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远行的木乃伊(散文)
大漠的冬季来得迅猛,一夜寒风,无情地脱去草木的秋装,随之而来的漫天飞雪,搅得周天寒彻,戈壁凝固了,河流凝固了,你的世界便是冰天雪地。那一年,冬天极冷,出门呵口气,即刻在眉宇发际间结成冰,人们都不敢出门,猫在屋里守着炉子取暖。这么个大冷的冬天,孙先生还在外边忙来忙去,他有一大串的心事,为了那具木乃伊。
木乃伊静静地呆在库房里,已经与我做了好几年邻居。库房是一幢很典型的维吾尔老宅子,泥土夯实的墙壁很厚,木质的门窗很古朴。那扇很古朴的木窗就对着我家一间卧室的窗,所以,只要走进那间卧室,看一眼窗外的那扇窗户,木乃伊就走进心里,我便觉得有些忐忑。
木乃伊是一位清朝远客,做工精细用绸缎刺绣的黄袍马褂,脑后垂一根花白的大辫子,光洁整齐的指甲,都在证明他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但是,由于当时专业人员和设备匮乏,发掘时的不科学,现场遭到破坏,他的身份无可考证,成了永远的无解之谜。
做邻居的那些日子,每当走进那间卧室,总会不自觉地猜测这位邻人:所有的资料都告诉我们,他绝不是当地的原住民,一定来自远方。那么,他是不是一位将军,来自大清王朝的繁华都市、山海关外的大草原?他的身形一看就是马背上的族民,两腿明显留有骑马的特征,万里之外、远离家乡,是不是为了开疆拓土,戍守边关?他生活在什么年代?是不是在平定大小和卓之乱时,因为只身追赶匪徒,迷失于茫茫沙海?......。
所有的猜测都无法印证,那位淡定的远客,静静地躺在库房沉睡,陪伴着一些废弃的桌椅板凳,任由我海阔天空地的猜度和忐忑。
从关内到大漠,不可谓不遥远,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在这么一个极度寒冷的冬天,大连自然博物馆的专家孙先生和他的同事耽搁在这里,他们要带走木乃伊。这件木乃伊是珍贵的文物,小小的县城文化馆,设备简陋,不利于文物的收藏与保管,而大连自然博物馆的馆藏却急需丰富,去博物馆才是木乃伊的最好归宿,或许,万里之外正是这位远客翘首盼望的家乡,去往博物馆刚好圆了他回归故里的梦。
从大漠到大连,迢迢万里,关山重重,客车不能载,托运不安全;那年月博物馆经费有限,没能力单单为一件木乃伊动用一辆专车;在这样一个极冷的寒冬,面对这一件珍贵的文物,该怎么回家?孙先生真是一筹莫展。
孙先生是个做事业的人,著书立学,满腹经纶,几年前,曾深入瓦房店古龙山的洞穴,发现了1.7万年以前与北京山顶洞人同处旧石器时代的猎马人,震惊了我国考古界。为了考古这样一份不安定但十分热爱的事业,他终年在外东奔西跑,不辞劳苦。今日,不远万里来到了大漠,就是为了这具木乃伊,他们要将它带回去保管和研究。因此,在重重困难之下,如何将木乃伊安全运走,考验着一名科学家对事业的挚着与坚持。
在否定又否定了一个个运作方案后,孙先生和他的同事决定将木乃伊安置在一只大木箱里,箱内小心地塞满了填充物,贴上标本的标签,标注珍贵物品小心轻放的字样,然后亲自跟随运载木乃伊的货车同行。因为,职业的操守、科学家的敬业精神,使他们爱护文物更甚过爱护自己,不愿意出一点点的差错和事故。
终于,木乃伊即将远行,孙先生和他的同事坐在没有暖气的运货车上,坐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陪伴着木乃伊出发了。无法想象孙先生一行怎样穿越塔里木,翻阅冰大坂,在冰天雪地里的行程;也无法想象坐在冰冷的货车上,陪伴木乃伊长途跋涉的种种困难和必须的坚韧。半个月以后我收到孙先生的来信,因为极度寒冷,他的同事在路途冻坏了双脚。没有悬念,木乃伊却纤毫无损。
冰封的大漠又恢复了宁静,在凝固的世界里,我仿佛看到,一代又一代,无数无数多忠诚的灵魂走向遥远的大西北、走向大漠、走向边疆。在大漠与长天相接的地方,那片辽阔的疆域上,永远有一轮金色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