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福气阿克苏
　　 南疆的春天是神异莫测的。没有人能够算准哪一天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也没有人敢肯定哪一刻是阳光白云衬蓝天的好时候。因为总有寒流不时地来关照春红，也许昨天盛放的杏花，明天一场春雪就会让它香消玉殒，也许前一分还在春风里笑意妍妍的花瓣下一秒就会被突然造访的狂风击落尘埃；也许你刚刚开出车来准备去果园度假，沙尘暴已突袭屋檐。但南疆之春自有其难以言喻的曼妙处。
　　 农历3月，冰雪才开始融化，泥土才有了点酥软的感觉，但仍然难以寻觅到草色渐露的春意。如果再加上一场迟来的雪和突然造访的沙尘暴，这个时候的南疆啊从来就不会有明媚灿烂的色气，因此三月里我是绝对不去南疆的，除非公务缠身不得已。
　　 今年第一次去南疆已是农历4月中旬，当地朋友直夸来对了时间。但我还是没有避开沙尘暴的亲热，沙尘暴一来一去间，大地就被披上了面纱，天朦胧，山朦胧，水朦胧，树朦胧，路朦胧，视线更是朦胧不清，车窗外，戈壁滩上沙尘之下的芨芨草和红柳没有一丝青翠的感觉。那些被圈养了一冬后在旷野间懒懒巡游觅食的羊儿，每一只都是那么消瘦、那么无神、那么饥渴。
　　 终于盼出了晴空，浮尘总算褪去了些。长长呼一口气，迫不及待约几个朋友驾车到阿克苏市郊区度假。
　　 穿过几条白杨树荫铺就的柏油路，一个农家院落呈现眼前，这是一个当地最常见的农家小院，主人是一对夫妻。我们下车时，他们正从屋后回来，手里提着满满一桶野菜，青翠欲滴，仔细一看，菜间还夹杂着几粒花瓣。征得主人同意，我们绕进果园，嗬！敢情南疆的春天悄悄藏在这里了，藏在这片白杨林后的农家果园里了！这里，春色在天还未蓝的浮尘之下浓烈绽放，粉红桃杏花漫天，雪白苹果花逼眼，金黄蒲公英一地！我们就席地坐在花间，主人就用刚刚采摘的野菜款待我们，新鲜的美食里深藏的春意征服了所有人的胃。在沙漠边缘，对于普通村民而言，蔬菜单调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初春，后院这顿朴实的野菜香该是最绵长最动人的春天的记忆了。后来才知道，这里是阿克苏柯克亚工程的一部分，像这样的农家乐，绿化带里多的是。
　　 也许，你会认为，南疆之春是窄小的，只隐藏在一些角落孤单而又骄傲存在，只能在一些细节里触摸它，体会它那种别样的幸福，比如那顿春日的野菜。但是再去一次，你就会觉得前一次的结论是那么断章取义。如果你将自己放低，蹲下来亲近这片原野，你就会发现，原来很早很早，那些毫不起眼的芨芨草间就已冒出了细小的绿芽，春意了整个世界。这些害羞的春意，早已被羊儿们的胃发掘到了。只是你我没有发现，不曾关心，也就无从知晓，我们不如那些羊儿。
　　 在外来者眼里，夏秋是新疆最值得眷顾的好时候，那时节风景无限，牧场丰饶，瓜果飘香。但对当地人来说，总是夹杂着灰霾与倒寒的春季，才是最美的日子。盛大的诺如孜节上，这种春天到来的喜悦通过麦西来甫铺陈而出。狂欢过后，桑葚开始挂满枝头，它没经过谁刻意留神，就那么静悄悄地出现在房前屋后，伸手可及间就可抚慰所有人寡淡了整冬的舌尖。
　　 南疆之春是悠然淡定的。这里，没有繁花似锦的观瞻，植物只用最简单的味道开启属于这里人的春日。接下来，锄头洒花香，歌舞日月长，去年酿的杏酒味道正醇，田间劳作后，酒香馕香四溢。再之后，早杏开始慢慢变黄……
　　 南疆之春是丰富的。这里，谁都不敢保证你去得正好或不好，只有你自己去体会去预见，去发现春光弥漫的每一天，去踏寻春日填补着的每一个旷野角落。从胃囊到鼻尖再到眼底，每一次，感受都不同。
　　 南疆之春的色彩，决不仅仅因为某一种花或者某一种色彩夺目，那些从不曾鲜艳过的沙地、土屋、果实，有时也是春天绝好的陪衬，不是谁都能有福气拥有这种奇妙感受的。
　　 但我有。呵呵。
　　
　　 二、别样“大”盘鸡
　　 “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贵州人怕不辣”，我一直都非常钦佩这些能把“辣”当饭吃的南方人，又只能敬而远之，因为本人口味一向清新寡淡。但别样热辣的新疆大盘鸡却一直令我难以忘怀，每每想起，魂里梦里都会垂涎三尺，可由于路程遥远，只能把这种念想深藏心底，近日来乍暖还寒，春阳隐踪，这种思念又频跃心头。昨天偶知月底要去新疆出差，而且必经柴窝堡，不禁窃喜，因为我又要相约大盘鸡了——有的人是因为风景壮美喜欢新疆，我则是因为美食别致而留恋那块土地。呵呵。
　　 尝到这种独特辣味纯属偶然。去年冬天因工作原因去了一趟新疆吐鲁番，恰逢50年不遇大雪天。雪天开车本来就不好走，返程乌鲁木齐那天，又得知达阪城附近风口将刮大风，心情难免抑郁。同行的老郎就建议我们到柴窝堡品尝最正宗的新疆大盘鸡，老郎在新疆生活了几十年，他的推荐肯定没的说。一说吃我就来精神了，说走就走，不一会儿柴窝堡就在眼前。
　　 我原以为柴窝堡是个村庄或者集市，到了之后才发现那里和想象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一条开阔的土路两旁并排开了数十家餐厅，几乎每家餐厅匾额都是“正宗大盘鸡”，餐厅门口还停着许多过路大货车。见此情景，一向爱探究的我忍不住又暗自掂量，这店和这货车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据说这里就是新疆大盘鸡的发源地，而关于大盘鸡是如何兴起的，众说纷纭，不管怎样，好吃才是硬道理。呵呵。
　　 老郎凭经验随意找了一家门面还算可以些的排档连菜单都不看直接点菜：两个大盘鸡，一个大盘鱼，一个大盘鸡杂，两个炒青菜，合计6个菜。平常下馆子一般都得按人头点菜，同行10人六个菜，我心里直嘀咕：够吃吗？但客随主便没吱声。
　　 天气冷，餐厅客人不多，上菜速度还算快。餐厅老板看我们人多，一份菜分两盘装，虽然没有了“大”盘的概念，但仍然可以看得出菜的份量非常大。我这才发现，柴窝堡的大盘鸡和平常吃的“新疆大盘鸡”大不一样，通常的“新疆大盘鸡”里面青椒土豆多，辣椒少，严格点说，应该被称作“辣子鸡”才对，估计人们是看它份量大才把它叫做大盘鸡吧，叫着叫着也就传开了。柴窝堡的大盘鸡可是别样的“大”，名不虚传，而且辣椒、热油以及鸡块炒在一起的味道实在太诱人了。大伙都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连我这个不怎么吃辣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动起了筷子，结果发现这一吃根本停不下来。大盘鸡用得是本地瘦长瘦长的那种辣椒，不像四川辣椒配花椒那种令舌头发烫的迂回麻辣，也不像湖南辣椒那种直冲脑门的干辣，更不像贵州油炸辣椒那种火烧火燎般的豪辣，它的辣虽然同样透心透脾，却辣中带香，醇厚浓烈的香味在一呼一吸之间直达心底，贯通丹田，那股子爽劲儿啊简直难以言喻。
　　 柴窝堡的餐厅不讲排场，不讲奢华，一般都是自家经营。平实简朴，却以最纯正的味道打动了我的心，简单的一道大盘鸡，像极了新疆人的性格，豪爽、率直、实在。这一盘沉甸甸的柴窝堡“辣子鸡”，让我产生究竟用了几只鸡的疑惑，可见新疆人多么实在。
　　 如果有人考证柴窝堡是新疆大盘鸡发源地，我选择绝对相信。在这里吃大盘鸡是鸡肉里面找土豆，而在沿海城市吃大盘鸡，可就得在土豆里面打着灯笼找鸡块了。就是这样一盘美味，一盘实在，一盘真诚，让我念念不忘。如今，在这寒气未退的春日里，柴窝堡大盘鸡将又一次成为我此行最美的约会，你说美气不美气？呵呵。
　　
　　 三、快意高原蓝
　　 我总是讨厌春天出行，因为害怕碰上连阴雨，尤其南方连阴雨。
　　 尽管古诗里一直都不缺少关于“春雨贵如油”的句子，但春雨再贵，也要看是在哪儿。春雨如金，在南方并不适用，南方每个春天，雨总是不间断地淅沥，格外惹人生厌。虽说烟雨江南别具韵味，但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如周庄西塘那般需要牛毛细雨来装扮诗意，对不？但由于工作原因，我总得出行，于是选择了别人打死都不愿去的新疆。
　　 新疆远离大海，戈壁连绵，沙漠无边，就连那里的空气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打着旋儿往人鼻孔里塞沙子，因而给我留下的印象总是荒芜，苍凉。假若容我挑选一个季节去新疆，我必选夏天，虽然新疆的夏天同样热得能把人融化，但哈密瓜，火焰山等一个个被打上“新疆”标签的特色早在我孩提时代就已耳熟能详了，能有机会吃一吃走一走看一看，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而我今年春天不得不去新疆，而且还有了从未有过的新体验。
　　 走下飞机，扑面寒意满路积雪告诉我，这里的春天没有绿色，没有柔风，也没有花开大地草色峥嵘的景致，只有料峭不已的春寒咄咄逼退心里原有的那一丝暖意，让人从头凉至脚，一直到离开乌市前往天山的路上，我都失望满怀，热乎不起来也快乐不起来，尤其看到沿路白雪经过整冬寒风黄沙的欺凌涂抹已变得如新疆煤炭般漆黑，心窗很久都亮堂不起来。但是，随着公路两旁景色逐渐开阔，天空逐渐变蓝，心窗上的云翳也就慢慢散尽了，心儿随着戈壁尽头的白云遂意奔驰，有一种别样的快感。
　　 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天山，而是天山脚下赛里木湖。站在湖边，天上的云仿佛在动，水中的云似乎在游，宁静却充满动感，安宁却毫不沉闷，游云给安谧的湖披上了最灵动的衣裳。湛蓝的湖水如同珍贵的蓝宝石，清澈，浓郁，透亮。总觉得西湖秀气却少了点蓬勃的涌动，暂时不能去领略青海圣湖，也就无从比较，眼前赛里木湖就是我对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内陆湖的全部想象。一个湖，一泊秀气的水，也竟能达到如此磅礴的气韵！这种大气不仅来自自身的水，也来自不远的山。突然就有一种冲动，只想一个人沿湖走走，但同行者甚多，独行的机会还是留给他日吧！
　　 离开赛里木湖，我们继续盘山而上，陡峭的路看不到尽头，仿佛一直上行，行往天路，行往能够洗涤心灵的最高处。
　　 再次停下，已是在天山半山腰，圣洁的雪峰在我面前昂然矗立。尽管已是春季，白雪却没有化去，给高耸的山峰披上了银白色的华贵外衣。万里冰封，接天盖地却一点都不晃眼。
　　 过去，我一直想象不停地想象仙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曾经想到青海去看看那转山转水祈福来生的神山圣湖，也想到西藏去看看那些个传说中可以聆听佛音的地方，但始终因为各种原因悭缘一面。而今身处天山，却也让我意外地在这儿找到了所谓的仙境，感受到了做神仙的快意，西域神仙，别样的神仙，别样的快意。
　　 我们一行心有灵犀地四下散开，在这么一个飘渺的仙境，聚集一起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好的选择，只有独处才能感受到这份灵动，这份宁静，才能拥有一段生命里最好的时光。天山春深处没有大理春日的慵懒，没有江南春日的花香，但是却拥有别处无法得到的快意宁静。来到这里，你才能真正懂得，安宁同样不可多得，同样弥足珍贵，值得珍惜。
　　 下山时，心田里蔓延的满是不舍。平日习惯了城市的一切，从来没有拥抱过如此恬静的湖，如此醉人的蓝，如此宁静的山，如此干净的星空，如此难忘的快意。怎能叫人不留恋无穷。
　　 尽管接下来的行程还将绕着天山，还将体验新疆的一切，但我却知道，那些山，那些湖，将会在我心里留下最珍贵的痕迹，成为这段行程里最难忘的记忆。而今年春日里的这次出行，留给我的美好片段，除了相机里的那一张张照片，还有心中那永远不化的雪，流动不止的云，洗涤了我往年春天出行的所有担心和怅惘。
　　 新疆春行，新疆情缘，路还远，情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