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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时光之光(散文)


作者:江飞 布衣,229.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50发表时间:2013-06-20 21:21:06


   【樱花开时】
   风突然就吹起来了,樱花似乎也突然就开了。说是“突然”,大抵是因为整日只顾着低头走路,而不关心身外之物罢了。北京的春天和别处的,比如我故乡的,有怎样的不同,我无心去比较,也无需比较。每一片地域,总有属于自己的风,自己的花,就好像每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人,总有属于自己的眉眼,自己的故事,说是与气候或经纬有关,其实也是与看风景的人有关吧。
   风景旧曾谙,眼睛却是挑剔的,又似乎还留着曾经沧海的惯性。冬日里,它们注定是悲哀的,被寒风吹得隐隐作痛,即使是雪,也白得让它们禁不住憔悴。那些有意被涂成统一的红色的楼宇,与雪相映衬,白里透红,倒也是一种美,只是,美得有些张扬,有些妩媚,我不太喜欢,比不得素雅的草垛,一夜之后变成灰白相间的雪堆,安静地就像午后墙头上的猫。
   如果风不大,我很愿意就做那一只懒洋洋的猫,蜷曲着身体,在阳光下半眯着眼,不问世事。那些绕着操场溜达的情侣,那些在足球场上奔跑的人群,以及那些在秋千上荡来荡去的孩子们,都是与我无关的。按海子的句式说,我不关心人类,我只关心阳光。仔细想想,别说人类,诗人即使关心一下自己想必也是无奈的,单是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恐怕就只能建在穷诗人的想象里吧,而那里是否“春暖花开”,又有谁知道呢;至于“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之向往,则近乎痴人幻想了:马早已累死在草原上或马戏团里,或在虚伪的战场上充当活动道具,在南方的乡下,精心喂养的不是马,而是猪或者鸡鸭罢了;柴禾早已腐烂在山上,甚至连斧头也锈蚀了,扔在煤气灶下的角落里,或许还有像我母亲那样的人,到山上耙柴,把枯黄的落叶松针和松枝捆扎成沉重的包袱,一步一步,背下山来;世界永远在“我”之外,也在北京之外,在诗人那里,最远的世界或许是西藏,而于我,最远的世界却是我与诗意之间的距离。晒着太阳,眼神似乎变得迷离,正如这里说的也好像有点散漫,且把诗意的梦想拆解得七零八落,自己都觉得颇为无趣,或许世上的事原本就禁不起“仔细想想”吧。所以,还是姑且补上一句:我不关心诗歌,我只关心风花。
   然而,风花又何劳我的关心呢?春风自在地吹,从东城到西城,从铁狮子坟到嘉峪关隘,都是温暖的,吹得响亮;樱花放肆地开,从粉红到雪白,从玉渊潭到武大东湖,都是美丽的,花得耀眼。我打樱花树下经过,在春风里徘徊,也不过是世俗的看客而已。相比之下,我是否更应该关心下粮食和蔬菜,关心下生病的奶奶、操劳的父母,或是淘气的孩子呢?或许都是必要的,无论遥远,还是切近,无论形而上,还是形而下,都与我构成关系,都与我之心相开关。《大智度论》说:“人心可分为两种:一是念念生灭心,一是次第相续心。”钱穆先生释之为,“念念生灭心”,忽起忽落,前念后念,譬如雨点,点滴下落,各不相顾;“次第相续心”,则前后连贯,因甲及乙,譬如河水,后波追逐前波,便成川流。(《中国思想史六讲》)在我看来,雨滴之心,犹如地铁上紧贴的身体,看似前后紧密,却无处不是缝隙,隔着彼此的衣服,更隔着心与心的距离,各不相顾,念念生灭而已;川流之心,却犹如生命之链,血脉之亲,父父子子,生生不息,又如轮回之季节,春夏秋冬,风雨霜雪,前后连贯,次第相续不断。钱先生意在借人心来界说次第相续的思想,自然非关风花或者雪月,只是他所关心的或许是思想之体系,文化之历史,而我胡思乱想的却是人心之隔与不隔,生命之继与不继吧。
   今日之风,已非昨日之风;今岁之樱花,亦非去岁之樱花。然,正如此刻,风继续吹,樱依然花,次第相续,便好罢!
  
   【树叶落时】
   雨来的时候是在夜里,那时分的银杏叶估计还在做着黄灿灿的梦吧。雨夹着风吹来,原本亮黄亮黄的银杏叶转眼变成了灰黄,憔悴损的样子,摇摇晃晃地就落了下来,仿佛一个秃顶的中年人懵懵懂懂地从青春回忆中醒来,留恋并怅惘着。无论如何,北京的秋天算是结束了,很短,短得就像一枚树叶的茎脉,一把雨伞的把柄。
   雨伞早已不知去向,似乎它从未出现过,没有雨,伞就是多余的,甚至在人群中,我觉得眼神都是多余的,每个人都在匆匆地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双脚拖着身体,身体驮着漂浮的心,心驮着无休无止的欲念的重负。偶尔会遇到有两个初恋模样的同学站在银杏树下,悄悄地咬着耳朵,或者热烈地拥吻,又偶尔会碰见两个曾经情投意合的男女分道扬镳,甩手而去:一切就好像事先排演的话剧,或水到渠成,或不欢而散,主题有时与爱情有关,有时却又与爱情无关。
   世俗的爱情总在尘烟里被时光打磨,已然成为淡定的顽石,比坚硬的生活还要坚硬,比不得小说里的浪漫或残酷,也比不得戏曲里的曲折或动人,比如《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牡丹亭记题词》)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明知虚假,却还是信以为真,正如我在听白先勇讲座时所猜想的,那些坐九个小时听昆曲青春版《牡丹亭》的美国友人们,他们多半听不懂“赏心乐事谁家院”,感兴趣的也未必是“人鬼情未了”式的爱情,而是刻意营造爱情氛围的中国手绣服饰、拟古乐曲、高科技声光音响以及程式化的唱腔、舞蹈吧。其实这样想是颇为无趣的,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样的昆曲已非我所想象的真正的雅乐,这样的爱情也似乎成了后现代娱乐或商业的作料。远远地眺望一眼白先生,曾经的作家、教师,现在的昆曲文化传播者,刹那间,感觉这中间仿佛隔着从台北到北京的距离。
   这距离算不得远,千百年前的爱情都可以重新来过,更何况那些似乎一直不曾远离的游子呢?对于那些在小西天、铁狮子坟周围盘旋了千百年的乌鸦们来说,它们也算不得远道而来的客人,更像是比我资历更老的土生土长的土著居民,一到这样的时节,就三五成群地相约着来了。“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大雁在这里是未曾见过的,恐怕以后也不会见到,常来常往的只有这些乌鸦,依然是去年甚至很久远的样子,黑黑的,哇哇地叫着,越过我头顶的夜空,让我禁不住体味到生死离别似的寒意。或许它们早已忘记了它们的生命本性,到这里只是为了履行祖先的旧制,或是温习一下故地重游的心绪,然而于我却总是异样的情境。我注视着它们飞翔的姿态,并不比那些美丽的鸟儿们逊色,然而却终究难讨得人们的欢喜,如此一想,倒真的委屈了它们。好在它们活在天上,天空就是它们肆意的旷野,远离人群的气息,也不必和人或其它动物争什么权力,飞来飞去,飞去又飞来,一年又一年,这种执着像是寓言的暗示,简单却令人敬重。
   让我敬重的自然还有很多,比如那些收拾落叶的人们。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当然他们也不会关心我是谁,我们彼此只是一棵树与另一棵树,或者一片树叶与另一片树叶,在小小的校园,在偌大的北京,都是如此。地面依然潮湿,然而却没有了枯黄的落叶,零星飘落的几片,像是不合时宜的玩笑,引不起一点关注。我突然想起前些日似乎摘过一片完美的扇形的银杏树叶,随手夹进一本书里,可是现在我却记不清是书架上的哪一本了。如果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翻开那本书,再次面对那片树叶,会想起怎样的情景,又会泛起怎样的波澜呢?而它是否也会带着欣喜抑或悲伤呢?当然,也有可能我们永远不会再见,就好像我从没有在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在那棵金黄色的银杏树下,踮起脚,小心地把它握在手里。一切都可能只是耀眼的幻觉,只不过很多时候,幻觉比真实更让人记忆深刻……
  
   【白雪飘时】
   持续阴绵的雨,冲洗着城市的天空和道路,和往年的岁末极为相似,于是我料想这样的情境也一直会延续进新年,就像按照惯性不停旋转的陀螺一样。而我期待的雪还没有来,也不知何时会来。
   因为期待,所以怀念。怀念中的雪,比真的所见更显得白,且充满家乡温暖的味道。比如某个冬日的清晨,我极不情愿地爬起身,睡眼朦胧,朝窗外漫不经心地一望,便发觉外面的世界格外明亮,一层洁白覆盖着后院的墙头,一只灰黑色的猫慢悠悠地在上面踱来踱去,我连忙跳下床,凑到窗户边,抹去水汽,果然是下雪了,还依然在下!对面人家的屋顶上、门前的树上、地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还没有人的脚印,一切都是崭新的。打开后院的门,屋檐下已垂下了一排长长短短的冰旒旒,掰下一根来,握在手里,冰凉滑润。斜挎着书包的我,也不打伞,一步一个脚印,走在雪花飞扬的路上。我走得很慢,不是怕滑倒,而是经常回过头去,看自己的脚印是否保持清晰的直线。平日里那些懒得理会的景象,猪圈,牛棚,枯树,草垛,都不再是原先衰败的模样,一夜之间竟变得美好起来,生动起来,尤其是田野上,白茫茫一片,分不清田地与田埂,仿佛完整的一块;远处的山峰,也隐没在一望无际似的白色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雪山。只有零星的像我一样的人,躬身在这白描的画面里行走,走了很久,却还是走不出这巨大的背景。池塘已结了厚厚一层冰,扔一块大石头,竟纹丝不动。有胆大的同学走上去,一直走到对面去,向我招手,于是我也小心翼翼地踏上去,一点一点挪动,欣喜而恐惧。一连几天,雪,都是我们共同的话题,都是我们游戏的全部,都是我们课上心不在焉、课下兴高采烈的理由。直到所有的雪都融化成水,脚印消失,代之以泥泞的道路,我们的欢乐才暂时停顿,既而转变为新的期盼,期盼下一场雪早点从天而降。
   在童年与青年之间,是无法忘却的青涩,也是无法弥合的空隙,仿佛雪的空白,纯净,无可挽回。至今怀念一九九七年的那第一场雪,我一想起那夜的情景,就不免心潮澎湃。那夜的雪下得很大,仿佛是为了纪念我高中生涯的即将结束。我们四人,Y,J,R和我,静静地围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互相看着,或者望向窗外,窗外是朦朦胧胧的昏暗和阴冷的校园。那是难忘的一夜。热热闹闹的元旦晚会刚刚结束,只留下满地的瓜皮纸屑,无颜六色的彩带和气球,仿佛还充满着没有散尽的喜气。我们点燃最后一支蜡烛,烛光映照着四张年轻而迷惘的面孔,八目相对,又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而在我们的沉默之外,晶莹的雪花却在无声地落下,落在窗台上,落在光秃秃的树丫上。下雪了,我说。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摇曳的烛光下,我无法看清她们的眼神和表情。我猜想,那也是模糊而昏暗的,仿佛此刻屋外的天空。雪整整下了一夜,我们也默默地端坐了一夜。
   两个月后,冰冻还未消融,Y就和他的男友一道悄悄地离开了校园,甚至没有和我们道别。据说他们去了沿海打工。而有一天,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我遇到一个酷似Y的女人,我不敢确认,就在我踌躇之间,我们擦肩而过。七个月后,J和R高考都落了榜,J去了南京,后来还给我寄来一封信,说她在那边的一家公司上班,钱很少,活却很多。再后来,便没了消息。而乐观的R选择了补习,在那间四面透风的教室里又呆了两年,后来终于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在大学的校园里,她更像一只快乐的天鹅,将茫然和痛楚都遗留在过去。又听说她恋爱了,工作了,我不得而知。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十年时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即使再大的雪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我,栖身于皖南的一所高校里,写下怀念她们的文字。我痴痴地想:现在,她们是否也和我一样,还怀念那场纷纷扬扬的雪,怀念那个遥远而迷茫的夜?
   记忆中的雪总在沸沸扬扬地下着,越来越大,像一群又一群舞蹈的精灵,在天空翩翩旋转。没有谁可以预料雪何期而至,没有谁可以阻挡它的步伐,也没有谁可以阻止我如梦似雪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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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时光很深,有些东西,就那么不知不觉间没了踪影;时光又很浅,有很多的故事会像美丽的贝壳一样悠闲地躺卧在光阴的沙滩上。一些关于时光的描述,总能够激起我们内心的一些细腻感触,让我们沉浸在时光的流逝中。不管是美好的,又或者是有些遗憾的,当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可逆转的时候,留给我们更多的,也只是自己的品味和享受。作者的这一篇文字,更多的,还是流露出几许的回忆,几许的对于生活的感悟。毕竟,我们舍不得的,也正是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那一部分。在简单的叙述中,把情节乃至于是情感的勾勒,描绘的淋漓尽致。也许,对于时光而言,我们不需要太过详细的记述,也不需要太多刻意的表述,只要那种淡淡的感觉,如行文间的洋溢着的一丝淡然,就足够我们回味无穷了。语言简练流丽,欣赏了,推荐阅读!【编辑:简单爱好】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624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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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简单爱好        2013-06-20 21:22:29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江南,祝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简单爱好        2013-06-20 21:22:59
  一些关于时光的描述,总能够激起我们内心的一些细腻感触,让我们沉浸在时光的流逝中。
3 楼        文友:履泽        2013-06-21 00:58:44
  问好作者,很不错的文字,欣赏了。。。。欢迎作者赐稿江南烟雨社团,祝福创作愉快的同时,也祝福阅读愉快。希望作者在江南烟雨社团里,有新的收获,以及有更多的精彩作品呈现在大家的面前,有更大的进步。
时光飞逝,岁月变迁,记忆燃烧的温暖,一如从前。
4 楼        文友:王光龙        2013-08-20 10:20:10
  问好江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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