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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怀念婆婆(散文)


作者:田一丁 童生,738.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294发表时间:2013-06-29 14:27:37

天刚发白,我和先生便出了门。
   小区的庭院灯柱上悬挂着大红的灯笼,家家门洞外张贴着大红的对联,耳旁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新的一年又来了。
   西北的冬天,萧瑟冰冷,满目凄凉,阴沉的空中飞舞着零星的雪花,不时拍打在我的脸上,落在脖子里,冷冰冰的,我缩着脖子,立起了羽绒服的毛领子。远远望见二哥、三哥、四姐及弟弟他们站成一圈,不时朝我们的方向张望。我心忽地一热,三哥也来了……等齐三姐,租了一辆中巴向常羊山驶去。
   常羊山松柏长青四季如画,这里安放着无数个故人的遗骨,包括我的父亲、公公和婆婆。今天是来祭奠已故四年的婆婆。公婆的墓碑前摆着鲜花和新鲜的水果,我们兄弟姐妹围成半圆将叠好的纸币投向火中,彩色的冥钞在火焰中化为黑色纸灰,向空中袅袅飘散,如黑色的羽毛在空中舞蹈。
   母亲说:“被燃烧的纸币在空中飞舞,是住在里面人愉快的回应。”我仰望着飞舞的黑色羽毛,心里说“妈,您终于可以安息瞑目了!”
   这个妈是我的婆婆。婆婆离去已四年有余,那一幕总缠绕心头。
   大年初一的凌晨,我被电话的铃声惊醒,听筒里传来先生急促的声音:“快来医院,妈情况不好!”我跳下床,光脚跑出卧室,摇醒女儿打的赶往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婆婆的鼻子插着氧气,手臂上缠着血压计气袖,床头柜上放着心脏检测仪,四五个医生忙碌着进进出出。
   怎么会呢?昨天,大年三十,我们全家大小十几口人拥挤在不大的双人间陪婆婆过年(唯独缺了三哥一家)。婆婆躺在床上,不知是病痛的折磨还是人多的嘈杂,她闭着双眼眉头微蹙,蜷缩着日渐消瘦如孩童一般的身体,躺在那里不动。四姐问:“妈,哪里不舒服?”婆婆摇摇头。“我给您包了韭菜饺子,起来吃一点吧!”四姐说着打开了饭盒,飘出一股韭香。婆婆说:“没胃口,不想吃。”“那您什么时候想吃再吃吧!”四姐扣上了饭盒。
   病房的光线暗淡了下来,三姐按下开关,日光灯眨了眨眼,亮了起来。二哥说:“病房人太多,妈休息不好。你们都回吧,我和四弟留下守夜,你们不要关机,有事及时联系。”
   姊妹们陆陆续续走了,病房里留下二哥及我们一家。婆婆仍旧闭着眼蹙着眉头一动不动地躺着,我想起父亲住院时常说躺得背疼。
   “妈,给您揉揉背吧!”
   “不用了。”
   “您整天躺着,揉揉会舒服点。”她不吱声,算是默许。我便将手伸到婆婆的脊背上,婆婆的脊背没有肉,肉皮裹着肋骨,我轻轻地揉着,不敢用力,怕一用力婆婆的肋骨就会折断。
   “妈,您瘦多了!”
   “嗯。这次,我怕真地回不去了!”
   “不会的。您每次住院都这样说,不是每次都回去了吗?大夫说了,您没大病,就是肺部有点感染,打几天吊针,就可以出院了。”
   “其实我不怕死,只是……”婆婆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婆婆又说:“行了。你歇歇吧。”
   我斜卧在婆婆的床上跟女儿说话。
   “你压着我了。”婆婆说。
   我连忙起身,站在了床边。
   过了一会,婆婆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莫名其妙地问婆婆。
   “我刚才说,你压着我了。”
   “我就是压着你了呀,是我不小心,我该向您道歉才是。”
   婆婆不再言语,仍蹙着眉侧卧着。
   傍晚七点半,二哥催促我和女儿回家看春节联欢晚会,向婆婆道别时,说明天再来。婆婆点了点下巴,说:“走吧!”
   也仅仅只几个小时,把婆婆转到了死亡的边缘,我鼻子一酸,转过身去。医生让我们出去,在门口等待,透过进出医生们凝重的表情,我断定,婆婆此劫难逃。
   约莫半小时,婆婆的主任医生走了出来取下口罩,低沉地对二哥说:“人不行了。”顿时,寂静的走廊哭声一片……
   我端起脸盆去卫生间打来热水,为婆婆轻轻地擦洗着脸、脖子和身体。婆婆一生喜欢整洁,我要让婆婆干干净净在另一个世界会见自己的老公。摩挲着婆婆骨瘦如材的腿,泪水无声滑过脸颊,滴到了婆婆的脚上。
   四姐流着眼泪解开了包袱,那是婆婆为自己准备的寿衣,上身是一件白色纯棉衬衣,暗红色的夹袄和蓝色带花棉袄;下身是白色纯棉衬裤和咖啡色的暗花棉裤。三姐将衬衣、夹袄套在棉袄里,衬裤套在棉裤里,我们为婆婆穿上了衣服。四姐颤抖着双手,拿着一只精致的绣花鞋往婆婆的脚上穿,却怎么也穿不上。我接过鞋,低声念道:“妈,来,咱把鞋穿上,穿上了鞋好上路。”我学着景姐曾给我父亲穿寿衣时的样子,反复念叨着,婆婆的鞋穿上了。
   三嫂推门,搭手为婆婆放上金黄色的枕头、脚枕,盖上大红色的被子。这时男士都进来了(我婆婆很讲究,从不让儿子为她接屎端尿、换洗衣服,我们尊重老人的意愿,穿衣服时也让他们回避),二哥走过去用手托着婆婆的下巴,我才留意婆婆的嘴是张着的。一位年长的医生走进来对二哥说:“得把老人的心脏起搏器取出来。”
   我换下二哥托在婆婆下巴的手,附在婆婆的耳边用只有我和婆婆能听到的分贝说:“妈,您放心吧!我们兄弟姐妹会团结一起,互相帮衬,互相关照的。”边说边托揉婆婆的下巴。医生在婆婆的左边,用小手术刀对着起博器的边缘划了多半圆,取出了安在婆婆体内的心脏启博器。
   婆婆的心脏启博器在体内行走了半年便完成了它的使命。那年七月,婆婆因心衰住进了医院,主治医生说,老人虽年近九十高龄,内脏机能尚好,若安装心脏起搏器能延长五六年的生命。能延缓老人宝贵的生命,做子女的何乐而不为呢。婆婆没有医保,大家都同意安装,照顾婆婆却成了问题,大姐远在湖南,大哥早已病故,二哥身体瘦弱,三哥三姐在照看孙子,四姐当时因病住院,我先生上班,小叔子在外地打工。先生看大家都没时间,便说:“那我请假吧!”我说:“算了,别请假了,白天我得照顾母亲,给我安排晚上吧!”就这样,白天婆婆由弟媳照顾,晚上我留在医院。正是那段时间我和婆婆有了更多的接触和交流,婆婆睡不着觉的时候喜欢唠家常,讲讲兄弟姐妹的成长经历,唠唠公公及公公去世后为生活所迫,打工的心酸经历。偶然会叹口气。我问:“妈,有什么烦心事?”她沉默良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等我死了,这个家就散了,他们兄弟怕是不会再来往了,上坟也走不到一起。”
   “哪会呢?妈,您想多了。”
   她又叹了口气:“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转过身不再说话,我看见她单薄的身体有轻微地颤动。
   我望着婆婆的背影感叹,婆婆一生真不容易,一定要孝敬她老人家。
   婆婆中年丧夫丧女,老年丧子。她常常说:“属羊的命苦,十羊九不全……”
   说起婆婆,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材,驼背。婆婆的形像,酷似著名京韵大鼓表演艺术家骆玉笙老人。她生在北京,一口纯正的京腔京调,因卢沟桥事变,她离开北平,投奔山西的舅舅,没少遭受舅母白眼冷遇,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经人介绍嫁给了公公,不久,便与公公离开家乡去了四川成都。常年跑长途运输的公公家境殷实,婆婆衣食无忧,无聊时与邻居军阀刘文辉的太太打打麻将,消磨时光,后随公公从成都到汉中,从汉中来到宝鸡,定居于此。
   婆婆生育九子,五男四女,没有文化,没有职业,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公公常年在外,家里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穿戴洗漱全凭婆婆一人打理。直到1956年底,全国私营商业分别实现了全行业公私合营,公公的货车也合营到了当地一运司的货运队,才结束四处奔波的生活,婆婆也不再提心吊胆,能睡个安慰觉了。
   1966年的端午,婆婆早早起床包了好大一锅粽子,等待公公和孩子们起床食用,公公起床下地时,突发脑溢血撒手西去。当时,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单位怀疑公公畏罪自杀,天天来家里调查。一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妇女,要面对九个孩子还要应对公公单位的调查人员,她的精神崩溃了,独自来到渭河边,看着滚滚的河水,闭上眼睛,想一跃而下,眼前晃动着孩子们可怜兮兮的眼神,她心一软,坐在了地上。
   日子还得过,一向养尊处优的婆婆,用抚恤金安葬了公公,剩余的钱仅够维持一个月的生计,她只好出去打零工,给红卫兵做饭,在纸盒厂糊纸盒,为了多挣一点钱到铁库抬铁块,趁休息的间隙,去捡煤渣用于晚饭的燃料。夜晚,待孩子们都睡了,缝补做鞋到凌晨一两点,迷糊一会,不到六点起来给孩子们做饭,孩子们上学走了,她垫吧垫吧肚子,收拾收拾上班去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公公去世三个月后婆婆的二姑娘因病去世了。婆婆说,她的背就是那个时候累弯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着与己无关的往事。我眼前立即浮现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柔弱的双肩担起了家庭生活重担的女人背影。
   上小学五年级的四女儿,看母亲太辛苦,便辍学回家帮母亲。婆婆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家务时,流露出深深的自责,说自己耽误四女儿的学业,影响了她的前途。
   公公的家教很严,三哥从小调皮聪明,好惹事,常有孩子来家告状,少不了一顿劈柴炖肉。奇怪的是三哥自幼畏惧父亲,将怨气迁怒于母亲,父亲过世后,他更加叛逆……也许是性格的原因,他与兄弟姊妹格格不入,这也成了婆婆无法了却的一桩心事。
   ……
   婆婆走了!她是张着嘴走的,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就匆匆走了。婆婆,上苍看您受苦太多,终结了您在人间的苦难,请您到天堂享福。天堂一定很美,那里有公公的守候,等着与您团聚,公公知道您是张家的功臣,为张家付出的太多太多,他会加倍地疼您、爱您!
   婆婆,您一定看到了,您的孩子们相聚一起来看您了(这是婆婆三七之后,第一次团聚在公婆的家门口),您可以安息了!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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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由一次看似普通的祭奠引发出对已故婆的怀念,细数婆婆一生的不易和对身后亲人的担忧。一个从旧中国的富足家庭走过来的妇女,在丈夫病故后,一人担当了抚养和教育子女的重任实属不易,孩子们各自成家,过着各自安稳的日子,作为他们的家长,年岁已高的婆婆无力顾念每个小家庭的事,也无力缓解众姊妹之间小小的磨擦,这是老人的担忧。作者开首“心忽地一热”正是看到老人担忧的没有实现,也算对老人最大的慰藉了。行文感情充沛,叙述沉稳,读后心境微澜。推荐欣赏!【编辑:迦南】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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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迦南        2013-06-29 14:30:18
  一个慈爱老人的形象呼之欲出,同时作者柔软善良的心境也可窥一斑。
迦南
2 楼        文友:田一丁        2013-07-01 15:01:02
  感谢迦南的精心读评,因事回复晚了。顺祝夏安!
3 楼        文友:铁禾        2013-12-14 15:44:54
  笔力甚好的一个作品,在冬日里不经意读到,心里有些暖,有些愉悦。好的作品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甚过一支烟、一杯茶。为作品献分支持一下!祝文友创作更进!
铁禾
回复3 楼        文友:田一丁        2013-12-30 17:58:45
  铁禾文友的一个鼓励,一句问候,如雪中送碳心中顿生温暖,感谢您的献分支持,感谢您的关注留评!很抱歉,才看到回复晚了。送上遥远的问候!
4 楼        文友:永铭家珍        2015-03-15 07:04:58
  一首歌唱得好:婆婆也是妈。读你的文字,感受媳妇对婆婆那份深深的情;感受天下父母心。问好一丁姐!
永铭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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