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对五十出头的夫妻，为了生计外出打工，好多年了顾不上回老家，心中不忍，他们于今年的清明节，丢下家中琐事回家乡还愿，给去世的亲人扫墓去。
　　 火车奔波了一天一夜，带他们到达了一座县城，下车后启明星还在闪动，他们搭上早班公交车，行走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朝思暮想的家乡！
　　 太阳忽闪着金色的眼睛，笑嘻嘻地露出半个头，向远方归来的两口子问好。班车停在几个乡村的公路上，他们下车后顺着一条小道直走不绕道，步行大约一里多的路程，直奔他们的故乡——个古老的村庄。
　　 村里已经没有直属亲戚，随着改革开放，两口子的近亲都迁移到外地，居住在村里最亲近的，就是出了几辈的本家哥哥了。
　　 夫妻盘算着时间，看完亲戚扫完墓，最多是下午，也不误返回县城的班车，小妹住在县城，方便着呢。
　　 他们迎着春风踏上了故乡的小道，清明前后，路边的杨柳枝随风飘摇，树皮发青树叶舒展，已经发出了绿色，各色的鸟儿落在树梢上唧唧喳喳地喊春。
　　 田野里早起的农民，东三西五个地，在柔和的春风下侍奉着土地。乡村的早晨，空气清澈又透明，到处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多年没回来了，虽然不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却也平安健康回到了家乡，踏上这日思夜想的土地后，心情激动可想而知，禁不住异口同声：“还是老家好啊！”
　　 头顶着空旷的蓝天白云，伴随着乡村独有的气息，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滔滔不绝说多年前故事，和这条小路相关的往事：有老牛在两边的田野耕耘，有他们放学归来奔跑打闹的笑声，有路边瓜棚里藏猫猫睡觉的梦，有割麦子划破手脚的疼痛，也有当年水车立在路边，浇灌土地时发出“支支嘎嘎”的转动声。虽然这些年只顾在异乡忙碌，淡忘了这些，可亲临家乡目睹这条小道，遥远的过去，活灵活现被拉回了眼前！
　　 老两口儿好生感叹，人生如梦，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伴着遥远的回忆，再看路边那条细细的溪水，亮晶晶清澈见底，和二十年前一样，没有丝毫污染干净极了，水边长满了刚刚努嘴的小草儿，青青的、嫩嫩的、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唱歌。水直通村口的庄稼地，那种“哗啦，哗啦”的声音，入耳动听心旷神怡，仿佛流淌着古老的传说，摇曳着岁月的云，随着溪流声飘向他们年轻时……
　　 太阳升起，光线上了树中间，他们进了村。阳光公平地将村里的树木、田野、院落、房舍披上了淡淡的轻纱。村里除去外出的、下地干活的、好像没有闲人。
　　 只有那鸡叫狗咬声响起，烟囱里的清烟，证明着村里还住着人呢。
　　 二人直奔本家的大院，不巧本家哥哥家门紧闭，房屋破旧倒塌，院内杂草丛生，大门上的铁锁已经生了锈，显然长时间没人住了。
　　 得打听下本家哥哥住在哪里？他们连走了几家熟悉的邻居，几乎都是冷落倒塌，铁将军把门，不仅暗叹：“村里还是哪么穷啊！”
　　 两口子正郁闷呢，从同学石头家的门洞里，终于看见一个人往外走。石头家的院落更加破烂不堪，土坯院墙东倒西埸，几间房屋的泥皮多处脱下，走出来的哪个乞丐般的人，和石头的院落一样的不堪，竟然看不出是男是女。
　　 他走路颤颤微微，小心翼翼地一寸寸挪动着双脚，好大一会儿才走出了大门，用力抚着门口的一颗柳树上，慢腾腾地坐在院墙边的石头上，大口喘着气。
　　 “请问，您是石头的什么人啊？”“啊！”老人哆嗦着嘴唇高声回答着，身体颤微微地抬起了头，眼眸里透出陌生的表情。噢，听声音是个女人，原来是老太太呀。
　　 老太太一头蓬乱的灰白发，长时间没有梳洗修饰，乱蓬蓬地没出了脖颈。真好像经过了霜冻后的，一种叫做“沙蓬”的野草顶在了头上一般。
　　 看上去她足有八九十了，岁月的风霜在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皮肤灰暗黑瘦，蓬头垢面，皱纹又深又粗，布满了脸颊。干涸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满装着无奈和痛苦，长时间没有清洗的衣服，发出阵阵酸臭味儿。全身的衣服及布鞋，是同一个颜色。
　　 只有她上衣的后背，才能分辨出是紫红色，上面的油渍和身旁的柳树绿叶及不相称，都在太阳下闪着亮光。
　　 “大娘，您是石头的什么人啊？”“啊？你认识石头？”庆幸老人的耳朵这般好使啊。
　　 老太太边回答边往站起身，往两口子跟前凑了凑：“我是他同学啊！常和石头一起玩，我们家原先就住在石头家的前院呀！您知道我本家哥搬哪里了？”夫妻你一句我一句，打听着。
　　 “噢，你们就是前院的呀？和石头是同学？”老太太挺了挺腰，仔细打量眼前的两个人，一会儿，眼眸闪出惊喜的光芒，“噢，认出来了！原来是你们两口子啊，看上去和年轻时一模一样，一点儿都不显老！孩子们都大了吧？”感叹地：“说了这半天话，你们还认不出我？唉，石头是我的二哥呀！”
　　 她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哽咽地说着，用脏黑的右手擦着浑浊的眼睛。
　　 “啊？您、您、您是谁？噢、石头的妹妹？你、你、你是石头的妹妹？”夫妻都惊呆了！
　　 石头他们太了解了，和他是同岁，从小前后院住着。石头兄弟四个，只有一个宝贝妹妹，比石头还小八九岁呢。
　　 可是，眼前这个乞丐般的女人也太老了，浑身上下一点儿石头妹妹痕迹都不留，哪能有半点儿她的影响啊？和石头妹妹相差下万八千里！老得也太不可思议了！
　　 夫妻感叹：刚刚四十多岁的人，咋就变成这个样子？不好意思，乡里乡亲的，刚才还管她叫大娘呢。
　　 记得年轻时的石头妹妹长的很水灵，大眼睛细眉毛，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背在苗条的腰上，她爱干净喜欢打扮。父母和四个哥哥视她掌上明珠，可现在的她，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寒嘘了半天，石头妹妹也没让他们两口子进家门。
　　 原来，本家哥搬在村北边的新房里，村里好多人家都居住在这儿。一排排红砖房舍，刚栽种的树木虽然没有绿色，却显示出一片生机勃勃，怪不得旧屋都锁门，没有人呢。
　　 本家哥陪他们去坟地，给去世的亲人扫了墓。
　　 中午，到本家哥家中做客。酒饭中，夫妻问起石头的妹妹：“哎，她嫁过五次了，男人们都得病死了，最短的才过门一个月，村里人都说她命硬，没人愿意搭理她，她的儿女们也不孝顺，推来推去没人管，二个儿子儿媳为了她，常和几个妹妹吵架。”本家哥哥叹息道。
　　 “她的儿女们也住在新房里？”“是的，都过的不错，现在政策好，只要勤快，种地不要钱还补贴呢，只是都不愿管她，孤零零地一个人丢在破院里，还经常饿肚子……这女人很可怜。”本家哥回答着。
　　 太阳即将落下，看天色不早，夫妻执意要走，赶末班车回县城，本家哥挽留不住，热情地送他们村口小道上。
　　 夕阳像一位贪酒的醉汉，红着脸向西山后面倒下，晚霞回映着乡村田野，炊烟袅袅缭绕，和霞光唱起合奏曲，它们飘向悠悠的白云间，飘向希望的田野里。
　　 而天空那一块块浮动的白云，随着微风飘浮，好像在为夫妻送行，可是，绚丽的色彩里总浮现石头的妹妹，女人那凄惨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而祥林嫂影子，活生生地浮在夫妻二人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