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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故乡人(小说)


作者:安徽杨小凡 秀才,1643.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18发表时间:2013-06-15 15:22:38

屈指算来,已经有十五个春节,没有在乡间的老家过了。说是为生计吧,倒也不全是,个中原由真是无从说起,不说也罢。去年春节,母亲患食道癌在省城住院,分存于乡间、集镇、市里、省城的一大家子人,都没有过上安生年。母亲大难后恢复得出奇的好,相约全家三十四口人,今年春节齐聚乡间老家过年。为了践约,我才与十五年后的乡间春节重逢。
   我与妻儿回村的时候,就看见被村里人尊称为“老头子”的刘国庆,他一个人伫立在在村头。我知道,他过去也是很少扎人堆的。
   虽然七十多岁的人了,依然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两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插在另一只手的袖筒里,一副古文人行吟的做派。现在,他正微仰着脸,目光稍上的注视着前方,虽然前面是空远的地平线,但他却静气凝神,一动也不动。也许在思考着一件什么大事,也许他在盘点似水流年中的乡村政治吧。对这个主宰了村里几十年命运的人物,我不得不本能的这样想。
   我给他打招呼,他的表现多少还是出乎我的意料。虽然还是那样持重与冷峻,虽然还是那种居高不下的表情,但从他微笑的眼神和对儿子地亲切抚摸中,我还是认定他与过去不一样了。岁月的流逝和我在省城混事的身份,多少触动了他的内心,他终于开始改变了,最起码从心里是愿意与我及我的妻儿交流了。
   什么都抗不过时间啊,没有它改变不了的东西。我不由得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春节。
   那年,我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师范类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到,父亲就念叨,“今年孩子回来过年,咱也请老头子到家里坐坐!”看着父亲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母亲并没有这样乐观,她觉得也许父亲估计得不对,兴许人家不愿来呢。事实正如母亲所料,那年春节我放假回来,父亲是买了过去从没有买过的牛肉、鲤鱼和古井酒之类,支着架子,是要请被尊为老头子的支书刘国庆。
   腊月二十那天,父亲很失落地从刘国庆家回来,往门框上一踡,就叹气。刘国庆没有给这个面子,这是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我家都出大学生了,还没有资格请你吃场酒!真正伤我自尊的,是事后来传出的刘国庆的那句话:逑,一个师范生,一个孩子王!
   在我的记忆中,老头子家的年是与别人家不一样的。村里也有些人不服,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他是村支书,就应该与其它人不一样的。每年的春节间,老头子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总是在就要吃午饭的时候才出村口。他并不骑,因为身后还跟着一个或两个外村来请他吃酒的人,他要骑了,后面的人就跟不上了,从这一点上说老头子还是能体恤请客人的。太阳挂在树梢的时候,村里人都能看到红着脸的老头子从村口回来,他依然推着车子,好像压根儿他就不骑车子,喝了些酒的脸也更加红润而威严。
   他极少在我们村子里接受谁的请酒,当然村子里的人,也从没有过谁被他请到家里吃酒的历史。但每年的初十左右,他总是要请客的,对,就是初十这一天,这似乎是一个雷打不动的规矩,他家都会来一些人。这些人都是骑着自行车的,所以每到这一天的中午,村里的人都会聚在村头,等待着一辆又一辆自行车的到来。对于老头子的这些客人,村里人有时认识,有时不认识。但我们知道这些人多是公社里的干部,也许另有一些其它身份的人,村里人分不请,就只有统称干部了。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被老头子叫作部长的人,因为他每年都来,而且每次他屁股后面都提溜一把盒子炮,那乌黑的枪足有二尺多长,红缨子随着他那短腿的走动,很欢快的摆动着。我们这些孩子总要怯怯地跟在后面看,生怕老头子朝我们瞪眼。
   这些人酒时总要猜拳,而且猜拳的声音不像村里人那样冷颤颤的,一个个嗓大声圆,夹杂着酒气,在老头子院子的上空激荡着。这场酒散场的时间总是很晚,以至使一些想看稀奇而又没有耐性的,来来回回地从家出来四五次。村里的鸡开始陆续上窝的时候,他们才推着车子,一个接一个地从老头子的深院里出来。这时,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壮观出现了:十几辆自行车,一溜排开,组成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向村外出发,直至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
   一家人聚在一起过年,话题最多的是叙旧。除夕那天,家里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老头子家过年的情景。就问父亲,“老头子过年还是那样吗?”
   五十二岁的大哥很有些不屑地说,“太阳不能老停在他家呀!这些年村子里的人也没有请他的了。”
   “他儿子刘志民不也是支书吗?”我有些不解地问。
   “支书咋了,现如今人信的是钱,请他还不如自家吃呢,他又不能咋得谁了!”大哥有些愤愤的说。我想,也许大哥想起早年,老头子不让他当兵的事了吧,不然咋能会,一脸的阶级仇民族恨似的。
   父亲显得觉得大哥有失厚道,就不以为然地说,“谁说他没有人请了,谁说那些当官的不上他家喝酒了,人家院子里每年不都是吆五喝六的猜拳!”
   “那都是他自家人,打肿了脸充胖子呗!”母亲补充道。
   春节里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就像火红的鞭炮一样,一眨眼就在欢乐声中没有了。初三那天下午,我正在老家的院子里与侄子说着什么,大哥从风一样从院门到了我的面前。
   “老头子不行了。”
   “昨天我还看他在村头站呢,说不行就不行了?”我对这个消息多少有些吃惊。
   “刚才你没听见机动三轮响?他被送城里的医院了!”
   “咋回事呀?这上了年岁的人哟,风中的蜡一样!”母亲感慨而急切的说。
   “打孙子打的呗。我们在村头拉话时,他也走了过来,东头的安子问他在哪里喝的脸通红,老头子说上午副乡长来了喝的,可他孙子却说家里没来什么乡长。老头子脸一沉说,我让你说瞎话,伸手就去打,一伸手竟一头栽在地上了!”大哥向我们叙述着过程。
   “你看,你看这事闹的,是脑充血吧!我去看看,我去看看。”父亲一边说,一边向院子大门走去。
   事情竟会是这样,这是我没有想过的。本来,我计划回去的时候,到城里的医院去看看他,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再说,若要叙起来,我们两家并不远,还没有出五服呢。
   我的这个心愿还是没有实现。第二天早上,我在村口漫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辆机动三轮车缓缓地向村子这边移动着。
   这就是老头子吗?几天前,他还两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插在另一只手的袖桶里,微仰着脸,目光向稍上的注视着前方的地平线呢。
   我的心里酸酸的,眼里也有些水样的模糊,寒风中不禁地颤抖起来。
   大寒在除夕那天就过了,天咋还这么冷呢。
   我现在都不知道,初三晚上到粮山家喝那场酒,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家里人尤其是母亲极力反对的原因。
   这一切都源于,对这快二十间,儿时伙伴粮山的行为不可知。
   粮山比我小一岁,儿时我们俩玩得最好。那时我老闹肚子疼,邻村的白先生说是肚子生了丈把长的蛔虫,吃了不少打虫药,也未见那条虫出来,十多年间一直瘦得干柴棒一样。马瘦毛长人瘦力薄,村子里比我大比我小的孩子总喜欢欺负我。村里的孩子玩不出什么花样,你把我打哭我把你打尿,往往就是最大的乐子了。
   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与粮山建立起友谊的。因为,每在这时他总是帮我的。在弱时被强者帮助,而且他帮你时又毫无功利心,由此所带来的友谊和感激,是刻骨铭心的。经历了快四十年人生的我,目前还依然这样认为。
   粮山儿时长得壮实,回想起来人也有些木讷。他平时一般不招谁惹谁,要是你惹了他,他就会坚决反击,拾起砖用砖头,拎起棍子使棍子,不把你撵得抱头乱蹿,是决不收兵的。村里人总叫他憨头小子,他爹娘也这样叫。
   粮山上学不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见生字就晕,见算术就迷。但他也不是笨,我们在一个班里时,他的成绩从没有倒数过,始终保持在中等以下。也许是我对他有好感的原因吧,我总觉得他要是努力了,成绩一定不比我差到哪里。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走考学这条路,初中没上完就下学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每次回家的时候,总要找粮山说上几句话,说说在城里的见闻,听听他做生意的体会。那时,他跟父亲一样,拉着一辆板车,走村串户地卖螀油和醋。这样,每次回来就并不一定能见到他,但我总是要向家里人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在我考取大学那年,他给我了三十元钱。我不要,他非给不可,说是等我当官了以后再还他,将来还要靠我,什么的。后来,我参加工作了,总想着那三十元钱的情。记得有一次,中秋节回来,见了他的儿子,曾给过他一百元钱。那孩子长得与粮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孩子,脾气也像一个模子刻的一样,犟了好长时间才接着。但我依然觉得我欠他什么,总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事。
   粮山并不是那种,一见人就沾着不放的其它乡党。他很有些自尊,我觉得尤其在我面前,因为他从没有求我帮他做过什么,有时我主动提出看能不能帮他什么时,他总是那句老话:咱一个农民,有两只手就行了,还要啥呀!
   这些年,成家了,事也越来越多了,平时回来的次数也一年比一年稀了。关于粮山的消息,自然就越来越少了。时间能把人的心肌变厚,心里的东西也会一天天被消解和淡化。但从断断续续的关于他的消息中,粮山在我心中应该算得上乡间的能人了。他是村里第一个出去打工的人。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回村子,父亲对粮山出外打工似乎十分不解和担心。一个大字不识一筐的农民,进城能日摆啥呢!从父亲的话中,我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对粮山的不太容忍,只有像我这样念了大学的人,才配在城市里做事。我猜测,父亲一定是这样想的。
   但粮山最终还是被村里的人认可了。他每年打工回来,家里总要添置一些别人家没有东西,比如录音机了、电视机了、四轮拖拉机了什么的,最终竟翻盖了五间清一色的带走廊的房子。村子里有些人,渐渐地跟粮山学,基本上都想让他把自己了带进城里。可粮山从没有带谁出去过。村子里的人就骂粮山独害,不愿帮人。俺也有两条腿,谁鼻子下没有嘴!你不带俺,俺就出不了门吗?村子里的人当初都是带着这种对粮山骂,赌着气出去的。
   城里也没有金山,钱并不是那样好捞的。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都富起来。只有粮山算真富起来了。他在村里第一个盖了两层的小楼,也是第一个安了电话的人家。一个从头到脚粘坷垃的人,扯那电线嘛用!村里人虽然这样对粮山的所做所为不以为然,但最终还是一个个较着劲地跟他学。
   这次我回来过年,粮山是提前知道的。一入腊月,他曾用手机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那时他还在杭州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因此,我回村的当天下午,我就去粮山家了。
   粮山对我的到来,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欣喜。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我觉得到了我的到来带给他的兴奋,虽然他是有意掩饰了自己。他带我在他的院子里看看,到两层楼的每一个房间里也看一遍。确实出乎我的想象,他家的陈设和所用的物什,并不比城里一家工人家庭差,甚至还要强些。我有些敬佩粮山,也产生了丝丝的酸意,我一个大学毕业的人,能比他一个农民强到哪里呢。我也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多少有些怕他瞧不起自己的担心。
   临出门的时候,粮山说,“我想要请你吃顿酒。时间就定在初三晚上吧!”他的态度不容推脱,我本来出没有推脱的想法。
   这场酒就这样定了。
   可回到家里,母亲和父亲却不同意,甚至对我到粮山家都有意见。我说,“为什么呀?我们可是光屁股时就不错啊!”
   母亲说,“这孩子现在心黑了,身上有几条人命呢!”
   “什么?你不该糊涂了吧,娘!”我有些吃惊。
   “他下煤窑时把跟他一道的外乡人家打死,再向老板要钱!盖楼时把一个骗来的侄子推下楼摔死,也得了一笔钱!你不信呀?”父亲在旁摇着头说。
   “你们有什么证据?不能这样说!”我突然感觉父亲和母亲都陌生起来,不像从前那个与人为善的父亲和母亲了。
   “三年前他就曾经被关过,后来不知咋出来了!”父亲话似乎就是板上钉,不容置疑似的。
   最终,初三那天晚上我还去了粮山家。那天我虽然喝了很多,但我心里却没有一点酒味来,我心里一直堵得难受。有几次我张了张嘴,想问粮山,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我显然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他真做了他不会说,他没做,我的问就一定是对他的伤害。
   酒散了,粮山送我出来的时候,虽然他院子的电灯扎眼的亮,但我还是觉得眼前的他一片愰忽,强光下斑斑驳驳的,像一张涂得怪怪的纸。
   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儿时密友——粮山吗?
   那天回去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理我。我知道他们生气了。
   现在我都不知道,初三晚上到粮山家喝那场酒,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家里人尤其是母亲极力反对的原因。
   这一切都源于我对他的不可知。
  
   晚上从粮山家回来,我与母亲围着火炉在说一些旧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大总李老百。李老百走了几年了,可他还像个活人儿一样,一提到他的名字,他就又站到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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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在这篇小说里,给我们讲述着故乡的人和事,也传达出了对故乡的一份情,一份意。岁月如梭,时光匆匆,当年的被大家称为老头子的村支书,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一生好着面子,却不曾想因为要去打孙子而导致脑溢血病发;粮山,这个我儿时的密友,打拼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但很多不知是道听途说,还是义正言辞的说辞,是误解,还是另有隐情?李老百,这位故乡的红人,却早早的离开了,留下多少遗憾;还有老割,为了一个男孩把自己推上了生活的累累重荷。作者娴熟的笔力,巧妙的连接,把故乡的几位熟悉的人的故事给我们娓娓道来,使人感受深刻,思索绵长。欣赏,推荐阅读。——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616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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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3-06-15 15:23:51
  问好作者,感谢投稿江南社团,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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