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没人喜欢老齐。老齐这人太抠门，抠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老齐所在的单位是闲散单位，说句不好听的话，是大年初一逮个兔，有它是五八，没它是四十，除了年节偶尔派派用场，大部时间都歇着。近些年城市框架不断拉大，不断东扩，局委办大多搬往新城。老齐的单位撂在老城没人管，成了娘不疼舅不爱的孤儿。
　　 大家都在新城住，距老城5公里，骑车需要30分钟，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没人回家吃中饭，吃顿饭跑那么远呀，傻呀！可饭还得吃，不吃肚子不愿意。11点多点儿，单位的人聚到一块，有人找来稿纸，裁出10张纸条，分别写上10元、8元、5元、白吃字样，团好，扔到桌子上，让抓阄。抓到10元掏10元，抓到8元掏8元，抓到白吃的纸蛋，两个肩膀抬张嘴跟着去吃就是了。
　　 每逢抓阄，老齐就不见了，不是上厕所，就是有事外出，一次也没抓过。到了吃饭时间，有人说，老齐，一块去？不是邀请，是客套。巧让客碰上热粘皮，老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去就去。跟上大家走了。
　　 小喜和老齐坐对面，小姑娘大学刚毕业，性子直，心里藏不住事，见老齐老这样跟着蹭饭，憋不住了。一次，老齐正要随大伙去吃饭，小喜嘻嘻一笑，问老齐，老齐，你家存款该上6位数了吧？老齐说，存款？下辈子吧……老齐突然打住话头，不说了。四十大几的人，哪里听不出弦外之音？老齐脸上讪讪的，把迈出的脚收了回来，坐回自己座位。
　　 第二天，大家又凑在一起抓阄，老齐也把手伸了出来，抖着，紧张得不行，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落，打得桌子湿了一片。小喜说，老齐，不就抓个阄吗？怎么上刑场似的？来，我替你抓吧。小喜顺手拿个纸团，交到老齐手里。老齐颤颤抖开，竟是10元大额！老齐脸色就不那么好看，说，不算，不算，这是小喜抓的，不是我抓的。大家虽然不满，可也没法，老齐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纸团的确是小喜抓的，而不是老齐抓的。
　　 于是重写。于是重新抓。可老齐抓到的仍是10元。
　　 出门时，老齐把小喜叫住，小声说，小喜借我10块钱，明天还你。小喜说，我说老齐，嫂子管得可真严，一个大男人，口袋里不让装一个大子？老齐“我我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自此，老齐不再参与抓阄，结伙吃饭，也没人再让老齐，连那句客套话也不说了。老齐中饭怎么解决，没人知道。大家吃饭回来，见老齐还在位子上坐着，翻阅当天的报纸。小喜问他，吃过了？老齐抹抹嘴，像是刚刚享受过大餐，说，吃过了。
　　 九月间，一上班老齐就打来电话，说是偶感风寒，要请两天假。电话是单位领导接的，放下电话，领导对大家说，老齐病了，下午去看看他？
　　 没人响应，都趴在桌上看报纸。
　　 领导又说，老齐做事是不地道，可他还是咱一个单位的同事，不去看看恐怕说不过去。
　　 于是大家去看老齐。
　　 老齐家住在城乡结合部，曲曲弯弯的很不好找，费了不少周折，才在一所老式砖房里找到老齐的家。老齐不在，老齐老婆——一个黑瘦的女人——接待了大家。问起老齐的去向，他老婆不说，大家也不好再问，坐一会就走了。
　　 晚上看新闻，大家却在电视里见到了老齐。一辆面包车载着老齐，正向远处奔驰，他旁边是个70岁上下的老太太，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一只手拉着老齐，一只手指着车窗外，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主特人指着老太太说，这位老太太5年前得了健忘症，流落到我县，被这位姓齐的大哥收留，供她吃喝，供她穿戴，延请名医为老太太治病……主特人说着，甩下一串明晃晃的泪珠子，话也哽哽咽咽的：5年那，观众朋友，1600多个日日夜夜呀……为给老太太治病，这位齐大哥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下一笔债务……现在老太太的病终于治好了，知道家在湖北孝感，我们现在就是送老太回家……
　　 第三天，老齐来上班了，坐在座位上，背挺得很直，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见到老齐，小喜大喊一声，家伙！是个爷们！而后小脸一伸，和老齐贴了一下脸。领导笑模笑样地站在老齐跟前，双手搭在老齐肩上，使劲按按，什么也没说。
　　 又到吃中饭时间了，照例裁纸条抓阄，纸条还是9个，没有老齐的。写好摊到桌子上，老齐不声不响走过去，双手一搂，把纸团全部抓在手里，说，这顿饭，我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