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程海曾和陈忠实、贾平凹、高建群、京夫并称为“陕军东征”的五大主将,1994年，他的言情小说《热爱命运》曾轰动一时，随后其《苦难祈祷》《人格粉碎》在全国畅销；2011年他的爱情小说《黑白鱼》广受读者青睐，2012年出版的《国风》依旧占据全国情感小说销售排行榜前列，但他本人的爱情故事却鲜为人知——
　　
　　 【一】再哭也没用，我追求的是爱情
　　
　　 时间要追朔到1971年。这年金菊飘香的10月，程海的第一首组诗《农村人物速写》发表后，立刻引起反响。24岁的程海一夜成了陕西乾县的“人物”，但个人问题还八字没有一撇。程海不急，程海的父母不急，但程海的伯父急了。伯父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程海没吭声。没吭声就等于是默许了。
　　 过了几日，伯父果真领着大墙乡一个姓梁的姑娘来了，程海一时手忙脚乱。伯父走了以后，程海给梁姑娘倒了一杯茶。梁姑娘脸一红，伸手来接，不小心碰了程海的手，程海感到被铁皮划了一下，定晴一看，那哪是一双手？那是两根脱了粒的玉米棒。当下心里就不悦，但面上却没露。程海拎过一把椅子和她面对面坐下，目的是想让对方看清自己，自己也好看清对方。少倾，他问，我俩的事你同意吗？梁姑娘脸又一红，说，同意！其实梁姑娘的脸一直是红的，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西北的“红脸蛋”。程海发现她的脸和手都翘着细碎的“冰口”，那是伴着秋风，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杰作。程海又问，将来的小日子要靠本事去过，你有啥本事？梁姑娘害羞地一笑，“我三天能织一匹五二布！”程海不知五二布是多长多宽，但听母亲说过，如果三天能织一匹五二布的，必是能媳妇。程海就同意了。程海留她中午吃饭，她说不吃，她又说，她兜里揣着干粮！就走了。
　　 此后，她隔三岔五来看程海。程海在陕西乾县文化馆工作。有一回，也是中午，程海和她从文化馆东门出去，来到一羊肉泡摊坐下，程海吆喝，来两碗羊肉泡馍——梁姑娘从一个包袱里摸出一块饼咬了一口，说，要一碗就行了，我带着饼哩！想了想，她又说，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要一碗汤吧，我就着汤吃。程海只好给她要了一碗汤。
　　 程海挺佩服梁姑娘的勤俭，只是觉得她的文化程度太低，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而且长相也不合自己的审美要求，恐怕结了婚双方都会痛苦。于是断然去梁姑娘家，要求退婚。他对梁父说，我和梁姑娘不合适，还是退亲为好。梁父一愣，半响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梁父去箱子里抠抠索索拿出80元钱说，这种事是强扭的瓜儿不甜，既然你不同意，我就把这些礼钱退给你。程海摆手说，礼钱我一分都不要。梁父说，那怎么行？五分钱能买一盘菜，一毛钱能买一碗肉，80元可以买两头肥猎或者盖一间房呢，咱怎能要你的血汗钱？程海说，是我先提出退婚的，我哪有脸要，你装起来吧，我走了。
　　 他真就走了。在他出门的一瞬间，他听到隔壁的房子里梁姑娘在抽泣。他想，你再哭也没用，我追求的是爱情，我要找一位理想中的伴侣。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子？他当时也说不清，但他知道，他必须要一见钟情的爱她……
　　
　　
　　 【二】不是钱的问题，咱们结婚都不会幸福
　　
　　 1972年早春二月，程海的好友小周给他介绍了个南姑娘。南姑娘喜欢穿一双红布鞋，个子挺高，走起路来腰杆一闪一闪，柔似堤边的翠竹，甚是好看。美中不足的是，南姑娘是一位村姑，且是小学文化。
　　 第二次和程海见面是在程海家，嫂子把程海安排到自己的房间，让他们俩单独说话。程海站到窗前，看见探到窗口刚刚吐绿的柳枝，觉得自己心里也在吐绿，感觉特别的好。
　　 嫂子走后，南姑娘把门帘一放，就走近程海，手伸进他衣兜胡掏。边掏边说程海啬皮，也不给她买个东西，可真正的意思却是一种亲热的表示。恰在此时，嫂子端了两杯茶进来撞见，笑着说：“怎么没过门就上身了?”南姑娘笑着答：“我们在戏耍呢!”嫂子放下杯子就走了。南姑娘掏出一把钱，一边数一边嘟嚷：“也没说给我买一身衣服?哪怕一块围巾也行啊!”没等程海回答，她又说：“都说诗人、作家有钱，才这点——五块，够干个啥?不要！”说毕又塞进了程海的衣兜。程海刚刚吐绿的心又有点黄了！这姑娘也太大方了，哪像个窈窕淑女！
　　 南姑娘却对程海很满意，干部身份又是个诗人，要吃有吃要才有才，这是千年也难修到的缘。
　　 又一次，是个秋天，在另一位亲戚家，她烙锅盔做晚饭，故意拖到天黑，然后让程海送她回家。程海问，到你家几里地?她说，不远，五六里。程海心里格登一下，五六里还不远?出门看天，天黑得像锅底，秋风飒飒，玉米林立，要是钻出个歹徒咋办?程海说，不去!南姑娘问，真不去?程海说，真不去！南姑娘很生气，说不去就吹！因为，她本意是想和程海在路上说说心里话，沟通沟通感情，甚至来一点小动作小亲密。这一夜，南姑娘在她亲戚家睡，程海灰灰地回了自己的家。
　　 程海以为真吹了，就不去找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突然来到程海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脱掉他的鞋，然后给他换了一双新布鞋，让他站起来走来走去，还问合脚不合脚?她又让程海转过身去，程海就转过身去。过了片刻，她说，你转过来吧!程海就转过来。她背了双手，问，你猜我手里拿着什么?程海说，猜不着。她笑着从背后又魔术般地变出两双布鞋来。她说，我给你做了三双，你穿穿，看看合脚不?那鞋其实是定情之物，做得极精致，尤其用那针线纳的荞麦棱鞋底，在泥土上一踏一地花，好看极了。
　　 过了半年，南姑娘对程海说，咱们结婚吧，你都25了！程海没吱声。她又说，彩礼我也不多要，300元就行了。程海一算，300元正好是他不吃不喝一年的工资。但这还是小事，主要是南姑娘虽说淳朴可爱，但和前一位对象一样，缺少文化素养，而想到结婚后的漫长生活觉得还是不合适。
　　 又过了些日子，程海找到南姑娘的父亲，忧郁的说，我和南姑娘的事就算了，我凑不起300元彩礼。南姑娘的父亲—惊，问，谁跟你要彩礼了?程海说，是你女儿。南姑娘的父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骂道，这个死女子！一只碗拍到地上，叭地碎了。次日，南姑娘一脚蹦开程海办公室的门，说，你要娶我我明天就嫁给你，我一分钱都不要。程海摇了摇头，说，不是钱的问题，咱们结婚彼此都不会幸福。程海明白，他内心深处没有爱上南姑娘。南姑娘的泪一股股淌了下来。她擤了一把鼻涕，叫了一声程哥说，程哥，真的，我真的一分钱都不要！程海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就这样吹了！若干年后，也就是程海的长篇爱情小说《热爱命运》在全国走红的日子，他们在路上不期而遇，南姑娘背上背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个孩子。程海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小南——
　　 她瞪了程海一眼没答腔。
　　 程海又叫了一声，小南——
　　 南姑娘向地上啐了一口，昂头走了。
　　
　　 【三】咱们的事算了吧！她的泪哗哗流了下来
　　
　　 这时程海已经26岁了。文化馆的一位美工给他介绍了个女娃，叫小白，住在县城西关。人很漂亮，又有文化，有钱有房，家道殷实，只是父母双亡，家里就剩她一棵独苗儿了。才子佳人，程海和她一见钟情。
　　 一次，小白托人给程海捎了一张电影票，程海吃毕晚饭就去电影院，可电影快开演了还不见小白的影子。程海气喘吁吁地跑到小白家，却见小白正悠闲地摆弄着床头的爽身粉。程海拽起她就走。小白一甩手，不理他。程海问，不是你捎来的电影票吗?小白说：“要看电影你一个人去看吧!”那意思分明是想和程海说说话，并不想看电影，递电影票只是想创造一个互相见面的契机。
　　 说话中，程海发现她总是把一只手揣在裤兜，如果要掏出这只，她就会先把另一只手揣进兜里，如此反复。第二天一早，程海就去问美工，美工才说了实话，说小白是“雌雄手”。
　　 过了些日子，程海拎了苹果突然去了小白家，翘了二郎腿说，给我泡一杯茶。小白把茶泡好了，却是一只手端给他。程海又说，给我削一只苹果。小白把苹果拎进厨房，过一会儿出来，苹果已削好了，还是一只手递给他。程海说，中午我不走了，在你这吃饭。小白就进厨房做。程海悄悄跟进厨房，果然发现她是雌雄手。
　　 程海说，你咋一只手大一只手碎（小）?小白脸一苦说，爹妈给的，有啥办法?这一顿饭，俩人吃得都没滋味。饭后，小白拿一堆针线活坐到程海面前，缝补绣花，飞针走线，动作非常麻利灵巧。程海知道，那意思是告诉他，她那只手不影响任何劳动。
　　 回到文化馆，已是下午。业余女孩作者小刘已等他多时，她拿了一沓厚厚的稿子等着他看。小刘的漂亮在小白之上，尤其那双凤眼特别勾魂，烫人。程海不由神思恍惚起来。其实小刘和程海已经很熟了。程海说，稿子不错。小刘问，你看都没看怎么说稿子不错？程海一时很尴尬。小刘意识到了什么，矜持地一笑，站起来说：“程老师，你先看，看完了我再来找你。”
　　 过了一天，小刘给程海送了一饭盒饺子，程海边吃边说，真好吃。小刘说，只要好吃我就天天送。此后果真就天天送。有天中午，小刘送来一盒饺子却拿了两双筷子，她对程海说，一块儿吃。于是两人在一个饭盒里一起用餐，脉脉深情由此相通。
　　 晚上，程海来到小白家。小白劈头就问，你咋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程海吱吱晤唔一阵，小声说，咱的事算了吧……小白的泪哗哗就流了下来。分手时，小白眼睛都哭肿了，她说，你走吧，如果你将来成了名人，别忘了一个曾爱过你的小白姑娘……
　　 不久，程海正式托媒说合小刘，小刘没有反对。后来小刘将此事说给父母。小刘父母均是高干，其它事倒不挑剔，惟一挑剔的是程海家太穷，怕女儿嫁出去后受苦。此事便由此告吹。程海心里酸楚了好些日子，在小白和小刘中，他更爱小刘，可他“吹了”以后才发现，小刘不爱他，而小白是“真的”爱他，但他伤小白太深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只好一边惦念着“雌雄手”，一边去追求新的女朋友。
　　
　　 【四】如果她同意，我现在立即可以和他结婚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程海再没碰到合适的。
　　 1976年9月，一个朋友给程海领来一个模样灵秀的女子，说叫张淑荣，乾县玉林村人，民办教师。朋友又给小张介绍，说程海是才子，每年要在《延河》、《天津文艺》、《诗刊》发好多诗。小张一言不发，含情脉脉，程海一眼就看上了她。
　　 可是“谈了”一段时间，小张突然告诉程海要吹。程海很痛苦，顿顿喝酒，夜夜失眠。张父知道这—情况后问他女儿，程海哪一点不好你要和他吹!小张说，他家很穷。张父说，你将来是跟他过还是跟他家过?小张说，我认识的男孩都比他条件好。张父说，掂不来个轻重，你是民办教师，小程是国家正式干部，人家不弹嫌你就算不错了！小张说，他大我六岁，算命先生说犯“六冲”。张父说，放屁，听算命先生的话年都会过错的!我看人家程海小伙实在，有前途，你给我老老实实跟人家谈。
　　 父亲的“高压”还管用，小张又和程海接上了头。但程海却为此不舒服了好长时间。他决定“考验”一次她。
　　 这期间，另一个业余女作者“闯入”程海的生活。她是一位工人的女儿，也很灵秀，每次见程海都亲自剥许多核桃仁，放在一张白纸上双手奉上。程海每次都很感动，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对她的习作指点得也“特别”精心。
　　 小张感到越来越受到“冷落”，就暗中侦察，发现了程海的“密秘”，便立即报告给了那位牵线说媒的朋友。
　　 朋友是个很讲义气很有心计的人。一天晚上，他找到程海说：以前你是我的老师，今天不是了，我要以平等的身份和你作一番人与人的对话。程海说，何出此言?朋友一脸严肃的说，你和张淑荣的事，就是蚂蚱拴在猴腿上，甩也甩不掉了!告诉你，你要给我玩什么小九九，我就给你翻脸，别说什么老师，你就是我亲老子我也不认。程海心里一冷，好厉害的角儿。那朋友又说，听说有个姓刘的女作者经常给你送核桃仁是咋回事？程海见事不妙，忙分辩说：“那就是个业余作者嘛，没啥关系。”随即拿定了主意，说：“如果小张同意，我现在立即就可以和她结婚。”朋友说，只要有你这句话就成，我不再追究你。
　　 1977年春，程海和张淑荣喜结良缘，花了五十元，请了三桌客，朋友喜眉笑眼的作了证婚人。若干年后，程海的小说《热爱命运》《苦难祈祷》《人格粉碎》在全国走红，家又搬到咸阳市建设小区的新房时，问张淑荣，我还穷不穷?张淑荣说，反正你不是富翁。程海说，我是个精神富翁。张淑荣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