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羡慕你们那儿，年年能看到皑皑的白雪。”一位江南的文友总是在说。
　　 “哼，你没来呢，你若来了，也够你喝一壶的。”我告诉他。
　　 “喝一壶什么？”他有些不解。
　　 “喝一壶西北风呗，不信哪天你来试试。”我打趣地回答。
　　 我从小就生活在北方小兴安岭的一个山窝窝里，早就领略了西北风的粗暴。
　　 烈烈的西北风拧着劲地在冰面上乱窜，它呲着牙，喘着粗气，将西伯利亚的严寒一股脑地卸在这北方的山里。我和小时的玩伴儿春生艰难地在冰面上前行。冰面的雪早就被风舔得干干净净，所以又光又滑。冰层虽已冻了半米多深，但因河水的清澈，站在冰面上能看到冰底下鱼儿的游动，走在这样的冰面上，两腿乱颤，生怕掉进河里去。嗖嗖的西北风还在刮着，它们既不友好，也不温柔地掀开我俩的衣服，刺入我们的肌肤，一直钻到我们的骨头里。我俩为了使自己不和野蛮的西北风发生正面冲突，就转过身子，来个以退为进。
　　 “林场暖和的火炕有多好，你偏偏领我到这该死的地方来，今天我算是上了鬼子当了。”我气急败坏地说道。
　　 “小君，你是忘本了，想当年咱上山砍柴比这要冷得多，你进城十几年了，也该回来体验一下林场的生活，再说，人家小林早就叮嘱我，等你回来要到他那儿吃鲜鱼，我看你小子是不知好歹，林场的人们哪年冬天不上山采伐，你看谁冻死了？”春生嘟囔着，嘴里不时地呼出股股云雾，胡子上绽出白白的绒花。
　　 二十分钟后，远处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塑料薄膜支起的窝棚，而且传来了“汪、汪”的狗叫声。
　　 “小君，到了，就是这里。”他高喊着：“小林，小林，你个王八犊子快出来，你看谁来了？”春生叫了一会儿，也未见小林出来，只有那条拴着的狗叫得愈加起劲。
　　 “里面没人，他能去哪儿呢？”春生在一旁嘟囔着：“那屋可是进不得的，主人不在，你要进去，那狗能把咱俩当包子吃喽。”
　　 “那咱只好在外面等他吧。”我垂头丧气地说道。
　　 “等？这天寒地冻的，还不得把咱俩冻死。”说着，春生在冰面转悠几圈。突然他一排脑袋：“有了，我有办法了。”
　　 春生边说边钻进河边的林子。不一会儿，他就抱出一大堆干枝桠：“快，快点着，这样咱即可以烤火，又可以给小林发信号，这堆火就是古时的狼烟，你懂不？哈哈。”
　　 我在一旁称赞着：“还是你鬼点子多。”
　　 “嗨，这算啥，活人怎么也不能让尿憋死呀。”春生喜滋滋地向火里填着枝桠。
　　 不多时，小林真的就从树趟子钻了出来，他上身穿着件羊皮袄，脚下穿一双又圆又大的毡疙瘩，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好哇，你真像一个猎人了。”我快步迎了上去。小林看到我乐得直窜高：“好小子，你可来了，我以为你当了大官，看不起俺了呢，来就好，今天不但让你们吃上新鲜鱼，我还让你们吃上野兔肉。”说着，他从皮袄里掏出一只还未冻硬的野兔。
　　 小林比我大一岁，小时候他和春生与我最要好，我们在林场的地里偷黄瓜吃，让人逮住，他总是不让我俩承认，说他一人偷的，回到家里免不了挨他爹的巴掌。小林平素憨实，除了学习，他做什么像什么，做起事来从不打折扣。前些年我揣着一身的松树油子味，混进了城里，他和春生在林场当上了伐木工人。这两年城里人山珍海味吃腻了，又喜欢上了林场的小河鱼，说是林场的河水干净，鱼又新鲜，冬天一斤河鱼能卖三十元钱。小林打鱼属于轻车熟路，于是从林场拉来塑料薄膜和红砖在冰面上支起窝棚盘铺火炕，成了地道的渔民。
　　 “小林，你把这窝棚搭在冰面上，也不怕掉进河里喂鱼喽？”我问道。
　　 “嗨，看你那小胆儿，这冰冻得半米深，拖拉机都漏不下去，咱怕啥，把屋子搭在冰面上一是平整，二是距鱼网近，城里人喜欢要活鱼，如果离的太远，鱼出水面就会冻硬的。”
　　 我“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小林的窝棚不大，炕可不小。春生说：“小子你弄这么大的炕做甚，不会是夜里还有女人吧。”
　　 “放屁，还女人呢，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找女人去？连黑瞎子都猫到树洞里蹲仓去了。你瞎呀，屋里又没有火墙，晚上炉子灭了，我是用那半铺炕顶火墙用的。”小林边说边麻利地扒着那只野兔皮。
　　 “你常套兔子吗？”我边看他他扒兔皮边问道。
　　 “不，不常去，官家不让，不过有时也去套几个，偷偷埋到雪里，来个朋友也能解解馋。”说着，小林把扒好的野兔放进个水盆里。
　　 冷冷的日头已经骑上西面的山顶，可窝棚里却让小林烧的通热，周遭弥漫着锅里窜出兔肉的味香。春生“噌”地跳下炕，从我的挎包里取出两瓶杏花春白酒：“小林，这是小君从城里给你带来的好酒，可别枉了人家的好意。”
　　 小林边忙活边说：“买那做甚，怪浪费钱的，再说咱山里人也喝不出个好孬。”
　　 “放屁，你他妈的不识好歹，一会儿我往碗里撒泡尿，你喝尿，俺俩喝酒怎样？”小林未言语，只是憨憨地笑。
　　 小林把炖好的兔肉和小河鱼端到炕上，我下炕去取挎包里的烧鸡和火腿等食品。春生拦住我：“今天晚上咱就吃兔肉和小河鱼，来个一醉方休，那些东西留给小林跟山里的野娘们吃吧。”我们三人哈哈大乐，一起端起酒碗，铆劲地喝了一大口。
　　 “今天晚上住这儿吧，天黑路不好走。”小林说道。
　　 春生又来了劲：“你以为我们还走哇，天黑路滑，走到半路还不得喂黑瞎子去？亏你能说出口。”春生挪了挪烙疼的屁股，端起碗独自喝了一大口。
　　 说起了黑瞎子，我想起了林场西头的杨二嫂，便问：“小林，听说杨二嫂去年秋天险些让黑瞎子吃了，有这事吗？”
　　 春生抢着说道：“嗨，别提了，那娘们儿贪财，大伙去采榛子，她在山坡发现一大片榛子，当时没言语，第二天自己偷偷上山，想来个独吞，哪料到，一个黑瞎子从榛树林里窜出来，不费力气地把她坐在屁股底下”。
　　 我忙问到：“那还不得把杨二嫂坐死呀。”
　　 春生哈哈大笑：“你猜咋的，原来那是个公黑瞎子，还是个老色鬼。它闻出这是一个女的，嘴下留情，没有立即吃掉她，但二嫂也无法逃脱。后来她灵机一动，用手去抚摸公熊身子底下那个阳物，公熊浑身痒痒，把屁股慢慢抬起，杨二嫂乘机解下系裤子的绳，一头系住公熊身下那东西，另一头系在榛树根上，然后用力一抓，公熊一起身，疼得要命，撕心裂肺的惨叫，它起不敢起，坐不敢坐，杨二嫂乘机从熊的身子底下钻出，得以“熊下脱身”，撒鸭子似的跑回林场。那个好色的家伙眼巴巴地看着杨二嫂逃走，那个悔呀。”
　　 小林接过了话题：“那天要是换了咱们也够戗。”
　　 春生急了：“要是你，你他妈的是个爷们，那黑瞎子还能跟你玩温柔？早把你吃了。”
　　 我和小林乐得前仰后合。“哎，听说杨二哥后来不敢和二嫂睡在一铺炕上了，怕她一不高兴把他那东西剪下去，是吗？”我问春生。
　　 春生哼了一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那是人家的事儿，我晚上还能去人家瞧瞧睡不睡在一铺炕上？要看，你去看好了。”小林在一旁捂着嘴乐。
　　 我们三人说着、笑着，喝着，不知是什么时候，炉子边的砖地上已躺着两个空空的酒瓶。
　　 小林把碗筷从炕上收拾下去。我和春生准备睡觉。
　　 “小林，把炉子烧旺点，人家小君可是城里人，不耐冻。”春生唠叨着。
　　 “放心吧，冷不了，”小林边烧火边微曛地说了起来：“林场西头的老曹头你们还记得吧。去年他去山场给采伐队的工人烧炉子，那帮小青年事儿多，嫌老人烧的不暖和，老曹头急了，有天夜里，工人都睡了，他把柴禾从炉子里撤了出来，点上一支蜡放在炉子里，工人半夜冻醒，抬头看看炉子还是火红火红的，又把脑袋缩进被里睡觉。天不亮，大家都冻得难忍，打开炉子一看，哪有火呀，原来是支点着的蜡烛。”
　　 小林说的一本正经，春生却听出了门道：“好哇，你小子是拍桌子吓唬耗子呐。你要是烧不好炉子，我俩就把你捆上，送给山上的黑瞎子去。”
　　 躺在通热而舒坦的火炕上，我隐隐约约听见了冰的炸纹声、水的流淌声和鱼的欢笑声，我还听见外面寒风死气白赖的敲门声。小林没有睡，把火烧得更旺，他不会轻易地让寒风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