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业手记】关于“活着”(编辑推荐) ——《活着真好》观感
“不管结果如何,我不会给你的决定什么建议,我只是要你知道,你的病人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病人;于你,也一样,你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医生……”《活着真好》剧情中男女医生的这段台词,我认为,应该列入医学院校伦理教科书。
《活着真好》剧情围绕高度疑似乳腺癌病人是否必须切除乳房而展开的多角度关于女性角色适应和心理变化的探讨。医生最为关注的是,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癌症确认的几率,也必须尽可能范围广、面积大地切除有可能藏匿癌细胞的组织而彻底打掉癌细胞的藏身之地——一般医生更愿意坚持宁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以确保病人的生命安全;家属考虑的是绝对服从医生的专业主张和安排而保证亲人不被病魔掳走,而避免痛失亲人的永远无法接受和逆转的伤心欲绝——家属坚持的是,亲人永远在一起;而女性病人从得知病情最初的震惊、绝望中回过神后,更多考虑的是,没有了乳房,我还是女人么?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的性别角色是什么?在性活动中,我将充当如何的性角色?如果女人不再是女人,那么,生不如死——女性病人坚持的是,角色完整。
几方角色不同,立场不同,关注的重点自然不同。女性病人面临缺失像乳房这样的性器官的那种恐惧与困顿交织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理变化,对于女性病人来说是天大的事却恰恰最容易被医生、被家属所忽略,而导致女性病人“癌症”有可能治愈而健康状态永远不在的恶果。
WHO(国际卫生组织)对人的健康如此定义:健康不仅指一个人没有疾病或虚弱现象,而是指一个人生理上、心理上和社会上的完好状态。有了这个定义,我们就不难理解女性病人面对缺失乳房的痛苦和焦虑了。
在临床上,很多病例从躯体的生理角度讲,无论是医生凭借丰富的临床经验还是借助高端的器械辅助检查,一切指征都说明,这个病人已康复,已不再“有病”,“疾病”已经达到临床治愈,但,更多病人,却还是终日病病怏怏、郁郁寡欢。等医生认真问他(她)具体还有哪儿不舒服,是否需要对症的药物治疗时,病人说出的理由却让医生无从下手:我为什么不能如他人一样看到艳丽的阳光而欣慰;我为什么总看不到事务积极的一面而总陷入四面楚歌?医生找不到答案,病人也困在自己的貌似无病呻吟的“亚健康”状态。那么,女性乳腺癌病人因保全生命的治疗而缺失了乳房,之后相当长时间或一生都将生活在这样的状态:身体哪里稍有“动静”,便会惊恐不安——是不是癌细胞又来了?而身体没有“动静”的日子,夜深人静相对安静时,便又会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伤感重重——难以完全复原的大面积手术创面,刺目到连她自己都很难正视,而这期间老公稍加疏远的任何一星点“动静”都会被她理解为“不想要我,嫌弃我,不再爱我”而神经高度紧张到过敏,以至于产生肢体和语言上的过激行为而影响夫妻感情和生活。
剧中,女医生坚持的治疗理念是,生命高于一切——高度疑似癌症就要首选根治手术——乳房及周边组织的切除。而男医生坚持既然还无法最终确诊,就应该在密切观察下保守处置,能保乳尽可能地“保”,要尽可能周全地考虑因手术治疗而带给女性病人巨大的心理压力。男医生坚持的理念是,一个人生命固然重要,但在保障生命的前提下,要尽可能让病人全方位地保持健康状态,而享受高质量的生活和生存。医生间的各执己见,引发医疗行为中,如何更好地维护病人健康、保证病人性别角色的思索和探讨。而穿插其中的女病人围绕“乳房切除”前后系列的心理和生活变化,使这一主题不断得以强化,使这部影视剧上升到人性的高度而倍加引人注目。
在临床实践中,医生作为生命学科中人,经常强调的是“病”如何,如何治“病”。当遇到“久治不愈”的病例时总觉得是“卡”在了什么地方,却总是无法找到真正的症结,于是放弃:得了,反正各项检查结果都正常了,那么也就算痊愈了吧,至于病人的闷闷不乐,就自己回去慢慢调整和解决吧……其实,医生不是没有看到病人的“闷闷不乐”,只是不想再深入去管那“闲事”——医院、医生,重点在“病”不在人,“病”好了,医疗任务也就完成了,如此而已。
这样的逻辑令人胸口发闷,但这就是目前以及相当长时间内的“医道”。医生,是一种职业,以治愈病情为核心;病人,在某个特定的时段和身体状况下,仿佛也成了一种职业,只需机械地接受诊疗、处置即可。医生、病人,都默默遵循着“治病”的规则,各守“契约”,一时间,都忽略了“人”的需求和“人格”的保障,而使相当比例的病人,在疾病治愈后,很难复原到健康标准。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什么地方不对呢?遇到临床个案,我也经常会“卡”在那儿发一会儿呆,但大多时候只是偶尔闪念,也仅是闪念,又转身忙其它而忘了刚才的“发呆”。而《活着真好》这部电视剧的这段台词里,让我终于明白自己是“卡”在什么地方了——医生也好,病人也好,特定场所、特定心理决定了他们被暂时忽略了“人”的基本特质。人,在医院不能为“人”,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别扭而郁闷无比,不是么。
“人”之生命科学,“人”的角色如果错位,还有什么不错位呢?!男女医生的对话又响在耳边、震在心里:“你的病人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病人,于你,也一样,你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医生。”当我们的医学教育高度关注和重视人之伦理、人性关怀时,当我们的临床医疗活动一切以“人”为核心诊疗对象时,医学这门以人的健康为中心的生命科学才有可能真正地治愈“病人”而让人充分体味和享受“活着”的意义。
就像地震一样,需要精神的重建~~~而医疗,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