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林吃过午饭，又腻歪在新婚妻子的身边，眼前这位靓丽清纯的可人儿，曾几度让程林神魂出窍，在父母的几番阻挠下终于娶得美人归，每天依在妻子身边，叨叨的说个不停，两人不时的发出阵阵开心的笑声。
　　 笑声让程林的妈妈不由得抬眼看看自己的儿子，一米七五的个头，英俊潇洒，遗传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开朗活泼，小小年纪言语铿锵，办事果断，不但父母引以自豪，左邻右舍人见人爱，就连不认识的人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打量一番。唯一不称心的的就是儿子的婚事了，十八九岁就看上一个姑娘，哪里都好，可是姑娘比他大一岁，这个年龄差距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俗话说：“女大一孤凄凄”，嘴上不说，心里总搁一枚定时炸弹似地不舒服，可程林哪里知道这些，依然我行我素的爱着姑娘，两年了任父母怎么劝就是放不下，非坚持父母快点娶姑娘进家，理由是姑娘怀孕了。老两口匆忙之中宴请各路宾朋，仓促之下又不失隆重的为儿子举行了婚礼，一切所需齐毕，还买了村里第一辆摩托车。
　　 看着小两口的那股亲热劲儿，程林妈妈也把原先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儿子开心比什么都好，少年夫妻和和睦睦，白头到老金不换，谁家父母不希望娶个儿子称心的妻子回来好好过日子！
　　 程林双喜临门，又得一坐骑，满心欢喜之余，常常带着妻子外出，骑得飞快，所过之处身后除了对程家摩托车羡慕的目光，程林那飞速的车技也让大伙替程林妈妈无限担忧，妈妈听过这些曾不止一次的提醒程林：“你媳妇怀着孕呢，你慢点骑！”程林总是回一句：“没事没事！”这不，又要出去了。
　　 “妈妈，我出去兜一圈。”说着程林已走到摩托车旁，抚摸着自己心爱的摩托车，飙车的冲动急剧膨胀，他喜欢在公路上加足油门飞起来的感觉，像神仙飘，爽极了。
　　 “你慢点，注意你媳妇的身子。”“她不想去，我一个人去。”程林跨上摩托车，一溜烟的驶出家门。
　　 夏末的天气，天空瓦白瓦白，田野上一股氤热之气在空中升腾。公路旁的树木一行行整齐的排列成绿色长廊，遮住了太阳热辣辣的光，林荫路上飞车，既凉爽又刺激。从村口直射上公路，抬头就看见眼前驶过去一辆白色昌河车，程林快速的追上去，歪着头看着司机，一脸不屑，嘴里念念有词：“龟孙，开的这么快！”一边迅速超了过去，再扭头看看面包车，“你快，再快我也能超过你！”
　　 昌河车司机显然看见了程林，虽然不知道程林骂他，似乎也领会了程林的意图，加足马力一个快车反超了摩托，程林见状，胸中那个气呀，加大了油门，昌河车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就差一丁点。出了村子前边是一个右旋的弯道，昌河车明显慢了下来，是个好机会，程林直了直身子，再次加大油门，“嗡”箭一样射出去，左拐和昌河车成并排之势，摩托已到了路中央，眼前突然出现了一辆大型货车，正直直的驶过来，马路不宽，刚好躲过对头车，此时程林想右拐躲避，可怕的是速度太快，摩托在惯性驱使下失去了控制。只听“咣”一声，程林的身子和摩托脱离，凌空而起，在几米远的路面上重重的摔下来，抽搐了一会儿，不动了，一股鲜血顺着粗糙的路面流出一条血线。
　　 “出车祸了，出车祸了！”目击者被这突发的事件吓懵了，大声喊叫着，一边跑步通知程林的家人，不一会儿，现场就被村民远远围的水泄不通，没有一个敢近前仔细看看。
　　 “我的儿呀，你刚才好好的，怎么一会儿之地就出事了呀？”“程林，程林······”一阵凄凉的哭声，沉闷的响彻着夏日的公路上空，是程林妈妈和新婚妻子来了，人们自动闪开一条道，目迎嚎哭的妇人，奔跑着扑向程林，那哭声让人群里也随之有人落下了泪水。
　　 程林妈妈和妻子双双跪在程林身边，伸手摸摸流血的地方，程林妈妈撕下自己衣服，一手去抱程林头颅，好像要为程林擦去血迹，当程林的头被抱起来的那一刻，大伙“咦”的一声，离得近的人不由后退几步，胆小的人胆颤心惊，只见程林整个半边脸全部凹进了脑袋里！
　　 程林妈妈手停在了半空，脸扭曲着，张大了嘴巴，好久，“哇”的一声，手拍着程林尚有余温的后背，大叫着：“该死的东西呀，交代你慢点骑慢点骑，你就这么急着去死呀！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死了？你给我起来，给我起来！”然后又摸摸程林的胳膊，拉着他的手：“你长这么大了，就不要我们了，你就狠心走了？哎呀，我的娃儿呀，该死的娃！娃儿呀，娃儿······”程林妈妈就这么哭着叫着，时而大声喊着骂着，时而嘤嘤低涕，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程林。程林的妻子两眼呆滞，只看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泪珠像山泉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大家勉强把两个悲从中来的断肠人拉开，拿来了一条床单，盖住了程林僵硬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留了多少泪，程林妈妈妻子终于累了，嗓子也哑了，再也哭不出声了，两人像木偶呆呆的坐着。
　　 刚才还晴朗的天，渐渐阴沉起来，瞬间细雨濛濛，像是为程林送行。人群惋惜一个生命离世之余，也在无回天之术的遗憾中慢慢散去，夜幕渐渐笼罩着血腥的路面，程林近亲为程林搭起一个小小的灵棚，这是程林在人世有亲人相陪的最后一夜了。村子里晚饭的清香弥漫到这个伤心之地，程林妈妈想着心爱的儿子从此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儿子活蹦乱跳的淘气样，一股悲伤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娃儿呀，该吃晚饭了，你也不吃饭了！”妻子也随即大声的哭啼起来，那凄凉的沙哑哀啕在漆黑的夜空回荡。村子所有胆小的人都早早关窗上门，小孩子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肯迈出屋子一步，院里稍有异常动静，那怕是丁点响声，都会联想到这个猝然不甘离去的邻居灵魂会不会顺着灯光来串门了，或者在院里的某个角落偷偷出现，让活着的人吓个半死。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光临这个空间，所有在黑暗里紧绷着神经的村民才稍稍放松，就如做了一场恶梦，噩梦醒来生活依旧要继续，各自忙碌，唯有程林家，妈妈和妻子持续在噩梦的深渊，世界没有了阳光，没有了白天黑夜。
　　 天空垂泪，沥沥下个不停，地上的血迹早已冲刷的没了颜色，和雨水混合着浸满每个坑点，程林的尸体也在发生着显著的变化，肚子鼓胀，昨天下午还曲线分明的体形，已经成了圆柱体。程林妈妈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白发越发干枯，双目浮肿，目光无神，定定地盯着程林变形的尸体。
　　 一台拖拉机轰轰地开过来，众近亲壮劳力一起动手，从车上抬下一口白色的大棺材，摆在程林的尸体旁，就是程林的最后归宿了。“娃儿呀，你小时候最怕看见这个，看见就哭，现在怕也不行了，是你也不知道怕了。你狠心，你不给老娘送终，我给你送终，你是祖宗，我给你送终！”程林妈妈反复重复着这些话，“我给你送终，你有功，我给你送终！”一边拍打着棺材盖子，一边又回头看看程林的尸体老泪纵横，程林妻子也“哇”地再次悲不收声，众族人及看客人人脸上泪珠滚动，一团团沉重的阴影在每个人心上萦绕。
　　 众族人七手八脚抬起程林，安放在棺材里，大锤封口的敲击声砸在程林妈妈的心上，震得六神出窍。十六抬杠子绳捆索绑，一切收拾停当，开始起灵往墓地。众人的吆喝声，伴着程林妈妈和妻子无休止的哭声，灵柩缓缓启动，后边远远跟着亲近的众老小，由于尚无子嗣,招魂幡被捆在棺木上，一只引魂鸡高高的绑在棺材前端，招引程林魂魄随着身体一起去他该去的地方。
　　 下了公路，雨水浸泡过的土路湿滑，十六个抬棺木的汉子脚步也明显慢了很多，一起喊着口令，谨慎前进，棺木一旦抬起，不可落地，这是一种风俗，每走一段都有专人拿来板凳供棺木停放。程林妈妈一声到底：“娃儿呀，为啥不是我死？你不孝顺我，我孝顺你，我给你送行，给你送行。”时而高，时而低，“咱回家，回家呀！”
　　 程林是青年，祖坟是不能进的，风水先生为程林新开了一个墓地，墓穴早有人冒雨挖制停当，长方形墓穴刚好搁置一口棺木，四周砖砌，棺木下葬，棺上拱券。程林妈妈再次呼叫：“娃儿呀，下葬了，下葬了！”“娃儿呀，封棺哩，别怕，别怕！”终于没了一滴眼泪，干嚎着，坐在泥地里，浑身透湿，每个上前拉她的人都随着大声抽涕。
　　 封墓点纸，刚点着的纸很快被雨水打湿了，程林妈妈扑倒在娇儿坟头：“娃儿呀，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不孤单呀！娃儿呀，娃儿、娃儿······”众人强拉着，你推我搡，连哄带劝，总算拉了起来，由几个人搀扶着，一步一回头，离开了墓地。
　　 天空，小雨一直在下，没有停的意思，透过雨雾，墓地越来越远，渐渐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程林妈妈的哭声，也淹没在无边的雨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