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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随意的一个清晨(小说)


作者:爱在无言 进士,8962.6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16发表时间:2013-06-19 00:14:47

还子哭泣的时候,正值下午四点十分,十三家小院的居民几乎都不在家;倒是住在二楼的随意听到了。随意刚刚睡醒,沏了杯俄罗斯咖啡,坐在客厅,正看着当地重复播放的新闻,位于北祠胡同的一家山寨电子配件厂的一位技工不知什么原因,站到厂房楼顶,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楼下,一群灰制服保安捏着警棍,或抬头望向楼顶,或低头看向横在地上的死尸,或在一旁走来走去,拎着警棍警告那些围观者。起初,随意以为这不过是个电视剧剧情,可定下神儿才发现这是个社会新闻。也就在这时,一阵呜呜的哭泣声透过半掩的窗口悄然涌进她的耳朵眼里;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见鬼了,半晌没敢动地方。
   咖啡的香气袅袅地注进鼻腔;随意扫了眼窗口。太阳斜洒在窗台,一只鸽子忽扇着翅膀掠过去,她才省悟,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呀。于是,随意端着咖啡,走到窗口,向下望去。
   对面院墙前那排海棠树随风拖曳着,还子半蹲在破烂石头旁,头埋在两膝间;海棠站在一边,空着手,不知说了句什么。忽然,海棠左右扫了眼,向前走了步,一只手搭在还子肩上。
   “滚!”还子抬起头,红着眼睛,怒斥道。
   海棠后退了步,和还子相互对视;片刻之后,他终于怏怏地转身离去;不过,走出几步,他还不甘地回下头。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随意慌忙躲到一边,生怕被他看到。
   回到沙发上,那条新闻已经播完了;屏幕上出现那位鼎鼎大名的刘区长,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谈笑风生;漂亮的女新闻主持照本宣科地念着文稿,本市又一个经济园区隆重成立了。随意喝了口咖啡,唉地一声倒在沙发上;她才不信这些新闻呢;新闻还处处宣扬中俄友好呢,可那些俄罗斯警察不照样豺狼虎豹一样,驱逐中国人,封闭掉蚂蚁大市场,没收掉中国商人的财产,动辄拦住黄皮肤的中国人,检查护照,罚款,说脏话;她认识的那些中国人,没有不被俄罗斯警察罚过的;大概俄罗斯的签证和世界其他国家的都不一样,落地签,签在哪座城市,就只能到那座城市;到了别的城市,就是非法与犯法,就要受到惩罚;甚至,在海参崴,也就是符拉迪沃斯托克附近的海面上,俄罗斯海军开炮轰击手无寸铁的中国渔船;可就在她经过那座位于黑龙江的边境小城时,那位俄罗斯强人普金还为那个和平纪念碑题词,献花,一再巩固着俄罗斯帝国在中国的影响力;就在普金题词的次日,一群和随意一样,从俄罗斯回来的破产商人们买来油漆,泼到黑色大理石的金色题词上;甚至,小涛一行人还借着夜色,借着酒醉,将一泡泡尿淋向那串俄文字母上。
   “就是这个狐狸干(хулиган)抢走了我们的财富!”小涛忿忿道。
   其中几个男人不解气地冲向普金那俩字吐唾沫,嘟嘟囔囔骂个不停。
   吐口水,并不代表野蛮;俄罗斯人到了中国,似乎个个都是文明的子民;但在俄罗斯国内,却几乎个个酗酒成性;随意还记得其中一位年纪超过五十岁的俄罗斯老人,讲着列宁就直摇头,提到斯大林就吐唾沫,说起赫鲁晓夫则竖起大拇指;而随意在俄罗斯那两年,正值梅普组合,已经和红色中国分道扬镳,早已不是兄弟,只残存着相互利益关系,所以那些俄罗斯警察们才会动辄挥舞起政治的鞭子,抽打向中国商人。
   几年的辛苦,刹那间就化为乌有,一切还需重头再来;随意也想蹲下身子,冲着那题词撒尿,但她没好意思;她们三五个女人站在嘎丽娅广场旁的人行道边,看着街心那个巨大的温度计,呵呵傻笑着,心里却同样的辛酸……笑着笑着,眼泪就淌了下来……
   那段日子,许多在俄罗斯做生意的中国人都取道那座黑龙江边境小城回到国内,他们居然不约而同都来到那个小有名气的嘎丽娅和平广场,去到普金题词前诅咒,发着牢骚;他们倒不是对死去的嘎丽娅有意见,而是对俄罗斯翻云覆雨的政策感到愤慨;他们在俄罗斯看不到宣传资料里中俄伟大友谊,倒是看到如狼似虎的俄罗斯警察。
   随意喜欢那座远在黑龙江的边陲小城,如果可能的话,她愿意在那儿定居,每天静静地沿着宽阔的街道散步:火车站,大白楼,三合林,北海公园,直到北山的英雄纪念碑;那座小城虽然不大,从南到北,徒步半小时左右就会穿过整座城市;城里的殖民气息很重,到处都是俄式建筑,火车站、教堂、人头楼,和昔日的帝俄时期民居,黄白两色建筑,俨然又一座俄罗斯城市,但那里的常住人口几乎都是黄皮肤的中国人,尽管街上到处都是俄罗斯人,尽管那些俄式建筑正一点点地被房地产商们拆迁,毁掉……
   那天,喝完酒,和小涛的老乡们一起逛街,看着夜色下的街景,随意不禁幻想着自己和他在那座小城里生活,每天朝起暮归,过着其乐融融的小日子;但她抬起头,无意间看到他老婆,这幻想就砉然被打碎,成为一地的伤心……
   隐隐约约,还子呜咽的哭声又传了过来;这断断续续的哭声让随意心烦意乱。她站起身,踱到窗前,关上玻璃窗。踅回沙发,百无聊赖地端起咖啡,望着电视屏幕,随意忽然又想起在俄罗斯的日子;叶菲姆+小涛微笑的面庞浮现在她的脑际;自打回来,已经将近三年过去了,她和小涛通过几次电话;他又出去了几次,但俄罗斯那头一直不太景气,生意越来越难做,光头党也越来越多;原先那些光头党还颇尊重女性,现在却连女人都打了。
   “涛,我手里没钱了……”一次,电话里,随意说道。
   “我给你打过去点;我还有你的帐号呢……”小涛低声说:“你那个农行的帐号还用吧?”
   “还用;”她犹豫下,拒绝道:“不用给我……”
   她怎么好意思要他的钱,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更何况他还有老婆孩子;小涛的儿子已经读大一了,正是花钱的时候;据说,他儿子初中毕业,在家闲了半年,常常和些小混混在一起,他才花钱,让儿子上了所自费大学。不过,几天后随意就后悔了;毕竟,在俄罗斯那些年,都是她陪伴着他;可以说,她就是他的老婆,或者至少在那些俄罗斯人眼里,她和他就是小俩口儿,同吃同住,相互称做老公老婆;这在他那些老乡中,也成为公开的秘密,无论他还是她,从不避讳,并且也认同了他俩的搭伙关系。
   三年里,随意呆在这座城市,变得慵懒了;她还记得,头一年回来时,恰恰逢上小辉哥大宴街坊,将小院里弄得乌烟瘴气;还好,她蛮喜欢那种氛围,尤其是苍狼拿来的大串钎子,尤其是那种俄罗斯大肉串,让她不知不觉回忆起在俄罗斯的日子。那两年夏天,小涛偶尔和几个同乡,以及几个俄罗斯人一起,坐在房东的院落里,烤着肉串,喝着啤酒;每次,她都会坐在自制的烤箱前,为那些男人烤着串,以至于那个俄罗斯房东老太太常常竖起大拇指,对她说‘哈拉绍’。不过,随意对那个俄罗斯房东老太太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对房东家的那头斗牛犬;她刚和小涛搬去时,那头斗牛犬总是吠吠着,做势要扑过来撕咬;那个俄罗斯女房东却只是大笑,并不喝叱它;直到有一天,房东家都没在,它又吠吠地撕咬,惊慌的随意顺手操起条胳膊粗的木棍,向它挥去,第一下就击中了它的脖子,第二下又击中它的脊梁;它呜咽着爬下身子,一动不动,眼睛眨巴着;打那以后它就再没对她发出任何威胁,反倒是见到她出现,就远远地躲到一边;但她从没把这事儿说给别人听,包括小涛,以至于大家都纳闷,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那头斗牛犬如此惧怕她了。
   品着咖啡,随意回想起当初,就不禁地留恋。这些速溶咖啡,还是小涛+叶菲姆-Ефим邮给她这个贝拉-Белла的呢;虽然她已经三年没和他见面了,但他还是时不时地邮寄给她一些东西,咖啡,面粉,巧克力,鱼籽酱罐头,薰大马哈鱼,都是俄罗斯的,都是小涛的老乡从俄罗斯走私到国内,然后再邮寄给她的。随意顺手将咖啡放到茶几上,又倒了下去。三年里,随意的体重已经从一百零九斤涨到了一百三十斤,俨然成为一个胖女人,相信即便站到小涛面前,他也会感动诧异;不过,体重涨了,口袋里的银子却瘪了;头一年,她还一心想要杀回俄罗斯,继续做生意;第二年,她接连找了几个工作,处了几个男朋友,却都同样没有结果;最近一年,随意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每天都窝在家里,就象一条蛀米虫儿,顶多出去买买菜。她在这座城市鲜有朋友,过去的老同学也早已不联系了;每天,她感觉除了睡就是坐在电视面前发呆;后来,在小涛的劝说下,她到那个现代电脑买了台电脑,可她不怎么会上网,只是打打小游戏,到Q空间偷偷菜而已,间或和小涛聊聊天;小涛的空间里,那个俄罗斯女郎笑得特灿烂,她一手还牵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儿,亲昵地偎在他身旁。
   “要不,你来俄罗斯吧……”那个越洋电话,小涛+叶菲姆-Ефим如是曰:“我们一起做生意,一起挣俄罗斯人的银子!”
   可随意听着这话,就觉得滑稽;她隐约知道,这个叶菲姆-Ефим已不是几年前和她一起搭伙的叶菲姆-Ефим,他已经和一位真正的俄罗斯女郎同居,而且生养了一个混血儿子;空间相册里那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大概就是他的混血儿子;她去了,能做什么,和那个俄罗斯女郎抢他吗,更何况她手头已经没有多少银子了;刹那,她更加惶恐了,在俄罗斯他有个更年轻的女人,在中国他还有个为他守着家的结发妻子,而她又算什么呢?撂下电话,一阵虚空莫名袭来;想想,她已经三十四了,再过两年又是她的本命年,这实在太可怕了;时光倥惚,她却至今没有一个温馨的家。她品了口咖啡,叹息声,踱到窗前,向下望去;那个小女孩,还子正往楼这边走来,一边走着,还一边抹着眼泪。
   现在这些女孩子,都太随便了。随意摇摇头,刹那间联想到院子里这俩女孩子的绯闻;据说,这个还子和那个婉如都拥有很多男朋友,不同年龄、不同职业;她看到海棠站在小院影壁那儿,正朝还子的背影张望,立刻又意识到了什么。随意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女孩子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绯闻;没准儿,明天小院里就会传出还子和海棠的绯闻。她歪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还子才多大,二十岁刚露头;海棠却已经接近六十了,一个退了休的前工商局职工,死了老婆,儿子也很少回到这座城市,可以说就等于一个孤老子、一个鳏夫。可话说回来,谁知道呢,现在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楚,现在的女孩子,动辄就援交,有时仅仅为了一个漂亮的包,有时仅仅为了一顿大餐。想到这里,随意的胸口莫名涌起一阵阵的嫉妒,她不禁烦躁起来。
   下午的阳光斜洒在小院里;这栋楼是南北走向,所以阳光不会洒进室内。随意瞄了眼玻璃窗,赫然看到了自己。那个女人披散着头发,满脸倦怠,穿件起皱的白色睡衣,简直就是个邋遢鬼;这让她吓了一跳,不敢相信里面的就是自己。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摸了下脸颊;还好,皮肤还算是润滑,不象乍看起来的那样粗糙。低头,向下望去,还子走到正下方;瞬间,只能看到那个女孩子的头顶,以及挪动向前的一双脚,那是双土黄色的悠悠鞋,只挪动了两个,就连同整个人不见了,消逝了……视线升起;随意望见海棠左右扫了眼,犹豫片刻,也向这边走来。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随意不禁又回忆起在俄罗斯的日子;她和叶菲姆-Ефим可是公开的夫妻,就连叶菲姆-Ефим的那些老乡都知道;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她还记得回到国内的头一天,叶菲姆-Ефим转化为小涛,他老婆居然在站前等着;虽然在国际列车上,她已经知道他老婆到了绥芬河,但她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跑到接站口。
   没有人告诉随意,那个就是小涛的老婆,但她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个就是他老婆;果真,他笑着,奔向她;她呢,和他的几位同乡站在出站口,朝向他微笑着;那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腼腆地偎在她身旁,一只手还捏着块俄罗斯榛仁儿巧克力,以至于嘴巴周围都沾上了融化的巧克力;虽然在国外,她已经想象到这个结果,但那一刻,她胸口还是被刺了下,隐隐作痛。
   那个女人,不过是个乡下女人,格子衬衫,牛仔裤,普通的衣着,却明显是新买的,一点儿也不时髦;倒是那双瓢鞋挺打眼的,并且似曾相识。后来,找到小旅店休息,躺在床上,随意才冷丁儿想到,这是她卖过的一种商品;她丝毫没想到,小涛会拿它当作礼物,送给他老婆;同时,她隐隐羡慕起那个女人。
   在随意的记忆里,在那个大雪飘飞的冬天,她过生日,小涛和他的一群老乡恰巧在家里,一大群人闹哄哄的,还全是她做的菜;等洗涮过碗筷,疲惫地躺到床上,已经后半夜两三点了;当然,那是俄罗斯时间。
   “你真的没有男朋友?”一次,做爱之后,小涛问道。
   “没有。”随意打着哈欠,说:“谁象你,结婚那么早,一看就是风流胚子……”听着他的问话,随意豁然觉得自己是个霉女,没有男人追,只好和小涛这个有妇之夫苟且在一起。
   大二的时候,她同寝室的女生们就纷纷处起男朋友,成双结队地出现在她面前;偶尔,有些室友还会偷偷留男朋友过夜,半夜时分她们的床会吱嘎吱嘎发出不和谐的动静;等到大学毕业,似乎瞬间她的室友们就全都先后结婚了,这让她纳闷,也令她烦躁不安;就在那时,她开始和吴鹏联系,两个人开始谈情说爱;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吴鹏相处了两年多;两年多,她和他偶尔争吵,为的都是钱。他家也是普通人家,他老爸是下岗的林业工人,后来开了个小商店以维持生计,所以也就没银子给他筹备婚礼;两年多,吴鹏屡屡失业,靠的全是她微薄的薪水;直到她听人家说到俄罗斯能挣到钱,才决定要闯一闯,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但就在她行将出国前,吴鹏请她到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吱吱唔唔告诉她,他家人希望他留下,考个公务员什么,不想让他到遥远的异域冒险;随意看不惯他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就告诉他,无论他怎么选择,自己都要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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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语言很有特点,有现代言情的韵味,故事中包含吸引读者的好桥段。用这种文调,写此类题材,无疑是更贴合人物的表达习惯。对话,对人物、心理的刻画,本文用得很多,也很到位,不显累赘。用调侃的文字写众生相,虽然尖刻些,但也别有一番见解。梦想,有时候很奢侈,或许你认为自己不应该是这么个状况。然而,不咸不淡的生活,谁都不甘愿,可这天,你能捅破不?于是,就有了对现状的思索,思索不明白,便有了诸多的感慨。市井生活,容不得你太多想法,但就此停滞思维?好像也做不到。于是,便生出许多事情来。尘世众生相,刻画得很深刻,似乎就在刚才。小说的意旨似乎在强调某种精神,但却带着疑问。也许,这就是矛盾心理产生的原因所在。很有生活气息的小说,欣赏佳作,倾情推荐!【编辑:简单爱好】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619001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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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简单爱好        2013-06-19 00:15:31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简单爱好        2013-06-19 00:15:54
  故事中包含吸引读者的好桥段。用这种文调,写此类题材,无疑是更贴合人物的表达习惯。
3 楼        文友:芈蜜        2013-06-19 09:25:03
  深雪姐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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