中了我一刀。”
　　听到羊峤仁的话，这个义薄云天的急雷刀不由得低头一看，原来他身上中的那一箭，不是箭，而是把明晃晃，手柄上刻着无敌字迹，曾经落在他手里的那支匕首。张炳心头不由得一痛，这比那把刀扎在身上更叫他难受，难受得使这位几乎刀枪不怕，烈火不惧的硬汉要倒下，没法支持了！
　　“怎么回事？”他扭过头来，看着已被他吓坏的高鸿，厉声问道，“齐苒和别的兄弟们呢？”
　　“他们都已经去见阎王爷了。”站在魏明旁边，领着一队手拿利器，已经丢下弓箭的旋风帮众的花伟儒，得意地扬着脸，那些手下们，刘家的和旋风帮的，一下将张炳包围住了。冯光也在当中，对于这样的场面，他简直吓坏了，但为了保有自己在刘家的饭碗，只得强忍着，紧随在魏明的身旁，举手投足都模仿着管家的样子。
　　张炳在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又恢复了正常，他已经没有什么困惑，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两眼放火似的怒视着高鸿，带着使他在睡梦中都难以忘怀的声调，破口骂道：“高鸿，你难道忘了是怎么沦落囹圄，是谁害得你失去了一切，又是谁将你从危难中解救出来？这么多年来的兄弟情分，你也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大哥，这你不能怪我，大路朝天，谁愿意自寻死路，而放着眼前的大道不走？我也劝你不要执迷不悟，刘老爷家大财多，足智多谋，你早晚都要落在他的手里，与其……”
　　“住口！你这个叛徒，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没有让你这条狗命死在狱里。”
　　羊峤仁不让张炳多说废话，腾身跃起，挥着手中的唯一一把短刀，就向张炳刺来，同时一手探向他的肩头，想要取回那把还插在对方身上的武器。张炳往后跌了跌，也挥刀来迎，但身已负伤，半边的肢体，几乎都麻木了，那只握刀的手，也力不从心。羊峤仁领教过急雷刀的厉害，尽管对手已经受伤，还是不敢轻敌，立刻跃向一边，其余的人，这时纷纷围拢上来。高鸿虽然心绪紊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在为张炳刚才的那一番谴责，良心忍受着折磨，但却反而因此害怕他将来会找自己算账，第一个挺着利剑，向这位曾经的伙伴，昔日的恩人刺了过去。
　　张炳已把他当做敌人，已有防范，也更加怨恨，觑着他靠近，猛地又挥去一刀，这一刀恰恰打在了对手的剑锋上，剑轻力弱，敌不过钢刀的迅猛，不等高鸿躲避，剑已脱手而出了。张炳蹿前一步，欲再使出一刀，高鸿没了武器，已面如土色，浑身瘫软，歪向一边就要逃脱，张炳就势踹出一脚，他恰好借着这一势力，往人群处滚了过去。那边魏明仗着利剑，从旁砍了过来，张炳一个翻身，刀还没有过去，站在那里的冯光已吓得往后跌了两跌，滚到一边去了。急雷刀就势撞开他，又一下对着那个曾经的自己人劈去。
　　只听砰的一声撞响，高鸿用刚刚拾起的剑，格住了那把大钢刀，两人就这样一压一卧地对峙着，他们还没较量出结果，刀与剑才碰在一起，身后的羊峤仁，又腾跃而起，执着匕首，凌空扑了下来。张炳迅速一个翻滚，将高鸿丢在了一边，举刀迎住羊峤仁。花伟儒等旋风帮众，紧随着帮主，也围攻了上来。张炳不敢以寡敌众，架开羊峤仁的飞刀，抽身就往密林深处奔去。羊峤仁趁他逃奔之际，猛地腾空跃起，又使出了那不成对的双龙一式。
　　高鸿觑着他躲避羊峤仁之际，忽然从旁滑出一剑，张炳一时间左右受敌，身陷窘境，他还是惧怕羊峤仁的飞刀，擎着钢刀，就向高鸿这边扑来。高鸿因为看见对方冲来，反而先自怯了，赶紧往后退了退，使那支本可以致命的剑，只在对方的肩上划了一道，立时鲜血污衣。那插着匕首的地方，已经洇了一滩，现在整个的前襟，几乎都殷红一片了。张炳顾不得一切，避过了两个剑锋，又抬脚往前飞跑，也不管东南西北，只朝陡峭险峻，树丛繁密的地方逃命。
　　他越来越感到不支，两处伤口都火烧火燎，使他几乎就要倒下了，只是凭借着本能，紧握着那柄越来越感到沉重的钢刀，拼命往前逃奔。远远的，前方露出了一道凹进的山谷，张炳不顾其他，踏着那零落的梢头，奋身扑了下去。
　　围追的人赶到那儿时，四周空荡荡的，已不见了那个浑身血污，步伐踉跄的身影，他们循着血迹，踏着那些陡峭的山岩，慢慢下了山谷。谷底是一片嶙峋的怪石，杂沓交错，如根根朝天的匕首。
　　这些人在这片荒凉的陡坡上逡巡了好一会儿，最后都不得不提着小心，又陆陆续续地转了回去，他们谁都怕一个踩滑，不小心掉下去，成了这次无意义的牺牲品。就在众人走尽，光秃的陡坡又恢复到原先的荒凉寂静时，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露出了那张狼狈、肮脏、满是血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