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嗨！同志们，吃早饭了吗？我只问问不请客。”小李子从公司的旋转门走了进来，扬起右手里“永和豆浆”提供的早餐，径直走到前台接待处小薇的桌子前，“小薇，‘山姆大叔’新出炉的热狗，外加‘永和里’的热豆浆，赶紧地，趁热吃了。”
　　 “闺女，这谁啊？”突然从小薇身后、前台桌子后面站起一个戴着花头巾的妇人。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吓了小李一跳，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惊诧地望向妇人，原来是公司“一把手”代菲菲。代菲菲白了他一眼，没做声。他又转向小薇：“薇啊，这谁呀？”一面把早餐塞到小薇的手里。
　　 小薇羞得低下头：“俺娘。都说了，以后不要买了，我吃过早饭。俺每次是吃好早饭才来上班的。”
　　 “啊呀，原来是丈母娘啊，薇呀，你怎么不早说呢”，小李子窜上去抓住妇人的手，“您啥时候来的呀，吃早饭了没？没，我去给您买。”
　　 “瞎喊什么呀！”小薇嗔得直跺脚。
　　 “挺好的，挺好的，这小伙子挺好的。”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边眯着眼睛细瞧边问：“家住这里？北京户口啊？”
　　 “妈……”小薇娇羞地喃喃着。
　　
　　 “哎呀……妈都叫上啦，侬脸皮不是一般般的厚哦。”文案孔一杰从电脑后伸出头，双脚点地一用力，电脑活动椅往后一推，顺势优雅地旋转一周，长腿不小心碰着刚从里间走出来的刘晓燕的小腿上。
　　 “做啥啦？侬嫉妒人噶（人家）有丈母娘叫，侬自噶寻一个叫叫哇，踢我做啥？我这可是霍思燕七位数字代言的丝袜，侬有钱这里都买不到地吆”，刘晓燕弯下腰，小心地弹了弹丝袜，“阿拉今个下午要去看李明浩的见面会的，我老崇拜伊滴，搞不好还要合个影呢，你看我的妆怎么样？”刘晓燕故意上下眨动着眼睫毛，飞一个媚眼，一面掩嘴笑了。
　　
　　 “嗯嗯，你要是把我们江山文学网站的图面做得跟你的脸一样精致，我们的人气就会‘蹭蹭’翻几倍。”
　　 “我呸，嫌弃我做得不好，侬试试？坐着说话不腰疼，侬文笔好，全在别处煽情了，又在小报上发表豆腐文章了，有本事给我们江山文学网煽来几个客户啊？”刘晓燕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报纸，既骄傲又揶揄地嚷嚷。
　　 “俺看看，俺看看。”小薇跑过来抢刘晓燕的报纸：“真的呀，俺羡慕死了。”
　　 “巴掌文章顶什么用？”小李子不无酸意地撇撇嘴。
　　 “人家得的是荣誉。”小薇翻了翻眼珠。
　　 “什么荣誉啊，要是能给我们拉来几个客户，那好处才是看得见呢。”刘晓燕抓回报纸。
　　 “你还真别说，今晚我还真约了一位网友见面呢，她说对我们的网站有兴趣。”孔一杰扬了扬眼皮。
　　 “吆，侬不会拿着公事的幌子去泡妞吧？”小李子插话，学着小燕子的吴侬软语，他见不得小薇看孔一杰的眼神。“三十如虎啊”。
　　 “虎你个头啊，我作为儒家掌门人第N代玄孙，虽不说三从四德，最起码的仁义礼义还是有的。你再敢胡说，修理你！”握起左手的拳头，右手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
　　
　　 “别吵了！一大早的。伊小强怎么还没来，是不是经常迟到？”代菲菲阴着脸，扭头问小薇。
　　 “不是经常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噢，他来了。”小薇指向门外。
　　 “不好意思，我的老同学要来这个城市开会，我去接个站，晚点了。”
　　 走向前台放下公文包，打了卡。疑惑地瞥了眼大厅里唯一的陌生人，没吱声。
　　 代菲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习惯性地拍拍手：“大家注意了，有件事跟大家宣布一下，这位是我乡下的姨，有困难寻到我了。最近开办的这家网站，我手头紧，请大家帮助一点，以后一定还。”
　　 “吆，小薇是代老板的表妹啊，难怪能来上班，我是本科大学生，还只是个开车的。”
　　 “哎呀，又攀上关系了。”孔一杰小声讥讽。
　　 小李子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又要捐钱啊？你总在外面大包大揽慈善事业，有没有想过给我们谋些福利啊？”伊小强不紧不慢地拿起前台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下放着水。
　　 “谁想得到啊？俺爸前天来这里看病，昨天拿到单子说俺爸是癌症，急需要钱做手术，我们哪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啊？给大家添麻烦了，给大家添麻烦了。”小薇带着哭腔给大家鞠躬，妇人耷拉着头没吱声。
　　 “小薇，别着急，大家不会不管的，我们是一家人。”小李子及时表态，讨好地望着大家。
　　 “谁没有个难处啊？伊小强别这副腔调。但是，我这个月超支了，现在手头上只有两百块，那我就带个头吧。”说着刘晓燕溜回自己的隔间去了。
　　 伊小强瞥了眼刘晓燕：“我也不是说身边人有困难，我会视而不见。只是这几年自然灾害不断，你总在外面大包大揽的捐出去多少，你心里有数吗？那些有钱人捐个十万八万那是九牛一毛，对于我们就是倾家荡产。还不是打了水漂，能真的帮得了几个人？虽然说，文化媒体是要起带头作用，相应号召的。但是我们能不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把钱捐给看得见的对象也是值得的。钱给了那些机构，谁知道派了什么用场。”
　　 “我那不是想在媒体面前显摆一下我们江山文学网嘛。谁知道一滴水掉进大海里，一点波澜没有呢？”代菲菲有点气虚，但是要她当众认错，比让她吃掉蟑螂都难，“事情现在就这样了，怎么办？”这是她的杀手锏，一遇到困难，她就像伊小强摊底，她不喜欢伊小强的婆婆妈妈，但是很多问题最后都由他来拍板，她是风风火火的带头去闯，最后由小强来收尾，就是她去制造问题，然后由小强来解决问题，她在不知不觉中依赖这个不起眼的男人，不服气的是，往往他的决断是对的。她用不知所措的眼神望着他，伊小强与她的眼光一对接，心底一痛，这种感觉很奇妙，忙低头喝了口水掩饰过去。
　　 “下午，小李送我们去医院了解一下情况，看医院如何计划，然后在做打算，人民医院的院长我还认识，这年头，认识人好办事，要不去人民医院看看去？”伊小强用询问的眼光望着代菲菲，眼睛里多了些内容。
　　 “听你的。”代菲菲一低头，然后拍拍手散会。
　　 “强哥威武。”小李子赶紧鼓掌，同时用眼睛挑了挑小薇。意思是让小薇赶紧谢谢人家。小薇从前台桌子后面走出来，工工整整地给小强鞠了个躬，没说话，她对这个不苟言笑的人是有些怕的，怕和尊重有时候等同。
　　 孔一杰早已躲在电脑后面，英雄气短，没钱敢说话吗？老婆攀了高枝他也没说什么，他能理解，这是个钱权说话的年代，自己标榜是孔子的玄孙，那是对自己的暗示，保持着最后的底线，实际上也是一种自我安慰，不愿与世俗合污，看不惯的种种，埋怨世人的道德沦陷，何尝不是自己的不合时宜呢？他写文章，泡网络，实际上也是在逃避现实，总想找一个感情的缺口，倾泻自己的不满，但这多少是有些畏缩的，挺不起腰杆的。他喜欢燕子，但是自己拿着这点工资，还有个孩子，拿什么去喜欢人家？他时常痛苦地清醒着。
　　
　　 二
　　 “哎……哎……哎！您找哪个？您怎么随便乱闯！”小薇急忙从前台桌子后面窜出来，情急下一把攥住那个闯入者的西装后下摆。
　　 “喂！注意你的形象，没见过帅哥啊，见面就拉。”来人用嫌弃的眼神盯着这个乡下妹，小薇一下子脸通红。
　　 坐在外间的孔一杰“嚯”地站起来：“你丫怎么说话的？向这位女士道歉！”
　　 “吆……长得都跟潘仁美似的，要你英雄救美。”来人故意用夸张的眼神看看孔一杰，又退后一步上下扫描着小薇，露出一副心中了然的表情。
　　 孔一杰“噌”地火就上来了，他最烦别人用这种猥琐的眼神看他。
　　 “你丫找抽吧？”来人还想张嘴，“给我闭嘴！”孔一杰眼露凶光，手指着来客的鼻子粗声喝道。
　　 来客果然闭了嘴，想想又不服：“我是你们经理的未婚夫！”他以为亮出自己的王牌了。
　　 “噢……你就是害我表姐生气很久的过气男友啊？我表姐都懒得见你，见你都觉得恶心，敢在这里撒野。”小薇柳眉倒竖，双手掐腰，刚才被这个人羞得连眼都红了，小李子要是在，一定心疼死。
　　 “你来干嘛？”冰冷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声音不大，但是那种杀气让空气结冰。代菲菲双手抱在胸前，高跟鞋以及笔挺的西装裤修饰下的双腿，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高傲，周身寒气逼人。
　　 “菲，我有重要的决定要告诉你。”来人作出一家人的亲热样就要上前来拥抱代菲菲。
　　 “站住！”代菲菲的话充满威慑力，“我们之间没有私事要谈，公事，请与我们的技术总监伊小强谈。”伊小强和刘晓燕早已站在代菲菲身后。
　　 “菲……”来人急得直跺脚，上前就要来拉代菲菲，代菲菲转身离去。伊小强上前伸出胳膊挡住来客：“请为我们男人保持形象。”
　　 大家闻言都笑了。
　　 “就你也是男人？长得跟蟑螂似的。”来客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伊小强：“就是你这个蟑螂怂恿菲菲另开公司的？”
　　 “这丫的嘴真该抽。”孔一杰不耐烦了，上前就要抓来客的衣领。伊小强扬起手臂，做个阻拦的动作，不急不躁的说：“人品不在身高。像你这样的，谁跟你呆久的都得离开，你的腐臭是由内而外的。”
　　 小薇掩嘴“咯咯咯”地笑，声音清脆，来客瞪着她，小薇撇撇嘴：“就会朝女人凶。”白了他一眼，走回自己的岗位。
　　 “哎呀呀，这就是那位‘霉布瑞网站’的朱老板啊，真是久仰大名呀。”一阵香风从孔一杰面前飘过，孔一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低着头偷笑。
　　 “朱老板果然财大气粗，一表人像，这次来给代菲菲的姨妈送钱来的吧？”刘晓燕亲热地抓住姓朱的手。
　　 “送钱？”姓朱的给美人蒙得一愣一愣的。
　　 “对呀，我们正在给菲菲的姨妈凑钱呢，菲菲急得跟什么似的。也别怪大家今天对你态度不好，我们今天都在焦虑中，态度难免过激，您要是一早喊道‘我是来雪中送炭的’，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误会，你说对吧？”
　　 “额……对对对！”姓朱的点着头虚笑着。
　　 “侬准备捐多少？当然，像您这样的网络大老板，两万三万也是拿不出手的，那简直对您身份的侮辱，上次我在义卖会上见到一位老板，穿得一身名牌，嘎个金项链手指粗，义卖会上拿个五千手都抖呀抖的，我就没见过那么没品位的人，居然敢在精英会上窜来窜去，没档次，现在他都快成为人们的茶余饭后的话题了。”
　　 姓朱的冷汗淋淋，附和道：“就是，就是，一方有难嘛，大家自然要支援。只是……”
　　 “我知道，像朱老板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当然不会带那么多现金的，一般都是刷卡或者填支票，金笔一挥，那动作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充满着男人的魅力。朱老板这支金笔价格不菲吧？”刘晓燕用葱白似的指头摸了摸姓朱的西装里层衬衫口袋上的笔套。
　　 朱老板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但是关系到钱，他还在垂死挣扎：“我……今天……”
　　 “对呀，今早代菲菲的姨娘刚来，她老公得了癌症，现在躺在医院里，急需要手术费。大夫说了，尽快手术还可以救一命。像朱老板这么有爱心的人，听到消息怎么能不倾囊相助呢？明朝我只要在群英会中那么一宣扬，朱老板的博爱心肠一定家喻户晓的。这就是救人一命的圣贤啊，让那些视钱如命吝啬鬼无地自容。”
　　 “朱老板，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来送钱的，您喝杯水吧。”小薇捧着水站在朱老板面前，其实她看到刘晓燕递给她的眼色，既然有人给她送救命钱，她也乐得低眉顺眼，谁敢跟钱较劲啊，那是不缺钱人的傲气，没钱哪来傲骨？
　　 姓朱的接过水，他明白今天不放点血是难得全身而退了，美名家喻户晓，臭名逃也逃不掉。“啊，支票我今早忘了拿了，我换了皮包。不过，我随身还带着点钱，不多吧，万把块。菲菲也没跟我说她姨夫生病的事啊，不然我怎么着也准备一下啊，这先放着，回头我让我的财务过来。”赶忙从腋下的皮包里拿出一摞钱，交给刘晓燕，一边说：“菲菲手下的女孩子都漂亮啊！”毫不掩饰色迷迷的眼神，刘晓燕接过他手里的钱，递给小薇。朱老板还想说什么，孔一杰从椅子上站起来，鼓着掌向朱老板走来，伊小强也鼓着掌，同时向朱走来，那意思分明是送客。姓朱的看看讨不到什么好处，便逃也似的走了。
　　 大家哄的都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晓燕没安什么好心，哈哈哈，但是，以后别在色狼嘴里舔食啊，当心被吃掉。”孔一杰不无紧张地说。
　　 “不是还有你在身后嘛。”刘晓燕一低头从孔一杰的身边走过。孔一杰愣在那里，琢磨着这话中话。
　　 “额噢……原来是那样啊……”伊小强和小薇异口同声拖长了音调打趣。
　　 “什么事这么开心？”小李子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
　　 “爸爸，你怎么来了？”小薇赶紧从前台后面走了出来，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
　　 “我是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位大爷在门口徘徊，敢情是你爸呀？”小李子做惊讶状。
　　 “娃，娃。”老人抓住小薇的手。连叫了两声，哽咽了，把小薇的手都攥疼了，小薇本能地想抽回，抽不动。大家都楞住了，不约而同围拢过来。小薇的娘和代菲菲也匆匆地从里间出来。老头又一把抓住小薇娘的手，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急得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