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在哪里呢？你知不知道，没了你，妈妈已经疯了。”玲子安静地坐在落日下的池塘边，喃喃自语着。一丛丛的芦苇如根根愤怒的剑，直刺向碧蓝的天空。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了。那个人的气味仿佛钻入了她的血液里，以至于，连她的呼吸，都带了浓重的烟草和鱼腥味。
　　 抱了肩，没有泪，就那样石化着，落魄着，好像若有所思，却又空无一物。
　　 （一）
　　 杨明做梦也想不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女孩，竟然爱上了她。而且毫无悬念地跟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说出去谁信呢？连他自己都不信！
　　 充其量，自己也只是个鱼贩子而已。粗鲁，健壮，虽然头脑精明，却因为长久的浸淫在鱼龙混杂的环境中，身上的市井气已是昭然若揭。虽然过去，也曾经喜欢过文学，发表了几篇似是而非的文章，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两鬓苍苍十指黑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一次意外之后，他竟然交了桃花运！
　　 那日，他和以往一样，开着白色的货车，早早地到了海边。船还没有靠岸，于是，他耐心的熄了火，点了一支烟，将音响开得大大的，不急不忙地等在车里。
　　 远处，天水一色。有几只海鸥轻盈地划过如洗的碧空。深蓝的海面上，波涛一轮又一轮地翻滚着向岸边碾来。落日的余晖，如红色的柔纱，在海面上荡起一波波旖旎的霞色。真美啊。他忍不住赞叹。虽然多年不提笔，但是他骨子里，还是流淌着一些文人的浪漫气息的。
　　 突然，他的视线被不远处的三个人吸引住了。
　　 是两个男人，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身材高挑，穿了白色飘逸的裙，乌黑的发，随着海风飘扬成一道绝美的风景。可惜的是，那两个男人，像两只苍蝇围着她转来转去，还不时的拉扯着她。
　　 看了有几分钟的时间，杨明终于看明白了。那两个男人正在纠缠这个女孩！打开车门，杨明勇猛的冲了过去。
　　 事情的经过延续了所有的英雄救美的情节。杨明打跑了那两个男人，救女孩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番客气之后，两个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女孩叫玲子，还是个大学生。这次，是趁放假的机会来海边散心的。
　　 女孩依依不舍的告别之后，杨明看着她袅娜离去的背影，竟然看到痴迷。她如水一样流转的眼眸，黄鹂一样婉转清脆的声音，如瀑的秀发，像一枚深深的烙印，刻在了他的心上。杨明跟其他的商贩不同，他总喜欢用诗意的眼光去看人生。也许跟他过去喜欢文字有关系吧。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女孩的眼睛里有些东西。很深奥，很玄妙，如深井，让人琢磨不透。
　　 （二）
　　 夏日的水产品批发市场上，一片狼藉。地面上到处是腥秽的水渍和海产品的残渣。空气里流动着浓重的腥味和嘈杂的人声。这里更像是一台巨大的搅拌机，把人和海产品的气味与杂音不断地掺合在一起。
　　 玲子一身洁白的裙装，在这样的场合里特别的出眼。她小心地踩着地面上的污水，避开大包小裹采购着的人群，东张西望的寻找着杨明。
　　 几个巨大的水箱里，氧气管正咕嘟嘟地冒着气泡。肥大的草鱼、鲢鱼、和鲫鱼被分别放在不同的水箱里，正不安的攒动着，好似闻到了主人身上血腥的气息。
　　 杨明戴着大大的防水围裙和橡胶手套，捕捞，上称，宰杀，忙得不亦乐乎。其实，他的工作，看起来有些卑贱的意义，可回报的利润实在是丰厚的。使得他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到现在的自得其乐。女儿已经快大学毕业了，这个暑假竟然学起了城里孩子的做法，不肯回家，说是找个地方勤工俭学去。其实，家里根本不差这几个钱的。
　　 好不容易忙过了最热闹的时间段。杨明终于可以直起腰来轻松一下了。他点了一支烟，从角落出翻出一个小马扎，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他满足的看了看几乎空空了的水箱里，然后，有些疲惫的将目光向别处梭巡。他的目光被突然到来的一种亮丽阻碍了，使得他不得不认真的去端详起对面的事物来。
　　 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孩！他知道自己的年纪和心思，可是，人都是有爱美之心的。对于美色，有谁能够如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也许，那个柳下惠是个性无能吧。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女孩身上有种让人窒息的清纯，让人有些意乱神迷。他的身子有些软糯，手甚至有些抖了，指缝间的烟不知不觉间就掉落到了地面上。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可以吗？”玲子调皮的歪着脑袋，一脸的阳光明媚。
　　 “可以可以！玲子小姐肯大驾光临，鄙人不胜荣幸！”杨明毕竟写过几篇豆腐文，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一回，此刻，那些陈旧的酸腐之气，在佳人小小光辉地照射下，开始一点点地复活了。他有些一相情愿地感觉到玲子对他的态度似乎有几分暧昧。或许？他的心偷偷的动了一下，却没敢再继续下去。
　　 杨明用从来都没有过的绅士态度向玲子发出了中午一起吃饭的邀请。玲子竟然没有一丝的犹豫。仿佛这就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杨明收拾了摊位，今天正好自己老婆生病没来，雇来的工人也因为家里农活忙碌请假回家了。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为他与玲子的约会做着铺垫。玲子也快手快脚的帮他整理，虽然有些生疏，但兴致非常高。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人生的另一种体验吧。
　　 佳人在侧，白衣翩然。杨明的心如花丛中上下翻飞的蝴蝶，轻盈而且快乐。他偷眼打量着周围的邻居，当他看到那些或者艳羡或者躲闪的目光时，心里的骄傲和自信一下子就抵达了一种新的高度。似乎，他杨明，可以仰视他们了。
　　 （三）
　　 清幽的生态园内，流水淙淙，有高大的热带植物，有曲折迂回的石径假山。一间间精致的小阁子里，坐满了那些看起来举止高雅的客人。这里本是一个植物园，后来被有头脑的商人开发成了美食园。冬暖夏凉，环境优美，典雅富丽，很是惹得一些或高雅或者暴富的人来消费。寻常人是不敢进入的。
　　 杨明带玲子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一来，可以证明他是个风雅之人；二来，可以很好的炫耀一下自己的财富；三来，可以让玲子知道自己对她的重视。对于这样一个如天下掉下来的妹妹，他是不惜破费财力和精力的。
　　 玲子不肯叫他叔叔，说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看起来稳重而且儒雅，就叫他明哥了。
　　 杨明特别喜欢这个叫法。他甚至认为自己那微秃的头顶正映衬了自己的聪明。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嘛！这稍微的秃，让他的身上具备了一种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当然，这也是此刻正端坐在他对面的玲子说的。
　　 盛菜的餐具或者是扇面形状，或者是花朵样子，或者鱼形。一看就是特别制作的。那些精美的菜肴，被蓝花布衣的女子素手端了，袅袅婷婷地自竹林那端款款而来。还未及到桌，菜的香味与少女特有的体香就先熏醉了食客。先不论菜的味道，这中人欲醉的优雅氛围，就让人沉浸在一股仙乡缥缈林中。怪不得来此处的食客总是络绎不绝，花钱如流水。
　　 其实，杨明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看到这样的景致时，他的嘴巴都忘记合拢了。直到对面的玲子嘻嘻笑他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他对自己的失礼感觉很没面子。毕竟自己也曾经是个文人呢。年代再久远，也不能够抹杀他与其他商贩不同之处。
　　 对面，佳人如玉，活色生香，深深的酒涡里，再度旋出令他迷醉的光晕来。于是，一杯杯的惬意便顺着他古铜色的胸膛，无比流畅地蔓延下去。而对面的玲子，似乎一瓶开了口的陈年佳酿，让他未饮先醉。他甚至怀疑起玲子的真假来。或许，她是妖？人类怎么会有这样蛊惑人的声音与酒涡？
　　 （四）
　　 那日，杨明怎么走出的生态园自己都不记得了。
　　 等他醒来，已经在一家宾馆的房间内。天已经黑透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空气里有浓烈的酒精气味。还参杂着一丝女人特有的馨香。他翻转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团柔腻软滑的东西。而且在黑暗中微微的呼吸着。
　　 他蓦然一惊，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打开床头灯，惊惧地看向身边。
　　 身边，洁白如云的床单中，一个女孩正睡的香甜。如瀑的秀发，似雪的臂膀，被单下，高高颤动着的山峰，如同一道闪电打懵了杨明。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思绪迅速的回放。
　　 女孩被惊醒了。眨着惺忪的大眼睛，纯净无比地望着他。看到他一头的雾水，忍不住嫣然一笑，就有一波波满满的暧昧从深深的酒涡深处飘了出来。
　　 是玲子！她竟然跟自己睡到了一起！
　　 他有些慌乱的检视自己。却看到自己的那里竟然丑陋的不挂一丝。
　　 “玲子”，他叫，“我做什么了？”
　　 玲子的眼泪突然间就如泉，瞬间涌了出来。
　　 “明哥，你喝醉了。我想带你过来休息的。可是你，可是你......”玲子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
　　 天旋地转的感觉！自己竟然会无耻到对自己最心仪的女孩做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看到玲子哭得如雨打梨花，他暗自咒骂起自己来。事到如今，只能看怎样补偿了。
　　 “玲子，你放心，哥不是那样混蛋的人。哥会负责任的。”
　　 “怎么负？是像电视里那些混蛋一样，给我钱吗？”
　　 “那你想要什么？”
　　 “我没跟任何男人好过，我的身子第一次给了你。我曾经发誓，谁要了我的第一次，就要对我的一生负责任的。”玲子幽幽地说。
　　 “可是，可是我有老婆的.......”
　　 “我不管，我爱你，我喜欢你身上的男人味！我就要跟你在一起！”玲子嘟起粉红的小嘴巴，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明净的眸子被泪水滋润过，如泡在水中的水晶，一漾一漾地就牵扯了杨明的嘴巴。他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怎么可能，玲子这样的条件，对他无疑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活活地砸到了他。
　　 家里那个矮胖的黄脸婆，怎么可以比拟？
　　 如果玲子是真心的，自己也许应该考虑一下？
　　 也许，老天怜我不易，故意为我安排了这样的艳遇？他有些恍惚了。
　　 （五）
　　 杨明的家里，此刻变得几乎支离破碎。
　　 气派的居室内，豪华的壁灯被敲打得七零八落，宛如垂头丧气的主人。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巨大的结婚照被撕扯成了一条条的，仿佛无数对夫妻躺在那里，气咻咻地互相埋怨。典雅的布艺沙发两端，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两个各据一方，如同两个分化的堡垒。
　　 杨明实在无法对自己的妻子解释玲子的身份。
　　 那日分开之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惹恼了玲子，于是，玲子毫不客气地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家里。接电话的正好是妻子。当杨明看到妻子古怪的表情，感觉不妙，赶过来阻止时，玲子已经向他的妻子挑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要求与她面谈。
　　 一面是陪自己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妻子；一面是让自己心神颠倒，拿出去可以羡煞旁人的情人。在理论上，他的天平倾向妻子。可是，在内心里，玲子已经如磁铁的另一极，深深的吸住了他。他喜欢看她长长的发在风中自由的飘扬，喜欢看她深深的酒涡里飘洒出的快乐甘醇，喜欢她嗲嗲地拖了长长的尾音，叫他明哥。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是年轻的，甚至头顶处渗出的汗珠都带着欢乐和青春的气味。如何取舍，一直是他难以决定的。
　　 妻子一怒之下，打电话通知了他们的女儿。女儿答应，马上放下一切的事情赶回来。
　　 吵累了的两个人，此刻各揣着各自的心思，互不搭理。其实，看到妻子悲痛欲绝的样子，杨明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他想起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妻子腆着脸回到娘家，一次次的搬运回家里的日常所需；做生意没钱的时候，是妻子卖掉了陪嫁的一切金首饰，并且给岳父母下跪才筹措到的资金；他想起自己生病时，妻子不吃不喝地守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喂他.......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自己怎么就回不了头了呢？他奇怪自己好像一头被人上了套的毛驴，乖乖地收拾了所有的脾气和想法，安静地遵循着玲子的意图走下去。他无法摆脱她身上那种邪气一样的诱惑。
　　 谁人不青春？也许自己是念着玲子身上飞扬跋扈的那些年轻的气息吧。如梦想一样，让人不忍释手，宁可牺牲了一切，也要不管不顾去追寻。日子是需要念想的，玲子就是他梦中希望的那场黄昏雨，他甘愿在其中沉溺。
　　 (六）
　　 女儿青青赶了回来。不一样的是，她的手上，竟然挽着一个中年人。那人头发乌黑，气度不凡，儒雅干练，白皙的国字型脸上横着一副金边眼睛。
　　 青青小鸟依人一样地将脑袋斜靠在他的肩头，很幸福的样子。
　　 两个尚在冷战中的人，一下子被这样的情况惊呆了。迅速站起来，一脸的官司。
　　 青青嫣然一笑，如花娇媚。
　　 “爸，妈，这是我男朋友，自己开一家网络公司的。我假期不回来，就是给他帮忙的。”青青轻描淡写地说。
　　 “他多大了？”杨明问道。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嘛。我们情投意合，兴趣爱好都相同，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他的年纪比我们少不了多少的，你是不是傻了？”杨明的妻子斥责女儿。
　　 “年龄又不代表什么，爱情是不分年龄，国界，身高，地位的。你们懂什么？”青青一脸不在乎。
　　 “说说你们俩怎么回事吧？”青青说。
　　 她看向父亲。
　　 杨明一下子就低下了头。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
　　 “爸，您怎么回事啊？我们这么好的一个家，您怎么就忍心拆散了呢。”
　　 “你不懂得的。”杨明嗫嚅到。
　　 “什么我不懂啊。听我妈说，您找了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是吗？”青青问。
　　 杨明怨恨地看了一眼妻子。
　　 “是的。我们有感情的。”他鼓足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