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70年代末的一个初秋，一马平川的滦河淤积带上，绿油油的大白菜长势真好！小伙子付春喜上眉梢。看现在这阵势，秋后准能卖个好价钱。那样的话，生产队的工分值就会达到九毛钱，而去年才六毛。
　　 付春年轻气盛，踌躇满志。去年刚刚从部队复原，回到村里他要干一番大事业。
　　 付春去年秋后刚刚当选队长，他走马上任后，绞尽了脑汁想要把生产队里的工分值提上去。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老队长李先还不是啊，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地忙碌着，带领着社员们“一干干到二十九，吃了饺子就动手。”到秋后一算帐，还不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小村坐落在滦河中下游的南岸上，要是把滦河形容成一根弯弯曲曲长藤的话，那么它就是这根长藤上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瓜蛋蛋。这里地势平缓，受滦河水道多年的淤积，小村的前前后后有几十亩肥得流油的好地。按理说这里应该是一个富庶的村落，可是你不知道，这滦河的性子可是谁也琢磨不透。说不定夏季的哪个黄昏或是午后她要是撒起癫儿来，大片的玉米、花生就会被淹没在一片汪洋中，那一年就会颗粒无收……
　　 自从上游修建了潘家口、大黑汀水库以后，这放荡不羁的滦河水才像被驯服的野兽一样规矩了许多。可是有利也有弊啊，到了干旱的春天，水库要保证天津和唐山两个大城市的用水，这滦河边上的小村庄就像突然断了奶的婴儿般可伶和无助……而滦河呢，则极像一位忍痛离开自己的孩子，而去城里做乳母的一位无奈的母亲。
　　 别看付春年轻，做起事来可算是有板有眼呢！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田里改成由原来的种一季为两季。引进了早熟杂交玉米新品种——新杂3号，在玉米成熟后他马上组织人力加紧抢收整地，赶在伏心里种上大白菜。晚了是不行的，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啊。”在边边岭岭的山地上种一些谷子和豆类，还挑出十来亩沙土地种了花生。副业上，他也不敢马虎，把原来的豆腐坊又添加了一套人马和做豆片的工具。这样双管齐下，不愁秋后没有好收成，也不愁秋后的工分值不上升！
　　 夏粮丰收了，亩产玉米1000多斤，再看着长势喜人的大白菜，他能不高兴吗！更让他高兴的事还有呢！副业加工坊的英子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常常对他暗送秋波。他不是看不出来，更不是不喜欢英子。而是他觉得爱一个人就要给她幸福，可是现在自己家里的情况不容他现在就喜欢一个人。他家里只有旧房三间，和一个年老多病的老娘。他想今年年底分红后，买上一些木料，翻盖了新房子以后再娶媳妇也不迟。
　　 英子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跟付春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付春这几年在外边当兵，英子就有过心动。可是她不知道付春的心有多大，她生怕他留在外面不回来。去年冬天，他终于复员回来了，又当上了生产队长，还把生产队的工作搞得风生水起的，连公社的范书记对他这个复员兵都高看一眼了。这不，全公社在他们队刚开过现场会，都来学习他们队里的双茬改种和农副业齐头并进的先进经验呢！英子心里喜滋滋的，她可是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帅气又能干的棒小伙了。她知道，付春现在压力很大。他这一年来的付出和投入，英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看见付春的妈妈身体病歪歪的，时常用工余时间去他家里帮着洗洗衣服什么的，感动得付婶逢人就夸：英子可是个好闺女，哪家要是娶了她，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啊！付婶也不是没有跟儿子说过“春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我看英子就不错，你要是没有意见，明儿个我就去托媒人。”
　　 “妈，您就别给我添乱了！您还愁儿子说不上媳妇吗？”
　　 “也是啊，我儿子一表人才的，妈不愁。可是你知道的，妈有今个没明个的，不是急着抱孙子嘛！”
　　 “我知道了，妈，用不到过年年底，儿子准给你娶回来一个遂心如意的俊媳妇。”
　　 “那敢情好，我就盼望着这一天了！”
　　 日子过得飞快，生产队分红了!这个日子大伙儿比过年还高兴。谁也想不到，新打鸣的公鸡就一鸣惊人呢！付春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一炮打响，把全公社所有的生产队都比下去了，他们队的日值从去年的六毛钱一跃攀升到九毛三，在公社里排名第一。生产队会计高门大嗓地一家家报账：付宝喜，八百六；傅连山，五百三；刘延立，三百……看着领到一叠叠票子的乡里乡亲们舒展的笑脸，付春的心都醉了……他也收获了属于他的爱情。
　　 付春家也分了四百多块钱。过了年，小伙子说干就干，翻盖了新瓦房，迎娶了心爱的姑娘英子，小日子和和美美地好不温馨。
　　 二、
　　 三年过去了，就是英子的肚子并不见起色。付春没太着急，他一心一意地扑在队里的工作上。一天，趁着媳妇英子不在家，付婶把儿子叫了过来“我说春啊，你媳妇怕是有啥毛病吧，你赶紧带她去医院看看啊，别再耽误着了。”
　　 “妈，我这不是忙着呢嘛，过几天再说吧……”
　　 “忙忙忙，你整天瞎忙！自己的事都不知道上心，还要我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瞎操心，我这是做了啥孽啊？”说着说着，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
　　 “妈，我明天就带她去还不成吗！您就别哭了。”付婶这才止住了哭声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县中医院的一个老中医为英子诊了脉，无非是什么气血不调啊，子宫寒凉啊等等一类术语。大包小包的带回来二十五副草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英子便跟药罐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又苦又涩的药汤子，英子喝伤了。可是为了心爱的丈夫，为了年迈的婆婆，她不得不一次次地捏着鼻子喝……又是五年过去了，大医院走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偏方啊，妙方啊的也试了无计其数，可是这病还是没有丝毫的起色。婆婆灰心了，她等不起了，最终怀着没有抱上孙子的遗憾，于一个寒冷的冬日傍晚撒手人寰。付春也渐渐地失望了，生活的不如意，他变得颓废萎靡。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积极进取的小伙子了，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嗜酒成性的酒徒……喝醉了酒的付春还常常拿英子出气。而村里的风言风语，更是软刀子杀人，什么不会下蛋的母鸡啊等等，不堪入耳。英子真是有苦难言啊！她觉得对不起丈夫和婆婆，对不起老付家。要不是因为自己不会生育，婆婆也不会那么早就下世；丈夫也不会整天借酒浇愁。都是自己毁了这个家啊……
　　 英子死了的心事都有，她觉得那样她就可以腾出位置，让付春再娶个媳妇生个一男半女，他也许就不会天天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了……看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伤痕，她越想越伤心，不知不觉地向着村子北面的滦河走去……
　　 滦河里平时是没有多少水的，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湍急的水流打着璇儿一泻千里，水库放水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大概是河神看见我活得不开心，专程来接我去大海里散散心吧！真的，都说滦河是入渤海的，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该走了。再见了，付春，你可要好好地活着，娶一个比我好的，会生养的媳妇好好过日子吧！善良的英子一步步走向了奔腾的滦河水……
　　 不好了，有人跳水了……下游，滦河的北岸，高家屯的高东和队里的几个社员正在岸边的田里除草，看见从上游飘下来一个东西，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他来不及多想，扔掉手里的锄头，一个猛子扎过去，拽住了女人的手臂，然后踩着水把她拖到了岸上……女子这个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们的周围已经围上了几个人。正好农医也在，农医先是对她的心肺进行了30分钟的按压，然后进行了人工呼吸。过了一会儿，女人的皮肤颜色渐渐变红、瞳孔缩小、慢慢地恢复了呼吸、大动脉也开始搏动。活了，她活了！高东喜出望外。有人认出来，此女子就是上游付家庄的，她叫英子，是付春的媳妇。于是，人们便给付春去送信儿。这时候，付春家里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可怜的英子被好心的高东用小推车推到了自己家里，她望着陌生的房间暗自流泪……自己有家回不去，连死都死不成，她更加绝望了……“大妹子，你先在我这里养两天，等我找到付春，就让他来接你回去。”高东安慰着她，并把隔壁的三婶儿找来给英子作伴儿。
　　 三、
　　 高东四十来岁，瘦高个子，微微驼背。由于家里是富农成分，在村里倍遭冷眼。那时读高中是要保送的，只有根红苗壮的贫下中农子女才有资格，他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公社初中毕业后，他就一直在队里参加劳动。七十年代，他被外派去蓟县修过海河，由于干活卖力，表现出色，海河指挥部曾有意留下他，为他安排工作。可是外调的人员来村里做调查，有人说他大伯是解放前被八路军活埋的。也就是说他们家是被杀家属，他的工作就泡了汤……基于上述原因，三里五村的姑娘都对他退避三舍。谁也不愿意嫁过去就受气，所以她的婚姻大事也就耽搁下来。
　　 尽管高东人很诚恳，可是英子却觉得孤男寡女的在一起不免被人闲话。于是第二天一早，她稍稍觉得好了一些，便告别了高东乘船回到了河对岸的娘家。
　　 英子听别人说付春是因为心里憋闷，跑出去跟别人做起了买卖。最近一直没有回过村子。还有人说，他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姘居的女人……
　　 英子不恨他，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她愿意跟他离婚，愿意他有更好的归宿，可是她找不到他。
　　 总在娘家待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弟媳妇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让她很为难。于是她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家，那个人去楼空令人伤心的地方，一个人过起了足不出户的苦日子。后来，生产队解体了，她分到了两三亩地，为了生计，她一个弱女子不得不早出晚归的，打理着一年四季的春种秋收……
　　 这时候，一个中年人在逐渐地走进了英子的生活。她家分到的地，有一块儿在滦河北岸，跟她的救命恩人高东家的地比邻。高东看她一个女人家独自经营庄稼实在是不容易，就有时候偷偷地帮她除草，帮她收割。英子很感激高东，又怕别人说三道四。就对高东说“高大哥，你的好意我领了。以后你就别再帮我干活了，我怕别人闲言碎语的。”
　　 “英子，你别怕。谁爱说啥说啥呗！嘴长在人家身上。我就是看不得女人受苦。”其实英子也在想，高东真是个好人，也是个正人君子。她觉得自己也不讨厌他。
　　 这天，英子和往常一样在地里顶着毒毒的日头除草。干了一会儿，她觉得头昏眼花，一阵恶心。她知道自己是中暑了，于是就挪到路边，靠在一棵大柳树上休息。她看见一辆货车在村口停下来了，好像是付春那个冤家下了车。她怕是自己看错了，于是用衣襟擦了擦眼，再仔细看了看。是他！她说不上此刻心里是个啥滋味。她跌跌闯闯地回到了那个曾经有过爱也有过恨的如今却冰冷冷的家。付春先一步到家，他已经整整三年没回过家了。他们已经形同陌路了。
　　 还是付春先打破了这死死的沉寂，“英子，对不起。这几年你还好吗？”英子擦了擦不争气的泪水，“嗯，还行吧。”付春又说，“我在外边做生意让人给骗了，欠下了5000元外债，我想把这房子卖了。你看……”英子连想都没想，“行，你想咋地都行。”
　　 “那好，我真的挺对不起你的。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要不咱俩分开得了。”尽管英子觉的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头了，可是分手从付春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感到很委屈。“行，那咱们下午就去公社办手续。”
　　 付春跟英子离婚后，很快就娶了那个跟他姘居的女人。
　　 高东听到英子离婚后，也马上托人来英子家提亲。英子和她妈妈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英子也闪电似的嫁给了她的救命恩人高东。
　　 四、
　　 高东娶了英子之后，那是拿着她当祖宗一样供着。英子这才知道，原来做女人还可以这般享福。她再也不用去泥里水里的干庄稼地里的苦活累活了，她把家里的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干二净，一日三餐调理得服服帖帖。谁都说高东是晚来的福，遇到了这么个能干又漂亮的媳妇。高东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可不是嘛！十多年一直没有怀孕的英子突然间说是恶心，不想吃油腻。英子害喜了！可能吗？高东带着英子到公社卫生院去检查，大夫告诉他们，英子的确是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个喜讯对于英子来说可是来得太迟了，她喜极而泣。她恍然大悟：那么多难咽的苦药水子都白喝了，原来是一桩冤假错案！不生育原因不在自己！她觉得所有的不公正都是命运强加给她的，现在终于云开雾散，她因祸得福了！
　　 高东更是想都没想到英子这么快就会怀孕，自己马上就要做父亲了！在他想娶英子的时候还有人告诫他“那可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啊！你娶她何用？”他才不管呢，他是死心塌地地要把她娶到家供着的。他愿意！却原来，他娶回来的是一个宝贝疙瘩。
　　 英子怀孕后，这个知疼知热的男人更是对她关爱有加。他们甜甜蜜蜜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又过了几个月，英子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他们都说英子有旺夫命，高东自娶了英子后，他们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