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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蝉声(散文外三篇)


作者:鲁北明月 秀才,1110.2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21发表时间:2013-06-28 13:12:02

【蜂儿】
   我逐花而生,相伴的是我的蜜蜂和无垠的花海。
   我是新的隐者,一顶帐篷,数只蜂箱便是我的全部家当。我从不孤独,那些蜂儿嗡嗡嘤嘤忙碌地他们的蜂箱和我的帐篷周围。我是新的游牧民族,我放牧蜂儿,我们都对自己的使命清楚无比——朝着鲜花盛开的地方前进。
   自夏徂秋,年复一年,凡是有花儿的地方就有我和我的蜂儿。我的蜂儿采食花粉,我以花蜜为食,我们比餐风饮露的古人多些香郁之气,但我们关心的只有何处有无垠的花海?
   我和我的蜂儿一生都在寻找,寻找繁花如海、香气氤氲的天国花园。我们的足迹无所不至:藏北的高原,大漠的绿洲,江南江北,长城内外,我的蜂儿是精准的向导。长河落日,塞上孤鸿,江南烟雨我们见得多了。我的蜂儿忙于工作,我却是悠闲的国王,我有的是时间欣赏人间风景。
   城市显然不适合我们,我的蜂儿无法把采集到的沾有汽油味、脂粉味以及其他怪味的花粉酿成花蜜。城市喜欢我们的蜂蜜,却对我臣民大惊小怪。他们不喜欢蜜蜂也罢,对爬虫蜕变的蝴蝶却爱之有加。这种价值取舍我们无法理解,于是我们懒得理解。
   我的蜂儿只有6个月的生命,他们没有时间去理解,或者根本就不想理解。他们认为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采集花粉,酿造花蜜。他们很单纯,单纯于是让生命变得无比充实。他们从生到死都在忙碌,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到来,悄悄消逝在花丛里,为他们伤感的只有我。他们采过金色的油菜花蜜,馥郁的洋槐花蜜,琥珀般的紫云黄蜜,大半都给了我,养活我这个悠闲的国王。
   夜深时,陪伴我的是繁华的星空和郁郁的花香。我的蜂儿终于休息,他们在蜂箱里窸窣。
   寂寂的游牧生活大大退化了我的语言功能,却把我的思维锻炼处无比敏捷。不过既然生命给了我大块的静谧,大块的静谧让我有时间思想,于是大多时候我就是蓝天下孤独的思想者。
   我疑惑我放牧的是我的蜂儿,还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灿烂的花朵,或者是我的生命本身?有些穷尽我一生都不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唯一明确的是:我的生命将与美丽的鲜花共享。
  
   【蝉声】
   今夏,这个城市的蝉声再次像沸水般响起,一种旷久恒远的感觉也在我心底荡起。我一直以为这个苍白的城市里不会有蝉,并主动将这作为隔阂城市的缘由之一,直到一天在水泥路面上看到一只静卧的蝉的尸体,我仍然怀疑这是否就是我熟悉的蝉,它如何钻透城市厚厚的水泥道板?
   我一直将蝉作为夏天的精灵。中学时帮邻居看瓜,周遭一片青碧,远处环绕的杨柳便是蝉的演奏台,瓜棚像一叶扁舟荡漾在碧绿的蝉声的海洋里。有关蝉的记忆不只这些,我奇怪骆宾王在狱中才听到蝉声,大概就像我现在的迟钝。而在我的乡村,那些蝉无处不在。有时晚栖的鸡群突然吵作一团,原来发现一只蝉的幼虫,我们称作知了龟的刚刚破土而出,成了眼尖母鸡的晚点。
   知了龟不仅是鸡们的牙祭,也是我们的美食。到了晚上,林间野外手电筒的亮光闪闪,都是些顽皮的少年在寻找刚刚破土的知了龟。捉来的知了龟放入卤水里腌一到两晚,洗刷干净,油煎之后,便是无上的美味。我的小学语文教师肯定的结论说:一只知了龟的营养相当于一只鸡蛋。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等锄豆晚归的妈妈,我坐在田边,夕阳西沉,光线开始朦胧,尺多长的玉米苗和三寸高的豆苗开始隐成暗绿,晚归的黄牛蹄声轻快地从我身边走过。周围开始悉悉索索响起莫名的声音,我这才发现,是那些知了龟,它们仿佛接到号令,齐刷刷破土而出了。我欣喜若狂猫下腰将它们捉在我的掌心。知了龟并未觉察到危险,它们执着地而又缓慢地爬向眼前高高的目标,一棵玉米苗,一棵柳树或是一棵猫叶草。很快,我的手掌已不能束缚它们,它们用强有力的掘进工具扳动我的手指,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它们在泥土里酝酿了数年时间,才刚刚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我曾经在天井里的梧桐树上观察到知了龟的蜕变过程,先是背部开始裂开,露出奶黄的蝉的背,接着开始颤抖,背、头、翅和腿脚开始慢慢弹出,这时蝉已做到大角度的后仰,最后一个后空翻,腹部脱离最后的束缚,抓住壳下的树皮。这时它除了翅膀仍然萎缩,颜色仍然嫩黄,已是完整的一只蝉了,现在它需要在深夜的暮色和空气里尽快变成一只强壮的黑色的蝉,然后开始一个夏天的长响。
   我开始惊诧蝉的生命意义,它在泥土中蛰伏数年,在初夏出现,到中秋结束,餐风饮露,难道就为了制造一个喧嚣的夏天?不过,对追求的执着已让我深深折服,蝉蜕下的壳牢牢抓住树皮,即使淋在秋冬的雨雪里,死去的蝉即使霉成绿色,仍然抱住那条高歌一生的树枝。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生。农村的蝉和都市的蝉,它们都将一生演唱得精彩嘹亮,它们想过要告诉我们什么吗?或许吧。
  
   【水鸟】
   江南历来以一种温润的感觉种在心底。
   来源其实是有些暧昧的:譬如花间词,譬如婉约派,譬如戴望舒笔下雨巷。或许最直接的源头是江南的梅雨,赵师秀的黄梅时节,家家有雨,池塘青草,处处蛙声。若是急雨如矢,豪雨如注,蛙大约是不会叫的,诗人之约便颇不近人意。当然,江南也有大雨,但感觉不是推理,往往不需要精准。
   不过,水乡江南自古便有定论。
   既是水乡,自然少不了河道纵横,池塘密布,江南世界也便灵动和丰富起来。柳永《望海潮》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的名句,确是江南的准确代言。即便现在,每日班车一路之上,仍能见荷池、菱塘和钓者,水面稍大,会有航船经过,多运黄沙石子之类的建材居多。也有小小的木船在水面荡漾,老者正提了丝网清点鱼获。
   所见更多是些不知名的池塘,或者叫做湿地更加恰当,散布在路边田头,或大或小,极不规则。地边杂树稀疏,百草环生,水草丰茂,慢慢延展着去侵那水面,春萌夏绿秋黄冬枯,天序因循倒也自得。
   沿途是当地政府设计的农业观光带,生态想必有所恢复,近年来竟能见到小群的白鹭或翔或栖或渔猎。梅雨季节的江南,世界满目葱绿,湿地的植被都在蒙蒙雨雾里默默地飞速生长,一只白鹭静静地站在水边耐心等待一条到水面换气的小鱼儿。
   班车从不因风景而停留,疾驰而过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被苇草相侵得有些逼仄的水面上似乎有一只黑色的小鸟在游动?一只黑色的小鸟?!
   第二天经过时心里便有了准备,早早把所有的注意聚在目光里,只等擦肩而过的刹那。车近的时候,果然见一小团灰黑的在净洁如镜的水面上轻轻地摆动屁股。身上似乎是未长齐的绒毛?是一只新孵出的野鸭或者其他什么不知名的水鸟吗?为什么只有一只?
   再后来,每天大约不足三秒的观察变成无约之约。小鸟多数都在戏水,努力地游来游去,有时把头扎进水里,屁股朝天撅着,只是不知她会捞到什么?她一直是单独的一个,如果她是一只野鸭,一般会有两三个兄弟或者姐妹,可她一直是单独的一个。就算没有兄弟姐妹,那么她的父母呢?晚上她会去哪里呢?有蛇鼠之类的危险吗?
   有时她并不在那块小小的湿地,这让我有些担心。不过,最多一两天后,就又见她在水里悠哉悠哉了,而且似乎长大一些了。偶尔有白鹭造访,看来她们相敬如宾,共享小小湿地的无私馈赠。
   小小湿地,一只不知名的水鸟,成为这个江南的梅雨季里最温柔的记忆。不过,秋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在悄悄变化。先是一块桃园边上的湿地,曾经长满参差的荷花和水草,挖掘机取走一切后,还原成一个清澈的水塘,水塘的边上建了回廊和水车,中央堆一个孤岛,岛上种三株四季开花的塑料桃树,想必是一个世外桃源的创意。
   九月的时候,又有几块湿地,连同水鸟的家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大块的黑色泥块带着挖掘机的齿痕吞噬了所有的绿色。或许不久之后这些新辟的土地将与桃园连成齐整的一片,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小小的水鸟,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甚至不知她的名字。
   一切疑问都没有答案,又或者本不需要微不足道地发问。即使最后一问也无需回答:
   江南多的是湿地和水鸟,少些,亦或再少些也应该不损其温润吧?
  
   【蝙蝠】
   我毫无思想准备在这个晚夜与蝙蝠邂逅。那是几只永远与黑暗相伴的精灵,它们在楼前的天空里上下翻飞,吱吱地撕扯着黑暗。
   故乡的老人说蝙蝠是老鼠吃盐后而变,我无意考证这个传说的真伪。我对蝙蝠产生近乎本能的敬畏,是在十二岁那年。一个少年两手拉开蝙蝠长长的黑翼,向我炫耀说它的毛真光滑。我好奇地伸出手去,刚刚触到它的背,那个黑色的精灵突然拼命翻转身子,张开血红的小嘴,狠狠咬了我一口。这时我看清它的眼睛,极小极亮看着我,沉静中的绝望直透到许多年后的我的心底。
   蝙蝠叫起来很像老鼠,我现在仍不明白那次它为什么不叫,却只拿黑得发亮的眼睛看着我。
   村里有个叫弯腰九的传教老太。她的腰已直不起来,走路是用一只细高的板凳,板凳移一步,她再跟上一步。这是她的得名大半,至于九,或许是排行或许另有他意,只是我已无法得知。弯腰九四季都是一身肮脏的黑衣,灰白的头发像个丝网罩在她的头脸,我不知她的年龄,十年前她就是那样,或许十年后还会是这样。放学回家的路上常看见她,像个影子停在路上歇息。
   曾经有顽童好奇地挡在弯腰九面前,她停止移动,抬起满是汗水和油垢的脸,一双极亮极黑的小眼隔着披散的头发注视着挡路者,不说话。顽童被吓跑后,她重又低下头,继续她的跋涉。
   被蝙蝠咬过之后,我极端固执地认定弯腰九与蝙蝠有着某种关联。夏夜的打谷场上有许多蝙蝠,在黑暗里划出许多莫名的曲线。我从此不敢再摸蝙蝠是否光滑的背,我在突然想起某一者的时候,便时时有另一者用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从背后盯着我……
   弯腰九信仰并传播的应是再传或是三传的天主教,她是孤独的黑影,她是否有过儿女或者丈夫对我而言永远是个谜,也不知她的信仰从何而来。就像蝙蝠,从没有人问蝙蝠从哪里出来,又回到哪里去。和弯腰九形影不离的是她的板凳,她们缓缓流荡在村子的街巷里。
   弯腰九也会到我家。有时我放学她还没走,唱一种怪怪的歌。我很恼火妈妈每次都送她吃的,也很愤怒她接过馈赠时的满足神情。每次弯腰九走后,都仿佛有许多眼睛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弯腰九应算半个乞丐,她隔天准确地从小屋出发,中午前到达目的地,下午走时总能或是善良或是害怕或是不耐烦的施主那里得到今明两天或是更多的食物。以至我在物理课上学了蝙蝠捕食的超声波之后,会疑惑弯腰九到底具备了这种本领还是真的是某个上帝的安排?
   有年冬天大雪,弯腰九终于没能度过严寒。在她死后,来了几个陌生的老头老太,连同几个近邻静悄悄地办妥的后事,村里竟没有一个信徒为她送葬,村里那天极少有人出门。这是我在鲁北生活的十几年里唯一没有隆重出殡入葬仪式的丧事。像冬眠的蝙蝠弯腰九消失了,只是那双眼睛仿佛仍在许多年后跟随着我,注视着我。
   从此村里不见那个携凳的黑影,从此对蝙蝠产生的敬畏与神秘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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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蜂儿会伴着花香行走,放蜂人会伴着蜂儿行走,他们总是远离人群,远离繁嚣,从南到北,从冬到夏,蜂儿的脚步不停,放蜂人的脚步也不会停。蜂儿的一生只有六个月,它简单又繁忙的一生,时时刻刻都是追逐香甜的快乐,人也应是如此!当听到第一声蝉鸣,就知道最热的季节到了。也曾跟孩子一起去树林里寻那些正在爬上树的知了猴,也就是作者所说的知了龟,然后拿回去放到家里的花叶子上,看它蜕皮,新生,但每次都是因为拿回,耗费了它太多的精力,而让它只蜕化成蹩脚的模样,它那可怜相仿佛是在控诉我们的入侵。蝉在土地中蛰伏数年,就为了这一朝爬上枝头高声鸣唱,却被我们扼杀在摇篮里。蝉不是益虫,但却给了我们很多珍贵的财富,比如蝉蜕,再比如那个死后依然抱着树枝的身影,也让我们不由得感叹它的顽强,它嘹亮的一生,到底有谁会懂?湿地是水鸟的家,当湿地被高楼大厦一点点侵蚀的时候,水鸟的家就会一点点地退缩,甚至消失,没有了家,水鸟也不会穿越万水千山来年还到这里来,如那被开辟的土地上消失的桃花一般,桃之夭夭,烁烁其华。蝙蝠昼伏夜出,每次傍晚准时出现在渐黑的天空,仿佛一个个幽灵一般,弯腰九老人也如蝙蝠一般,定期出来讨要食物,借助板凳一步一挪。大家可以看到她蓬乱头发后面的极黑极亮的眼睛,却看不到她的无助和孤单。白天的蝙蝠弱小得如一个待宰的羔羊,全无黑夜的戾气。弯腰九凄凉死去,就像冬眠的蝙蝠一样。本篇文章选材蜜蜂、蝉、水鸟、蝙蝠四种貌似不相关的小生灵,却给我们同一种感悟:适者生存,随遇而安。蜂儿选择花,蝉选择树叶,水鸟选择湿地,蝙蝠选择黑夜。它们都在这时空中,找到自己最适合的空间,循着自己的生长规律生老病死,然后进入一个新的轮回。人本该和它们也一样,但却背离了人的本真。貌似身不由己,其实是太多的欲望所致。将来会不会和水鸟一般,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如弯腰九一般,拥有一场没有人陪伴的丧事;还如蜂儿一般,离去时,有谁为你伤心?也许还不如蝉,曾经高歌过,即便别人不能动,但它却自知。本文文字清雅,描写细腻,寓意深刻,引人深省!难得一见的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6301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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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3-06-28 14:11:13
  前几日单位时常有一堆类似于老鼠屎一样的东西堆在窗帘下,以为是老鼠,之后却发现窗帘的褶皱藏着一只蝙蝠,一男同事把蝙蝠请了出去,看到那只白天如死了一半的生灵,心里多少有点唏嘘,仿佛感觉到它的颤抖!
   平时这些小遇见,可以变换成文字收藏在记忆中,是文字爱好者的本能,也是一种珍惜生活的本能!
   遥祝夏安,祝福写作愉快!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6-30 09:51:2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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