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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龙湾乡亲(小说)


作者:安徽杨小凡 秀才,1643.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32发表时间:2013-06-16 18:02:25

我的故乡龙湾,在药都城以西,是一个每天每户都要三次升起饮烟的小地方。十六岁因为求学我便离开了她,这一段时间,经过十多年的时空距离,故乡的人人物物却时时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故乡的老少爷们都清清晰晰的站在小村头,成为一道我排遣不去的生命风景。
   我是从这里长大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让我终生难以忘怀,并且时时给我奋斗的力量,前进的勇气。这就是乡村情结或者说是乡村记忆的魔力。一个人的一生如果没有一点乡村记忆是遗憾的,我常常想起这句话。多少年来,城市和乡村都是以排斥的状态而存在着,其实,乡村才是城市和人类的最早家园。当下,每当我听到城市人对乡村人的喝斥,看到漂在城市里的乡村人那种复杂而浑浊的目光,我心里总是酸酸的震颤:城市和乡村这座堡垒何时才能突破?
   每想起他们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图象:他们就木纳孤寂地站在小村头,站在我的心坎上。
  
   一
  
   自我记事起,西院二奶的脸就与母亲挂在屋檐下已半干了的紫茄子一样,牙也只剩下四颗了,而且上面一个下面三个不规则的分布着,瘪了的面颊一张嘴就一吸一鼓的,但一双小脚总是很有精神的咚咚的走着。二奶从不让自己的一双手闲着,嘴更是一刻也不能闲着,见什么骂什么。早上起来搂树叶,她大骂娘的×喂这狗弄啥,专挑树叶子上屙;看见我们几个小孩在玩她也大骂,娘的×做这些小孩弄啥吵死人了,写几个字可好;看见谁家两口子吵嘴她更大骂,黑里日弄的不快活了,天一明就吵死人;老母鸡下过蛋咯达咯达的叫,她也要骂,不叫就不知道你屙蛋了……总之,全村的人鸡狗猪猫树所有的东西没有没挨过二奶的骂的,但也没有一个人给她当过真,更不要说那些不会说话的物件了。有时,村里的人被她骂急了就说,看这老婆子死了可骂人了!如此而矣。
   关于二奶为什么肯骂人的传说很多,光我母亲嘴里就有两个版本。一是说她在娘家有六个哥哥,就她一个女的,从小父母娇着她,看什么不顺眼就骂,骂顺了嘴。出嫁那天因着一个银簪没找到就在闺房里大骂其母亲:把那个女人给我找来问她这些天弄啥来!听说要不是有人劝着她硬是不出嫁了。另一个版本是,她年轻时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丈夫走得早,想占她便宜的人很多,她骂人的次数多了就练就了一口伶牙利齿,以至骂人骂出瘾来了,一会儿不骂人嘴就痒痒。
   就是从现在的样子看,二奶在年轻时长得一定不丑,她的两个女儿娟姑和英姑都五十多了,还三十多岁一样似的让人看着舒服,娘是闺女的模壳吗。娟姑是老大先嫁到外村了,英姑因要照顾二奶,到结婚的年龄就招了一个眼有些毛病的上门女婿。据母亲说,这个叫柱的上门女婿毛病并不大,只是右眼不大能睁开罢了。但英姑却十分不愿与这个叫柱的丈夫多说一句话,倒是与本村一个外姓的有妇之夫眉来眼去的,打得火热。二奶知道后一口气骂了三天,但骂过后仍没有挡住他们的来往。又骂三天后,第四天英姑与柱一道回了柱的家里去了。可能也就是从这以后,二奶骂人的次数来了一个质的飞跃,自此,二奶就一个人不停地骂着独住了。
   二奶是很能干的一个人,象她这个年龄的人又要下地挣工分,又要做饭涮锅的,村子里没有第二个了。其它老人不仅不要下地干活,饭也不做的,专等着媳妇们端着吃。当然,二奶干活也只是个样子,她要么看场,要么看庄稼看菜园什么的,这些地方正好发挥她的特长--骂人。骂猪骂狗骂鸡骂猫,骂割草的小孩,骂顺手往裤腰里塞玉米的手长娘们,骂啄芝麻豆子的鸟儿。但在骂的同时,手里也不闲着,手中的一把铜剪刀今天给这个妇女剪个鞋花,明天给那家小孩剪个兜兜花,后天又给该出嫁的闺女剪贴在嫁妆上的花鸟和大红喜字。有一点是不会少的,她总是一边剪着一边骂着:娘的×,看恁可气我了!
   二奶的确是从来不闲着,但也不是只骂人,有时她也喜欢唱歌儿,准确的说是哼歌儿。但有时哼得字眼也很清楚。我不止一次的听她有板有韵地哼过这样一首歌:一更一点一炉香,情郎来到大门上,爹娘问妮什么响?风吹门吊响丁当,惊动了二爹娘;二更二点二炉香,情郎推门进绣房,爹娘问妮什么响?猫逮老鼠瞎慌张,惊动了二爹娘;三更三点三炉香,情郎来到牙床旁,爹娘问妮什么响?奴家翻身掖衣裳,惊动了二爹娘……
   有一次二奶在哼歌儿时,东庄来找她说话的五保户奶奶脸灿灿的问,娟她娘你想那个人了?我才不想那个死鬼呢,说不准骨头都沤烂了。
   其实,五保户奶奶是清楚的,两边塌下的腮鼓了几下嘴才笑成一朵花。要说人材,他可是一表人材,就是太花了,喜欢长头发的,好就跟她好呗,还带着那妖精跑口外去了,那晚上你要叫他进门,兴许就不会跑了……五保户奶奶花朵一样的嘴一吸一鼓的,一字一字的说着。他俩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们,她们又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里去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东头那个人挺喜欢你的,唉,可惜被你那嘴骂死了。
   唉,不死又咋样,胆比绿豆儿还小。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一人望着一片从树梢上飘飘下落的黄叶。
   树叶落地了好一会,五保户奶奶说娟她娘,咱唱唱歌吧。二奶没吭声,但五保户奶奶却哼了起来:一更里一炉香……唱着唱着,二奶也不知不觉地哼了起来,四更四点四炉香,情郎坐到床沿上,爹娘问妮什么响?奴家嘴里漱冰糖,惊动了二爹娘……
   娘的×,咱这是弄啥呀?二奶和五保户奶奶都动着花朵一样的嘴,你看我,我看你的笑了。娘的×,唉。
   你看你又骂人了,娟她娘。你就坏在这嘴上。五保户奶奶用手拄着地,很费劲的才起来。娟她娘,我走了,明儿个再来说话。接着,一个弯虾一样的五保户奶奶,两手来回地拍打着屁股上的土,一挪一挪的走了。
   娘的×,这日月咋恁快。二奶骂过后,也起来拉起笊子,向火红的太阳下簌簌落着黄叶的楝林走去。
  
   二
  
   华子今天起得很早,是这个冬天起得最早的一次。严格的说,他家的唯一的一只公鸡叫第一遍时他就醒了。开开堂屋门,见东屋的房檐上挂着透明的琉璃,他就把头缩到了袄里,身子也一下子矮了几寸,瘦了几分。
   走出大门,看着村子里的人都挎着篮子拎着包向镇子的方向走去,华子想这年咋
   说到就到了呢?他踏着小雪一样的霜,吐着白汽也向镇子的方向走去。
   镇子的街道被办年货的人挤得不停地扭动着,似乎并没有谁感觉到冷,缩着膀子的华子倒觉得这天在太阳出来后变得更冷了。他终于买到了谋划了半夜的两样东西:一条蟒蛇粗的火麻绳,一口二尺长的杀牛刀。瞅着蟒蛇般盘着的火麻绳和寒光闪闪的杀牛刀,华子被自己的决策激动着,身上所有血管里的血都热热的奔涌着。快要立春了,要不这天咋说暧就暧了呢。华子来到自家大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老三骑着摩托回来,后面还捆着药包。
   二哥,你买这物件弄啥?老三停了下来,摩托还突突的叫着。
   你说弄啥,杀驴!华子阴森森的。老三见二哥华子并不理会他,就一脸复杂的下了摩托,推着向家里走去。其实,老三就住在二哥华子的后面,两个院子也就隔着一堵墙。
   进了家门老三还在想,杀驴?那瘦驴都被他杀了五六次了,也没见驴身上出过血,每次还不都是爹给他几百块钱,了事。想着想着,自己就不由自主的笑了。正在搭衣服的娘就问,三子,你笑啥?
   老三就说,笑啥?二哥又要杀那瘦驴了。
   娘扭头望着前院说,要过年了,三子你给你二哥送几个钱去。你弟兄仨就他亏呀。见老三没搭话,她就站着不动了,脑子里过起了电影。大儿当兵后在城里上班了一家老小热热乎乎的,小三子跟老头子学医钱也流水一样的淌着,就二儿华子不赶巧,正上学的时候老头子成了右派,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学医学不会,做生意吧老是赔,要不咋能染上喝酒来牌的毛病呢?想着想着,她就觉得鼻子一酸,哪个儿子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哟。她把手上的水往腿上擦了擦,进屋了。
   老头子,老二又要杀驴了,你给我几百块钱我去看看。
   他那德性,再多的钱也是白搭!
   你这是啥话,老二是天上飞来的还是地里拱出来的!就你偏心眼。她还没说完,老头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些年少给他了吗?都叫他喝了赌了,一没钱花就打孩子杀驴,这,这是啥话!老头子的脸就紫了起来。
   华子就这个狗毛病,一没钱花就打孩子,孩子一哭出响动,这边钱就送了过去。现在俩孩子都大了,都哭不出响动了,他就杀驴,让驴昂昂叫出响动,这都杀五六回了哪还能灵呢。她这时生起老二华子的气来。正在这当儿,前院那头瘦驴就真又昂昂的大叫了起来。
   你看,你看这!她一边望着在堂屋里来回走动的老头了子,一边向屋去。
   你,你今儿敢迈出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老头子真的恼了,对着她喝道。这时,前院那瘦驴突然大声地惨叫起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走出屋门,在那驴子一声紧一声的惨叫声中向前院跑去。
   那头瘦驴确是被蟒蛇粗的火麻绳捆着四蹄,头昂着倒在地上,鸡蛋大的两眼望着华子右手中的长刀和左手中自己滴血的一只长耳朵,无助的惨叫着。
   你,你!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站了好一会儿,又疯了似的扑向二儿华子。这时,老三的尖叫声越过驴子的惨叫,从后院传过来:老二快来,咱爹不行了!华子突然大叫一声,转身向后院跑去,左手还拎着滴血的长驴耳朵,右手还拎着寒光闪闪的长刀。
   你,你哪是杀驴,你是杀你爹呀!华子的娘也跟在华子的后面跑着骂着。
   春节过后,春天就到了。龙湾人常看到这样一种情形:天一亮华子他爹就坐在不绣钢的轮椅上,望着华子赶着那头一只耳朵的瘦驴,拉着板车向龙湾滩上的窑场走去……
   三
  
   六爷为什么叫六爷,我说不清,反正大家都这么叫着。其实,六爷既无兄弟也无姐妹,就他一个单根独苗的。六爷在村子里是最喜欢过年的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每到过年他总是全村最高兴的一个人,他家的年节也最热闹。六爷有六个儿子,虽然自己一个字也不识,但对上学特重视,累死累活的供养儿子念书,有三个儿子都考取了中专或大学,最小的儿子--尾还在省城工作呢。其它三个儿子虽然没赶上考试,也都念到了高中,因此,六爷家在村子里是文化水平最高,也是过得最好的。
   腊月廿九,六爷最小的儿子尾才从省城回来。尾进门时,六爷正在和贴春联的浆糊。六爷一见尾便说,你娘刚才还到村口望呢。六爷说着又低头去和浆糊。和往常过年一样,六爷总是忙忙活活的和浆糊,贴春联,做腊台什么的。
   六爷六十九岁了,身子骨却硬朗得很,从来就没见他发过愁,生过气。干了一辈子,从没说过累。看着他硬朗的身子骨,尾就说,爹,你身体好着哩,活一百岁没问题。六爷笑笑,咱老坟地里埋的没有八十岁以下的人,我得多活几年享你弟兄几个的福哩。尾就心里热热的。
   年三十中午,六奶和五儿媳妇在厨房里包饺子,六爷到厨房里对六奶说,我赶集去。六奶立即声音很大的说,大年三十还不歇一会儿,等你死了让恁几个儿把你埋在戏台子上,那儿热闹!六爷没言语,拿着篮子走了。六爷不会骑自行车,但他最喜欢走东串西的。他常常疑惑不解的说,单身人走路哪能累呢?两个小时的光景,六爷回来了。六奶说,今天拾到几吊钱?六爷没作声,从篮子里把十盘小炮,一盒卫生香,一沓纸钱一一掏出,然后把一把零角零分的票子掏在灶台上。
   天还没黑透。六爷就把各屋里的电灯全拉灭。把红红粗粗的几对大蜡烛点燃,放在条几上。接着便找来酒盅酒壶。这时,六爷的儿孙和儿媳妇们都来了。男女分两桌坐了下来。六爷酒量不大,喝几杯,脸就红了。
   喝过酒,六爷的孙子打开电视,一家男男女女二十多口人就坐在堂屋里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六爷照例点上九根香,一时间香雾袅绕的弥散着。六爷又念起每年必诉的那段“苦大仇深”的历史来。
   零点的钟声响了,外面噼哩叭啦的响起鞭炮声。六爷自个儿去厨房烧火去了。水烧好了,他用热火冼冼手,来到堂屋一脸虔诚地对着条几上的香雾作了三个揖,然后烧了一沓纸钱,口中念道:老天爷,老地爷,菩萨奶奶受香火吧,保佑我一家老小好好生生……这时,几个孙子看热闹似的挤过去,叽叽喳喳的让六爷发给他们鞭炮。
   六爷每年的初一都要给牛和马喂饺子和白蒸馍,牲口辛苦了一年也得牿劳牿劳。六爷用盆端着饺子和馍喂过牛和马后,天还没大亮,一夜没睡的六爷就又扛着捡粪的篮子向村外走去……
   四
  
   尾巴爷为什么叫尾巴爷,有这样一个传说,但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谁得到真正的验证:从尾巴根子,也就是人体学上的尾椎朝上的皮肤表面,有一条由粗渐细的紫色尾巴。龙湾人称是大吉大祥的龙人。
   是龙总要经点大水大浪的,尾巴爷自然也是经风见浪的场面上人物。民国三十四年被国民党新五军抓过壮丁,后来在淮海战役中反正了,随英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到了长江北岸。但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渡江的前一天夜里他却开了小差,逃回了龙湾。因了这一点,他总是在龙湾人面前很忌讳从军这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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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充分展示了一道乡村风景线,当然,还有我们乡亲的生活状态。作者运用乡村人的性格特点,以及乡土味十足的语言,给了读者另一种的生活情境图。对人物的塑造,很多地方,笔者采用了画外音式的手法进行处理,这对人物的精神面貌凸显,无疑是有优势的。语言的精炼,让有些散文化的情节,显得反倒紧凑了,无形中使读者在阅读中愈觉有味道。在作者的笔下,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或喜或悲,或天真烂漫,或质朴或爽利或点点市侩,都给人一种真实感。表达手法淳朴自然,丝毫不滞,颇有点举重若轻的感觉。推荐阅读!——紫墨青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617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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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墨青函        2013-06-16 18:03:01
  问好作者,欢迎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佳作频频!
天地繁复,大道至简!
2 楼        文友:芈蜜        2013-06-16 18:42:36
  问好老师,欢迎赐稿江南烟雨,祝您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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