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女儿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女儿还只有九岁，立时欣羡于新娘子的婚纱，歪头对我道：“爸爸，那是件什么衣服呀？真漂亮！赶明，给我也买一件，好么？”我莞尔于她的天真，笑道：“那是女孩的嫁衣，别急，将来，会有一个男孩为你亲手披上这件衣服的。”女儿眨眨眼道：“每一个女孩都会有一个男孩给他披上这件衣服么？”我笑道：“是的，每一个女孩都应该得到这样一件嫁衣。”女儿似懂非懂，忽道：“爸爸，你骗人，妈妈的衣橱里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件嫁衣？”
　　 我一霎愕然，是的，妻子并没有这样一件婚纱，那时我的家境很贫寒，贫寒到牵着妻子的手走向红地毯时，那指上连枚寻常戒指也没有。可是，女儿，爸爸要告诉你，妈妈的身上是有件嫁衣的，从爸爸亲手披到她身上那天起，这件嫁衣就没有脱掉过。
　　 男孩不是天生的织匠，但每一个男孩在他情窦初开的时候，心中都有做一回织匠的梦想，那便是为他心仪的女孩编织一件嫁衣。那嫁衣彷如神话里的仙衣，无影无形，无轻无重，却能遮风、避雨、取暖、装饰，能将一切的伤害、凄苦、忧郁、孤独挡在衣外，穿了它，便是一生的阳光明媚，天晴日朗。每一个女孩都渴望得到这样一件嫁衣，只是由于她的无形，当这件嫁衣罩在身上的时候，只有最聪慧的女孩才感知得到，常常，那些笨拙的女孩将她抖落到了尘埃。
　　 于是，我想起了我的嫁衣故事。
　　 那是一个很明净俊秀的女孩，在一个小镇的幼儿园里教音乐，媒人相约我们见面时，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自惭的感觉，没有别的，只因为我那一身半旧的灰布土衣——我实在找不到一件更体面的衣装。然而，女孩还是腼腆的答应了做我的女朋友。那真是一个让人一生都难忘的震颤。女孩的手净白如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果真能牵着她的纤手步向那红毯，我一定会好生善待她的，用我的一切甚或生命去为她织就一件嫁衣，让她的一生都温暖在这件嫁衣中。
　　 那个秋季漾满了春意，于是，每天下班后，我都要在暮色中行三十里的山路来看她（我工作的地方在三十里外的另一个小镇），只为在夜半的时候凝望一眼她的星眸，只为要知道她又过了开心快乐的一个日子。女孩的家也不在那个小镇上住，她在镇上租了个小屋，一个很偏僻冷清的小屋，只有她一个人在。小院幽深，每次离去的时候，她送我到院门，我总是会说“把门窗关好”，她就莞尔的一笑，然后我便隐在暗处，关门声回响的时候，我便悄悄的离去。那个晚上，月亮很圆，冷冷的清辉下四野萧瑟的没有一丝活气！夜风吹的我出汗的脑门生疼，看着我难受的样子，她别样的一笑，眼中闪过的那份怜爱，我还是注意到了！她扯过毛巾，用热水烫过，拧干，一笑，递给我。她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常想，天资灵秀的姑射山仙子也就这个摸样吧！
　　 我在用心的编织我的嫁衣，真的，我努力的工作着，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一丝起色，我都感觉向那红毯又近了一步，就连那句日日要说的“把门窗关好”，都是为编织嫁衣积攒的一缕经或者纬。
　　 然而，在黄叶飘尽，枯枝向天的时候，冬天还是来了。那个雪天的午后，我去幼儿园看她，相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去她工作的地方。旋即，我便知道这一行有多么草率，我一脚黄胶鞋的泥水惹来她所有同事的毫不顾忌的一眼讥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教师的祖宗犯过的毛病在他的徒子徒孙身上依然没有改掉。年终的那段日子很忙，再见到女孩时，她很平淡的和我道了别，我一霎心慌的不行，我努力的不让她看出，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失了男人的自尊！但，我并没有出言相求。后来，我知道，就在那几天，她的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小镇富户的儿子，一个只有初中毕业的无业的社会青年。
　　 那个青年会给她披一件体面的婚纱的，甚或会用金丝玉缕来织就。
　　 “爸爸。”女儿的唤声让我回到眼前，“你给妈妈编织的那件嫁衣一定花费很多钱，是吗？”
　　 我想说，不是的，那虽然是一件无价的宝衣，虽然是金丝玉缕不可做比，但爸爸实在没有花上一文钱！
　　 我抚着女儿的小脑袋瓜，笑道：“那你得去问你妈妈，它的价值你妈妈最知道。”
　　 女儿笑着点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