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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王家湾的正月(小说)


作者:安徽杨小凡 秀才,1643.5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77发表时间:2013-06-18 18:11:34

石头爷蹲在院子外面,嘴里噙着烟,眼盯着东南灰白的天。奶奶的,这天,大正月的。他刚直起腰要走,听见有人喊他,两边看了一眼,并没见人,正要转身,文化就从胡同里冒了出来,一脸狐笑地递烟给他。这可是阿诗玛啊,文化把烟递到石头爷的手上。这时,石头爷已摸出一支芍花烟,咱这破嘴吃不了那等好烟,这个熟口,说罢向文化笑了笑。石头爷真是的,烟酒还分家,文化手中的火苗儿突地蹿到石头爷的烟卷上。
   天上的灰色少了,一只小花狗昂着头向天边的日头汪汗地叫着。这天,文化嘟嚷着抬腿把狗吓走。见石头爷嘴里的烟气出得均匀了,文化就眼眉齐笑地跟石头爷递起话来。
   你看前儿个那选的,德民哥也是的,越说他胖他越喘了。不就是个村民小组长吗,老少爷们这么抬举你,你就干呗,咱这王家湾就他自已能干似的,石头爷你打我们光腚跑时就干了,也没这样给谁较过劲。这个德民。文化把掏出的阿诗玛递了过来。不是吹的,让我干绝不比他差,两年后我就能让村后那湾水里漂出金砖来,石头爷你信不信,虽说从前我不正干过,可树大自直,我都三十多了,嘿嘿,这事你最清楚。说着又把火苗儿送到石头爷的烟卷前。见石头爷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文化心里一激凌。你老是咱村的人头,又是在党的人,你点个头,这光我就给你争了。这,石头爷点着头嘴里却说我下来了,一辈人不问两辈事了。见文化微张开的嘴没有合拢的意思,石头爷又说,你再给其它人说说,大骡子大马值钱,人大了不值钱。文化正琢磨着这话是损德民还是提醒自己时,石头爷转身回了院子。
   小强瞅着文化给院外的几个年轻人敬烟,就皱着眉对石头爷说,爹你是年过昏了,听他个黑墨嘴子瞎叭叽啥,他早想当这个村民组长,听说他要把村后那湾子水办成自家的养鱼塘。石头爷没有理睬儿子小强,自个儿挎着粪筐想出去走走,见院外已围着六七个人抽着文化的阿诗玛,一个个象得了元宝般高兴的样子,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德民你较啥劲,提留款多那是上头的事,谁也没怨过你,经常挨训那也是为咱王家湾少遭孽,大伙心里都记念着你……再说了,一年有六百块的补助还免义务工啥的,我那阵子呢,不是啥都没有吗。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只到脚下一软,看见是一泡猪粪,弯腰用锨连土深深地挖了一层放在筐子里。
   十五过了,年就算完了,天也不再白瞪眼了,立春三天百草发芽。村前的烟苗畦子前有人抄着手,有人瞅刚芝麻粒大的青芽芽。德民正蹲在自家畦子前掀塑料布通风,女儿大俊急急地跑来,张书记来了,娘叫你回家。一片人听说村支书张金玉又来德民家,心想八九不离十还得干这个村民组长,人家书记都三顾茅庐了。兴旺和大庆就蹲下来替德民给畦子放风,德民在众人的催促下,直起腰,摸出半盒小熊猫往地上一放,跟着女儿大俊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们帮忙了,黑了到我家弄几盅去。
   德民进了屋门,张金玉才从东边椅子上有些做作地起来:又来找酒喝了。德民忙说,书记你是我想请都不敢请的人,你来了我这满屋都亮堂。女人一边在厨屋洗着菜,一边说德民,快给张书记添茶。德民女人是个麻利人,几支烟的功夫青是青,白是白,红是红的几样菜摆花在了桌上。当德民拿出古井贡时,张金玉用手拦着说,咱别喝这么好的,咱这嘴古井酒就满对得起了。德民哧拉拧开了,这酒是老二捎回来的,你是高客,你不喝,谁配。
   张金玉端起酒杯又放下,黑着脸说:德民,我可不是鼻子大压嘴,前儿个选举就算了,明儿个你再选上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应承下来,王家湾你最合适。德民笑着一口把酒喝了。几杯酒下肚,张金玉书记的感觉上来了,从十五大农村改革、农村政治的稳定、王家湾的发展到王文化托门子找他要干这个村民组长的利利弊弊一二三四五地讲得唾沫星子乱飞。德民耐着性子听完,喝掉一盅酒说,张书记我是小庙神受不了大香火,我不干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对乡里干部看不惯,用农民的血汗钱吃呀喝呀贿呀,听说还有嫖的,我不能替这些人收租子,当苦害老百姓的狗腿子。德民还要说下去,却被女人用眼瞪了回去。张金玉连声说,没事没事。
   你这臭嘴,三杯猫尿进肚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女人一边骂,一边给张金玉倒酒。张金玉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酒说,酒这玩艺是开心的钥匙,在手上它听人的,到肚里人听它的,说说好,说出来畅快。德民也觉得有些过分了,就一个劲儿地给张金玉敬酒。又喝了几杯,张金玉的话也没了刚才的讲究,就叹气地说:路是弯的理是直的,可哪有多少道理给咱讲呢,你们还好点儿,我呢,上头千条线都穿到我这一根针上,啥得罪人的事不得咱出头。唉,唾沫星子淹死人,都嚷嚷我支部书记贪污多少多少,这事又给谁说去,不就落个一肚子酒精吗,要不是为了乡里乡亲叫了十几年张书记这个脸面,我也早不干了……咱哥俩来几拳,天塌压大家,中国又不是咱一个村支书一个村民组长。女人又端上一碗酸汤,两人的划拳声便四处飞扬起来。
   德民送张金玉出门时,两个人都成了红脸关爷,说说停停,停停说说,天挨黑了,张金玉才紧走了几步迈上车子,自行车也醉了一样东倒西歪地向前晃去。
   德民刚走到院门口,就听文化说,德民叔,张书记走了,年节还没给你拜年呢,到你家坐会儿。文化一脸笑地问张书记说他的事没有。德民酒喝得多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说了,说了,说你找过他,还说你要把那湾水撒上鱼呀鳖呀的,你想干村民组长?见文化嘿嘿地笑,他也长吐一口酒气,笑了。好,你干我就省心了,明儿我投你的票。文化见德民女人倒茶,连忙起身,德民婶德民婶地叫,双手把倒好的茶递给德民。接着就一口一个德民叔地说,要是我干了,绝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都说我文化成不了气,我是抓过鸡偷过桃的,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今儿个我就是要卖了孩子买蒸笼,不蒸馒头蒸(争)口气,我干出个模样让老少爷们看看。再说了,德民叔也可以给我当个顾问什么的。德民被文化一口一个叔地叫得更醉了,就压低声儿说,你要想干就得石头爷点头,更重要的还得他那个面筋头儿子小强支持,他那门子人占一半呀。新闻联播开始了,文化一步一点头地走出德民家院子。
   文化一出门,德民女人就嘟嚷德民说,你当真叫三盅猫尿灌得晕了,给他个黑墨嘴子瞎呱叽啥,他要能出息成好人,那公猪就能下崽儿。吃喝嫖赌他啥不干。德民贯劲地睁开涩酸的眼皮,你娘们儿插啥科,浪子回头金还不换呢,他自打从监狱出来这七八年啦,知书达礼的做过啥坏事。不能用死眼珠子看人,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长哩。
   吃夜饭时,小强对埋头吃饭的石头爷说,文化这孩子死哈蟆能说得尿淌,听说德民哥也让他干呢,非让他们尝尝厉害。石头爷把碗一推,这个德民你不干就算了,还让他干,树丛子里能长出盖庙的梁吗。我找德民去。说罢,向门外走去。
   石头爷回屋时,唉唉地叹了两声气,小强啪地关掉电视要去找德民。石头爷忙拦住说,文化这孩子兴许真能成气呢。咱生这个犟气弄啥。小强头一扭说,非叫他难看不行。在石头爷的黑脸下,小强终于软了头,回到床上去了。
   正巧,大庆来喊小强去他家喝两盅。小强给石头爷打招呼时,脸上有一层说不清是喜还是气的神色。石头爷对大庆说,别喝太多的辣水子,喝多了就会闹出事的。小强和大庆走了,
   石头爷就拉个小凳子坐在门槛里,右老伴咕咕地唤鸡喂食。这鸡,白遭踏一笆斗玉黍黍,连个鸡蛋影也不见。石头爷一边吸烟一边一句一句地嘴叨老伴撒的玉黍黍多。老伴也不势弱,说,人一摸黑还睡呐,鸡就不能歇歇窝。
   石头爷蛐膳样的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老伴就用脚蹬他,着魔怪了,睡不着就起来,三更天了,人家还困呢。石头爷就不再动弹,用于摸着老伴的脚,摸着摸着就又回到了年轻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睡着,石头爷猛地觉着一条鱼倏地从胸前滑跑了,接着便听老伴说,老头子外面喊救火呢。
   石头爷忽地坐起来,一边小强小强地喊着,一边披衣下床。等到他和小强赶到村外德民家柴草垛时,火苗一跳一跳地快着尽了。德民一边给人敬烟一边说,没啥,就一堆柴禾,傍黑我扒柴禾时忘了把丢下的烟头踩灭了。人们这时才感到天还怪冷的,就在水桶脸盆的碰撞声中,一个一个地回家了。
   石头爷回到屋时,小强已经倒在了床上。他点上一支烟,坐在小强床前的椅子上,把烟一口一口地吸进去,又吐出来,并不说一句话。当他点着第三支烟时,小强在黑暗中说,爹你这是弄啥,这火好象是我点的。石头爷也没搭活,牙咯咯吱吱响了两下,就嘿了一声,阿回当门一间屋坐着去了。
   等东边的老伴和西边的小强床都没有了声响,石头爷就掩上门,从西屋窗棂上拿起一把割麦的镰刀,用手试了试镰刃,向院子外走去。来到自己菜园的空地上他犹豫了,是把自家的烟苗毁半畦子还是把桐树刮几棵呢。没有了苗儿就毁了一季子,树刮了并不死,只是长得慢点儿。他用手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抚着小树苗,下着决心。好象是过了一年那么长了,石头爷左手从树杆上猛地拿掉,一闭眼,右手一用劲,哧啦一声,心也象被这镰刀割下了。他连忙用手去抚在黑暗中透着白光的掉了皮的树干。树干流出的汁液象血一样粘乎乎的,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上的树液腥腥地咸咸地刺进鼻孔,钻进心里。他眼前一晕,象杀了人一样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双手握紧镰把,哧啦哧啦连刮了三棵树。等还要刮第四棵时,人已软在了地上。
   当他用力撑着地要起来时,抬头见德民家燃过的柴草堆前有人一明一灭地吸烟,连忙闭着气瞅去。当那火星灭了,黑影走时,他终于坚信那是文化。
   出乎全村意料的是,半清早人们才发现文化的一畦烟苗全被锨铲了,石头爷菜园的恫树也被刮了三棵。小强喊着要拚命时,石头爷却一脸苦相地骂小强别说壮活。咱王家湾出歹人了,村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不知谁说了一句,没准歹人正听着呐,便没有人再骂了,一人一个心事地都回家了。有的娘们儿咣咣当当地把院子的大门关上了。
   这事一出,文化的话硬气多了。我不怕这个下马威,我就要干这个村民组长,有胆量的明里来,我给他一替一个头割。村里有几家人虽然也想选文化,嘴里全都什么也不说。小强和大庆也放出话来,威风是大家伙树的,不是自己高抬的,过不了半数你就干不了。秦侩还有仨相好的哩。文化的一个过去的哥们,钱楼的钱军听说王家湾一帮人要跟文化过不去,就自告奋勇地骑着车子,牵着狼狗来了。
   文化见钱军来了,一杯一杯地敬酒,一口一个军哥地叫,并不提这档子事。桌下滚了三个空瓶时,钱军要去找石头爷算帐,文化他爹就要跪下给钱军磕头。你文化兄弟已是进去进了的人,别再惹祸了。文化点着一支烟递给钱军说,相与一个人开条路,得罪一个人打堵墙,当不上这个村民组长,我就不养那鱼,去打工去。文化娘也劝着,南北大路上有多少饿死的人,鱼长不大,人的眼就瞪大了。出焉月你就走。文化娘喂了钱军的狼狗,文化把两盒阿诗玛塞在钱军兜里,推着车子把钱军送到村头。
   石头爷和小强刚从麦地里撒过化肥回来,钱军和他的那条瘦狼狗就进了院门。邻居见醉醺醺的钱军和狼狗进了石头爷的家,就都把院门关上,没了声响。
   等文化来到石头爷的大门口,只听钱军大声说了句,我灭了你石家,接着就是那条瘦狼狗的厉叫。快步到院子中间时,文化猛地直在了那里,钱军已捂着肚子,栽倒在了地上。当他看见小强手中带血的铁锥,拔腿向外跑去。
   警察来到王家湾的时候,石头爷已用绳子捆住了小强,小强并不反抗地上了警车。石头爷也被公安带走了。
   张金玉赶到王家湾时,这里已拉上了大灯泡,钱军被开了膛,照像机咔咔地照个不停。狂叫的瘦狼狗被公安一脚踢翻后,夹着尾巴逃向王家湾外的黑夜。
   十天后的傍黑,石头爷和文化一前一后回了村子。天一亮,大庆少几个年轻人就议论说,小强不会死罪的。钱军那小子,一是酒醉私闯民宅,一是死时手里还拿着匕首,小强不是从后面扎了他一锥,石头爷兴许就没命了。几个人正有鼻子有眼地说着,见石头爷挎着粪筐出来了,就哑巴了似的,各自走散。
   二月二这天,天仍是死色眼儿般灰白。全村男人都被集中在德民的院子里再次选举,德民除文化缺席外,以全票当选了。宣布后,张金玉没象往常样留在德民家喝酒,匆匆地骑车子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人见文化从村后的那湾水前,背着个背包走了。当德民来到湾前,眼下只有一片烟头和一只空烟盒。湾里的水和脚下的烟盒,被晨风吹着,一动一动地向前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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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个正月,注定与以往的不同,因为王家湾要重新选举新的村民小组长。德民为人正直,颇得村里人的信任,也是张书记心里最佳的人选。文化虽然是个有前科的青年,但是也有理想。他想当选为村民小组长,带动全村人致富。然而,文化的这种想法,并没有得到村里人的支持。特别是在村里很有威信的石头爷父子,极力反对。因为选举的事情,村里的人心思各异,暗潮汹涌,张书记隔三差五往德民家跑,德民却对村民小组长这个职务抱有抵触情绪。文化和村里的人套近乎,石头爷父子表面似乎很平静,其实内心却是非德民莫属。接着,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先是德民家的柴草垛起火,石头爷家的桐树被刮,文化的烟苗被铲。文化与石头爷父子相互猜忌,心里藏着一包气,引起纷争打斗,导致双方受伤,最后当事人被警察带走。随后的几天,选举正式开始,德民当选为村民小组长,文化在选举后的第二天出走。选举结果似乎顺民意,却留下很多思考。故事人物心里刻画到位,从侧面反映出当下农村选举村民小组长的一些心里活动,及村民对公平、正直的呼声。文笔流畅,很有现实意义。荐阅。【编辑:~冰逸~】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61900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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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刀刀、        2013-06-18 18:12:53
  赏阅 祝好
我提了单刀, 走了趟雪花掩月 恐怕, 我是你的尸体华衣, 而非婚礼华服。
2 楼        文友:~冰逸~        2013-06-18 18:13:15
  感谢赐稿江南,祝您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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