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一夜,不断醒来,想起那双穿着绣花鞋的脚,它于密密麻麻的缝隙里,带给我的恐惧与冲击。那双脚伸展的是关于生对死的斡旋以及死对生的步步紧逼。我并没有靠前,尽管我的出现,让人群闪开了一条路,我终没敢靠前,我怕我忘不掉她的样子。
我总是在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离开时,准确而清晰地想起他的样子,哪怕十年,二十年未见。他的样子是一个毫无情节的鬼片,只是一个镜头,二十四小时,连播不停,时至今日,依然是。这种缅怀的专注度,绝对超过他的至亲好友。纯属友情赞助。
似乎亲友的故去,还好些,播放时,要丰富要立体,要感性一些。或许有悲伤的成分在,恐惧会分散一些。
气若游丝,坚持了二十小时,今晨四点,舅母走了。我私下里觉得,她老人家,走的过于拖沓了。因为拖沓,而分散了亲人的悲伤,或者,我禁毒的想,根本就没有悲伤。
享年七十五岁,不足扼腕惊叹的年纪。走完人生的全程,整一个月粒米未进,洁来洁又去。
舅母,哮喘了大半生,自创酒疗法,每次哮喘复发,定会灌进一杯高度散装白酒,然后,倒下便睡。在我的记忆里,舅母鲜有清醒。即便是在五表哥车祸身亡时,她也并没有表现出来身为母亲切肤的悲痛,只是酒更频,睁眼睛的时候更少了。
她便在这混沌与病痛里,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直至子女满堂。幸福感充盈而物美价廉。只要一杯酒,便会笑逐颜开,不问得失。只要一个苹果,便会喋喋不休,给苹果之人的种种好。孩子一般。
儿女谈不上孝,只是一味的顺,从未有过半丝违逆,没人抢过酒杯,舅母无论睡在哪里,都能被及时盖上一床被子。终其一生,没坐过火车,没下过饭店,没进浴室洗过澡,病危前,才进市医院做过体检。脑子里长满肿瘤,已无手术可能。
一个没什么主见,没有态度,没有个性,似乎什么都没有的人,是那么容易被忽视掉。生时是,死时是,生死之间,更是。昨日,老人走在生死边缘,而另一房间,一屋子人,她的儿孙依然在谈笑风生,或者是因为我在,场景很不可思议,但很快,我也加入了,因为我在这里求学三年,青春的三年,记忆斑斑点点,他们笑谈典故中,需要我一一回应。无暇悲伤。即使有,我也不想。
但,还是想流泪。为逝去的不可逆,为生的迷茫,为天灰灰,风凉凉,为一切有关或无关的种种缺失和无望。
不知道舅母临终前,会对什么有所留恋。做为一个曾经鲜活的女人,她爱过吗?
我知道我在悲催的时候,总想抓住最近的人,有时用力过猛,会把对方抓伤。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在别人的悲喜,座标自己,但未必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