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美瞳流连(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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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橘是个红得发紫的网络写手,她象一朵不胜蜂蝶搅扰的幽谷红粉,天生喜欢一份安宁。
可是最近,她的心一时无法复归宁静,总被南方燥热的风荡悠着,时不时地有一种痒痒的一不小心就会涌动的感觉。因为她的长篇小说前不久挂在网上,引起了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的关注,每写出一章,就被一部分捧场的网友围观。大家品头评足的,说什么的都有,更多的是鼓励和迫不及待地强烈要求,要求她马不停蹄地快速更新。
为了答谢网友,也为了迎合所谓的粉丝们的口味儿和吹捧,越橘写得晨昏颠倒。好不容易完稿了,便感觉头昏脑胀,两眼酸胀刺痛。本来碧水一般澄澈得清影摇曳的双眸,一段时间以来,竟然有些视物不清了。眼球抡动一圈,还有一些呆滞的感觉。早上醒来,对镜憔悴自怜,不经意间,惊愕地发现,内眦居然挤出一两点泛了黄的令人有些难堪的眼屎,实在有伤美女素颜。
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美丽便是最宝贵的资源。她时时处处小心呵护,而不让这份美丽轻易受伤,或发自内心地不愿蒙受哪怕些微的损失。但她酷爱文字,甘愿沉迷于文字的情感诱惑里。文字让她高雅,文字也让她有一种耗竭的疲惫。她担心自己的美丽,有一天会被她所酷爱的文字湮灭。
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应该暂时停下写作。她太需要休息和松弛了,她感到的是彻透心灵的疲惫。一部长篇小说让她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她想去亲近大自然,感受大自然的光热,倾听天籁的和鸣,享受大自然空旷辽远中流动的一缕舒缓。
网络是个虚拟和现实相拥的世界,假作真时真亦假。越橘觉得纤指下键盘的音响与手指的舞蹈,虽然已经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但还是觉得闭了电脑,甚至一闭眼睛,外面的世界立刻消失了。而只有自己被掏空的躯壳才是真实的。她触一下自己的面庞,捏一下玉臂,一种绵绵的触觉提醒自己,这才是真实的活生生的自己。
在电脑前耗过的心血和时日过多了些,一种归还自我的冲动,在一点点地膨胀。
她还是最终下定了决心,要效仿一只倦鸟。归林,已成为她目前唯一的愿望。
越橘从书架上寻找一阵子,找到一本许久不曾翻阅的旅游地图集,弹去似无却有的灰尘。这个曾陪伴自己并多次引导其足迹的朋友,已尘封一段时间了。她要向它寻求一个目的地。可是那个象一只发情的公鸡一样的地图,并不能提示她,她到底要去哪里。
她苦笑着摇摇头,看来想回避电脑的想法,似乎已不太现实了。她在百度上搜寻,又一次进入了虚拟的漫游。有一则有关蓝莓的帖子,一闪,象一个不速之客,就跳在自己的眼前。这是个什么东西?
说蓝莓是一种妖果,近些年被反复炒作,象一个出镜率较高的影视明星,颇有些风流妖艳的感觉。越橘查了一番资料,显示蓝莓只是一种蓝色浆果——一种低矮野生的灌木上结出的小颗粒,在我国,主要产自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林区,尤其多产于大兴安岭末段,而且是纯天然野生的。近几年才成功地进行了开发。蓝莓果中含有丰富的营养成分,它不仅具有良好的营养保健功能,还有预防大脑衰老、强心、抗癌、软化血管、增强机体免疫机能的作用。最后,竟说什么原产和主产于美国,又被称为美国蓝莓。
这让越橘越发奇怪起来,分明是产自我国的纯粹野生的物种,怎么还叫了一个洋名字呢?是古代曾有人引种不成?怎么人家那里的就叫原产,而我们这里的就不叫原产呢?
而尤其引起越橘兴趣的,是这种叫蓝莓的野果子,竟与自己有着不解之缘。这种缘,与自己的名字相关。蓝莓在植物分类上,是杜鹃花目杜鹃花科越橘属。自己的名字叫越橘,这是母亲的杰作,母亲生于越橘之乡,天生喜爱这种植物,有女便名越橘。正浏览网络资料的越橘,既充满了兴趣,又十分愕然。这个蓝得发紫的表面有些白霜覆盖的野生小浆果,也许和自己前生有缘吧。这让越橘萌生了一探究竟的冲动,她的外出游历,终于有了目的地。
2
人最怕没有目标,一但有了目标,就会朝着目标动员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而作为旅游者,有了目的地,便可考虑启程了,而且距离目的地总会越来越近的。
就这样,越橘背起了自己小而优雅的行囊,购买了一张通往梦想的车票,便与影子作伴,背负一腔独行侠的情愫,不与家人和朋友道别,跟着感觉悠悠地一路畅想,直奔心中的目的地。前路,会遇见什么,她不知道,也许总会有太多的不确定。
越橘想着那小小的很有些象眸子的蓝色浆果,它是一种什么滋味呢?不免在口中品着,口水伴着一种遐思便漾了起来。不由得痴痴地,就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任凭缕缕的思绪一浪接一浪地翻涌。
对铺的鼾声传过来,以一种肆无忌惮的方式,制造着困倦的氛围。
越橘瞥了一眼,一个光头小子,正半张着嘴,哈哈地节律地呼吸,野性十足地翻着白眼球,一副羊癫疯的睡态。越橘的第一感觉,此人有些讨厌。但不过是一段旅程的特别际遇而已,讨不讨厌,应该事不关己地躲避。越橘不再理会车厢内的事情,独自享受着手机里事先下载的音乐,眯着眼养神儿。而音乐屏蔽了那充满野性的鼾声。一股刺鼻的浓烈的怪味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上来,直把鼻粘膜刺激得不敢呼吸,禁不住捂着鼻子寻找这种气味的来源。
铺位下的一双灰色运动鞋,象洞开的两张鳄鱼嘴,在列车行进中的一阵阵风的裹携下,散发着一阵又一阵刺鼻的气味儿。越橘心想,这就是著名的臭脚丫子味儿了。实在难得一嗅!再瞅一眼依然睡着的光头小伙子,他好象在这种气味中睡得非常安然。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带着一些厌恶,枝蔓开来。越橘困恹恹的,却无法入睡,又平添了几分烦燥。
越橘灵机一动,大喊起来:“天哪,这是谁的鞋?有只耗子进去啦!”
旁边的乘客一听,也惊奇地喊起来,怎么会呢?火车上哪来的耗子?大家竞相寻找。
光头小伙子被叫嚷和惊呼声扰醒了,翻身下了铺,顺着越橘手指的方向,在铺下面认真地找起来。当然不会有的。看着一个光头晃来晃去,又想着自己设计的小伎俩已得逞,越橘窃笑不已。
“耗子进鞋里去了?你真的看见了?”光头指着自己的鞋子奇怪地问越橘。
“刚才分明一晃,影影的,好象进去了!”越橘一脸坚持地说。
“要是真的进鞋里了,倒好了,不用太长时间,一定会被呛死!”光头自嘲地说。
哇,这人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脚臭呀!不过这自嘲的话,还是让越橘感到好笑。
“也许威力真有那么大呢!”越橘郑重地打趣说。
光头似乎意识到了越橘狡黠的笑,一种被捉弄的感觉,悄悄地浮上心头。光头有些尴尬地嘿嘿乐着,连忙穿上鞋。那种刺激性的怪臭迅速消失了。
光头定定地看着越橘,象是自言自语,接着自嘲:“好汉脚臭,英雄屁多。不好意思,这一个假期净东奔西走了,一时都来不及洗脚,难为你了!”
光头的歉意,让越橘心里的不悦和厌烦一扫而光,反觉自己有些不能容忍和挑剔了。但光头的好汉英雄说,自己还是觉得有趣儿,又不自觉地看了看这个不拘小节的带些野味儿的小伙子,忽然感到还有那么一点脸皮厚厚的可爱的味道。
这么一番逗趣之后,越橘的困意已烟消云散。越橘注意到,面前的小伙子,好象也是一个独行侠。她被一种年轻女性的矜持左右着,一直没有主动寻求话题,但也在暗暗地体会他的片言只语,辨析从中透出的零碎的重要信息。
“姑娘,我都快困死了,眼里有血丝,眼角有眼屎的。人疲倦到极限了,就什么光辉形象也没了。我一定打扰你休息了吧?我的臭脚和呼噜已经名扬四海了。脚臭好解决,多洗几遍就得了。打呼噜可就犯愁了,堵过鼻子塞过嘴,都不管用。你说,我总不能把鼻子和嘴全堵上吧?再说,我还要用打呼噜证明,我还活着不是?嘻嘻,嘿嘿。”在美女面前,光头显得很有礼节,还透着几分幽默,不过,那两声嘻嘻嘿嘿,还是暴露了他的调皮和嬉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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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橘敏感地打开了自己的梳妆袋,拿出了一面精致的有点女性色彩的小镜子,左右细致地照来照去。果然眼里布满血丝,眼角点缀着眼屎。面前这个小子,虽然他说的是他自己,但听起来却好像在讥笑别人。越橘看着镜中一副邋遢的模样,心中一丝羞涩,几点不悦,甚至还有些难堪,不知不觉地滋生起来。但毕竟还不熟悉,倘若脾气发作,也有损淑女形象的,想了想,咬咬嘴唇,还是忍了。
光头好像很健谈,时常主动搭讪。越橘却有一句没一句的,只是礼节性地应对。当得知他与自己的目的地竟然一样时,她才有了主动说话的兴趣。
“咱们要去同一个地方呢,你也去旅游?”越橘问。
“大兴安岭,那是个令人神往的去处。尤其是夏天,南方热得都没处躲避。可是那里却是天然的避暑地。我的一个网友告诉我,夏天去那里旅游,住上一段时间,一个不留神儿,就可能成了仙。”光头说。
“成仙?真能夸张!”
“我曾去一个南方城市游玩儿,公园里有八仙过海的铜雕。我摸一摸何仙姑的脸蛋儿,嗬,烫手!”光头神采飞扬地说,“看来在南方,做神仙也热!”
“神仙热不热的,我不知道。只是铜像有八仙,干吗单去摸人家何仙姑的脸?”越橘惊奇地盯着光头,一边悄悄地逗乐。
光头仰着脸想了想,突然爽朗地笑起来:“我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压根儿没想过,就那么顺手就摸了摸。你这一问,我倒一下子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哈,你说,这是不是因为两性相吸?”
“你咋回事儿,谁知道啊?美的东西,总有吸引力吧。未必非得两性不可的。可能是何仙姑太美了?”越橘觉得,这个光头隐约着什么用意或企图,“就说去大兴安岭吧,这种吸引力就不是来自两性的。”
“对我,只是因为对雪姑娘的憧憬,因为一个美丽的故事。听说,大兴安岭冰雪覆盖长达半年,姑娘们都带点冰雪气儿,冰雪晶莹冰雪聪明冰雪美丽的,还有冰雪什么来着?说不定会遇上个冰雪缘,碰上个雪姑娘。这个夏天,那会爽许多的!”光头冲越橘挤挤眼儿。
“也许会的,缘份前定,前生今世在轮回,兴许撞了运呢?雪姑娘大概不怕臭脚丫吧?雪姑娘冰清玉洁,据说能根治香港脚;说不定还能纠正打呼噜呢。”越橘捂了嘴,要躲闪开的样子。
光头又嘿嘿地乐起来,不知不觉间,又把鞋子退下了一半。一股浓烈的臭味儿不失时机地弥漫开来。光头忙不迭地穿上鞋子说:“这么热的天,连脱鞋的自由都没有,实在憋屈!”
“这么狭小的空间,你要是自由了,别人就要窒息了。你的自由权侵犯了别人的生存权呢。”越橘觉得与这个光头的交流变得自然而大胆起来。
“呵呵,还是生存权更要紧哪。可我总不能穿着鞋子睡觉吧?”
“这好办,我给你个塑料袋,把你可爱的鞋子包上;再给你一双一次性拖鞋,洗完脚换上,这事儿就解决了。”越橘说着,从背囊里翻来覆去地找。
光头看着面前这位姑娘,善良与善意象她的目光一样,随时随地便流露出来。
依照她的方法和帮忙,光头虽然懒得认真去做,但也实在缺乏断然拒绝的理由。他去冲了水,用香皂搓了几遍,果然收效迅速而明显。再看越橘时,他心中便散出了一点感激。越橘一双秀眼依然布满血丝,虽然倦态尽显,但已看不出丝毫的躲避和厌烦了。光头的野性衍生出诸多的温驯来,显得活泼而健谈。
光头说,他从小就剃光头,他当然有自己的名字。但亲朋好友都叫他光头,习惯了。有人正式地称呼他的名字,他反倒不自然了。他的家就在南方一个繁华的都市里,父母都是忙得有些发疯的商人,没有多少时间管束自己。多数时间靠自己也靠天成长。从小就特别厌学,跟课本有仇似的。但他对游历山水却情有独钟,只要心中高兴,山河沟坎都会成为鬼斧神工的美景。与大自然越是亲密,他就越生发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自豪,这种自豪抛开了自己曾接触的所有文化的约束,竟使自己少了许多的拘谨。而在周围人的眼里,流露出的便是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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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大兴安岭的腹地穿行。漫山遍野的苍翠,以起伏的旋律簇拥在窗外。
最先感知的是迅速降下来的气温,云是那样悠然的白,天是那样辽阔的蓝,连空气也那么甜润而清新。心情在宁静中,氤氲着愉快。
车以再也无法向前的方式,宣告了终点。越橘下了车,光头也下了车。但因为各自的独立性,两人并没有结伴而行。象众多乘车旅游的人一样,车上还临时打个招呼,下车便成了陌路。无缘的人,总是这么擦肩而过。
这里的旅游业才刚刚起步,从业人员的行为还处在无序的自由竞争之中。刚下车,便有多位姑娘上来介绍当地的旅行社和宾馆酒店。越橘与光头一下子就被湮没分割在嘈杂的人流中了。越橘随着一位亭亭玉立的一脸灿然的小姑娘,来到一家店面并不大的旅馆。
店内还算整洁,电器和各种设施也还齐全。店主人热情得出奇,在那位小姑娘的力劝下,要价也很便宜。越橘决定就在这里暂住下来。那位小姑娘开始不停地询问,马上了解到越橘就是来这儿旅游的,便一下子显得很专业。她把附近的景点,如数家珍绘声绘色地述说出来。越橘笑了,站在面前的小姑娘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脸的稚气,却有点老导游的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