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眨眼间母亲去世已七载有余。春去秋来，光阴的流逝中，很多记忆也在渐渐地淡去。可是唯有对母亲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如果说父爱如山，那么母爱就是那碧绿幽深的大海。回忆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温馨随处可见。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当思绪跨入那久远的岁月，温馨中那丝丝入喉般的苦涩和浸入骨髓的那种疼痛也伴随而来，以至很多时候让我沉浸其中而难以自拔。那是我对母亲后悔终身却无法修补的伤。也是我对母亲无以回报的痛。
　　 那年父亲所在厂里的厂房要扩建，围墙外的我家也被拆除，我们一家搬进了府山脚下新建的集体家属宿舍。从此结束了单门独户的居家生活。
　　 由于孩子多，厂里给我们家分了个50多平米的“大套”。大一点的房间开了两张小床，小一点的房间开了一张大床，在大房间的上方担了一层阁楼，我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独享了这“空中阁楼”。
　　 搬进集体宿舍这年，我已经上初二了。
　　 住房比以前的大了，因为失去了小菜园和做豆腐卖的补贴，生活比以前更加的艰难了。这时我的几个弟弟也都分别上学了。虽然父亲的工资已经拿到了五六十元，减去贴给奶奶的15元，妈妈拼命的加班加点也还是入不敷出。
　　 父亲几次提出让我辍学，要我辍学的原因倒不是学费问题，而是像我那么大的孩子能挣钱养家了。妈妈坚决不同意，为此他们两吵过好几回。母亲为了我们，清晨包洗两家人的脏衣服，白天做家属工，很晚了还要为我们缝缝补补。星期天上山砍柴火……
　　 听说修公路、铁路需要大量青石子，妈妈像男人一样顶着烈日，到断桥裆里捞青石，到人迹罕至的坟茔山挖青石，遇到大块青石夯碎了挑回家，遇到小块青石也往家捡，每砸碎一立方青石子能挣0.50元，一个月下来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任何时候钱不是万能的，但捉襟见肘的日子，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因为这钱，让我有了终身的后悔，有了那永远治愈不了的伤痛……
　　 这天星期六下午，同座位的同学王琴约我到新华书店去看书，一套数学系列丛书吸引了我的眼球，翻着，翻着，有些爱不释手，一看要五六元钱，我轻轻地放回了原处。王琴看我翻了半天，也拿过来看看，一看背面单价：“乖乖！”将舌头伸了伸把书放回书架。
　　 每次因为学校要交什么钱的时候，每次都会听到爸爸和妈妈为钱吵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是那么想得到那套数学丛书，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妈妈看出自己的心事。我知道妈妈有一个宗旨，那就是只要是我们学习上需要或是学校要的东西，那怕少吃一顿都要满足我们。
　　 晚上吃饭了，我将头低着，生怕自己有什么表情让妈妈发现。可是我越是将头低得低低的，就越是引起妈妈的注意。“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学校要交什么费用？还是其他什么？”
　　 “没——没什么！”本来有心事的我从来不会撒谎，一撒谎肯定口吃。
　　 “妈妈，姐姐讲假话了？”大弟见我说话有点结巴，讨好地对妈妈说，生怕妈妈不知道我说了假话似的。
　　 “需要什么跟妈妈说。”妈妈摸摸大弟的头。
　　 “真的没什么！下午和王琴在新华书店看了一套书我很喜欢，不是学校要求买的，只是课外阅读书，再说又很贵，要五块多钱，王琴也没买。”本来想好了不说出来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却一字不漏地溜出嘴来。
　　 “哦。”妈妈不吱声了。
　　 第二天中午妈妈悄悄地塞给我六元钱：“拿着，别让你爸爸看见，不然你就没有了。”
　　 我推辞着：“妈，你哪来的钱？真的不需要买的。”
　　 “嘘！”妈妈拿眼示意我拿着不要再吱声了……
　　
　　 我捧着刚从新华书店买回的数学书，边走边翻看着。“明，放学啦？”我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是夏阿姨家的女儿小玉。“哦，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学，我刚从新华书店买书回来。”
　　 小玉觉得很难为情：“瞧，我不上学都不知道星期几了！”
　　 见小玉不好意思，我调开话头：“小玉，你这身衣服怪好看的耶！”见我说她的衣服很好看，小玉打开了话匣子：“嗯，人家都说我这件衣服好看，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的，这不，我还给我妈也扯了块布料做了件褂子，人家都说我妈妈穿上年轻了一大截呢！”看着小玉那种乐滋滋的甜蜜中掺合着炫耀的神情，我有种愧对母亲的滋味涌上心头，小玉比自己大几个月，和自己一样是家里的长女，因为弟弟妹妹多，夏阿姨就让她在家里帮衬着，眼下小玉不仅自己养活自己还能对妈妈尽一份孝心。
　　 我离开小玉，满怀重重心事向家门口走去。门是开着的，不知道谁在家里。抬脚跨进家门，听见房间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来到房间，只见几个与妈妈在一起做事的家属工围在妈妈的床边，我顿时紧张了起来，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见妈妈白天在床上躺过。妈妈躺在床上，嘴唇泛白色，脸上黄黄的。
　　 “你个死丫头，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直肠快嘴的夏阿姨朝我一顿呼喝，就像对她女儿一样随心所欲。
　　 “我妈妈她怎么啦？”我惶恐地面对大家。
　　 “你妈妈下午晕倒在车间里！她这么瘦弱，活又重，还到医院卖血，不晕倒才怪呢。”王阿姨说道。
　　 一听妈妈去医院卖血，我头脑“嗡”的一响，曾经听人说，那是要从胳膊上的血管里把身体里的血液往外抽，抽得越多卖的钱就越多，但凡卖血的人都是等钱急用或是走投无路，身体弱的人是经不起抽血的。妈妈肯定是为了筹钱给我买书才去卖血的。都怪我，要买什么书，家里这么困难，妈妈在哪弄钱去呢？要是妈妈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紧张极了。我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妈妈，我买书的钱是不是你卖血得来的？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上学了，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都没上学，妈，我已经上了初二了，就让我回来帮你吧！”
　　 “啪”只听一声巴掌声响，尽管打得不是很重，但从没挨过妈妈打的我捂着脸不解地望着妈妈。
　　 “我这晕倒不是巧合吗？你只要把你的书念好，别的事轮不到你来管，知道吗？”妈妈似乎动了肝火。
　　 王阿姨揽过我：“有话好好说，干嘛打丫头？丫头也是一片孝心。”
　　 “我说你呀，你也够难的了，丫头上了初中也够了，不如就让她回来帮你算了。姑娘家能念到这样就行了，我家小玉一字不识不一样挣钱？”夏阿姨善意地劝着妈妈。
　　 “夏姐，你不用说了，只要她们能念下去，我都要让他们念下去。”妈妈固执己见。
　　 夏姐？听见妈妈喊夏姨为姐姐，我不禁对妈妈和夏姨两个人的脸重新看了一眼，妈妈看起来比夏姨要苍老很多，心里想，应该是夏姨喊妈妈为姐姐才对。
　　 “唉，只是太辛苦了你自己！”夏姨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阿姨她们丢下凑份子买给妈妈的罐头和白糖走了。
　　 此刻，我的心像有一把尖刀在剜着，无以复加的疼，感觉我的肠子一直到现在都是青灰色的。我在心里默念着：妈妈，我以后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一定要让您老人家好好享享清福，一定……
　　 望着桌子上夏姨她们带来的一瓶桔子罐头和一斤白糖，几个弟弟都眼巴巴地瞅着，我悄悄地把弟弟们拽到旁边去，最小的弟弟却牢牢地抓住桌子腿直盯着那瓶桔子罐头不肯离开。妈妈见状，当即撬开罐头，放在桌子上：“你们几个人都吃，不要打泼了！”我默默地走到一边，其实我也很想吃，长到十五岁了，还真的没吃过罐头是什么味道，“姐姐，你怎么不吃？”大弟问到。尽管我很想吃，自己在嘴里暗暗地咽了一下口水：“你们不要吃完了，留点给妈妈，妈妈生病了你们知道吗？”
　　 “嗯！”大弟弟毕竟大些懂事些，吃了一勺，也跟我一样从桌子边上撤了出来。三个小弟你一勺我一勺吃得津津有味。妈妈见我一口也没吃：“三子，挖一勺给你姐姐吃！”“嗳”二弟答应着。不一会，一瓶罐头被吃得底朝天，最后，小弟举着空罐头瓶子仰头对嘴里滴着……我看见妈妈的眼里噙满泪水。
　　 妈妈为了让我们都能读书识字，用她瘦削的肩膀担起了超负荷的重担。为了我想买的一套书，竟然不顾自己羸弱的身体去卖血而晕倒在车间……
　　 往事不堪回首，每当想起这些，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疼痛，母亲是在用她的生命呵护着我们，她是在用她身上的血液滋养着我们，她就象一盏照亮儿女前行路上的油灯，直到油尽灯枯。
　　 不！这盏灯没有灭，她永远闪亮在我们的心里，照亮着我们的心扉，让我们将这如海一样深的爱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