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直路，不知通向何处，不知是什么路。路两边，似山非山，似水非水，似云非云，不知天在哪里。摩托飞驰。很快，变成黑马狂奔。路面渗出液体，不知是水是油。狂风大作，前方飞来乱石。摩托没有停下的迹象，黑马没有减速的趋向。突然，交警和警车闪出。一脚急刹……身体腾飞……
　　 高飞惊坐而起，双手扣头，紧咬牙关，努力让疼痛转移。可剧烈的疼痛像魔鬼，不肯放过他。翻身下床，冲进厕所，关门忍痛。拧开水龙头，把头塞进脸盆，任由急水冲击。许久，疼痛才退去部分。
　　 转进宿舍，室友的鼾声正浓；月光洒在地面，很安详的样子。
　　 披上衬衣，来到阳台。把火机和烟盒放在栏上，先吞下一包头痛粉。无水吞药，可减轻一点疼痛，可强烈的疼痛仍在继续。于是大口抽起了烟，希望这样会好一点。两支烟后，疼痛有增无减。撕开第二包头痛粉，掏空半支烟，倒入粉末，塞入烟丝。点火，清凉悠然的感觉随之而来。他恨这样，却不得不这样。
　　 天地一片朦胧，冷月无声。这个清凉的世界，他记不清见过几次。但他数次想从二楼跳下去，彻底割断身体的疼痛，却担心这个高度让自己陷入另一个更长的噩梦。
　　 但活着才有美好的可能，他要珍惜，哪怕一天也是一天。
　　
　　 01.
　　 课间操，阳光刺眼。全校师生在操场集合，参加升旗仪式。场面盛大，像鹰群在草原上寻找食物。
　　 高飞和王正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手插兜，一个抱手于胸。前面是几个歪歪斜斜的男生，放眼看去，整个队伍有些扭曲。后面是几个男人，包括九班的班主任，他们站成圈，欢乐闲聊。离这几个男人不远的空地上，四个旗手蓄势待发，他们拽着红旗，估计要一发不可收拾。台上的主持人还在整理队伍，声音很小，小到风一吹就散，估计话筒出了问题，所以渴望整齐划一的学生们都很焦急，急得想集体自杀，然后尸体任人摆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高度的一统。
　　 主持人终究放弃了统一的好梦，就像大陆暂时放弃台湾，大吼一声，请出四个旗手。旗手终于可以大显身手，兴奋难掩，大步迈向闪光的旗杆。光滑的旗杆总能闪光，只要太阳不灭亡。他们背着太阳也向着太阳。让人担心的是，他们的步调走向了纷乱。
　　 王正：“这几个傻鸟，步调明显不一致。”
　　 高飞：“人家是菜鸟，要以宽大的胸怀去包容。”
　　 王正：“如果我是校长，就专门搞一个红旗班，誓与天安门那帮家伙比高下，为我们的学校争光。”
　　 高飞：“可惜王叔不是校长，你不是校长。”
　　 话音刚落，菜鸟就出了较大状况，惹起一阵哄笑。左边两个旗手丢了红旗，右边两个被红旗围困。春风真坏，不该惹的也惹。主持人字正腔圆，要求全体肃静，可现场静不了。哄笑中，四个旗手慌忙回归正途，朝旗杆继续前进。然而，现场沸水一样腾开了。
　　 直到国歌奏响，喧嚣才矮了下去。
　　 乐声嘹亮，红旗爬得很慢，脑袋无比振奋，若有外国人在场，这些中国脑袋应该会更加振奋。高飞在初中时，每学期只有一次红旗升降，通常见升不见降，因为降旗的时候多半放假了。对此，学生很欢乐，齐夸领导英明。高中则不同，每周一次，很隆重的样子，甚至有领导和保卫跑去教室和厕所巡视，以此保障全校师生无比爱旗的假象。高一上学期，高飞躲升旗，被领导在厕所捉住，然后和另几个破坏分子登台受训受看，完事后交由班主任处理。班主任老胡在领导那领来一肚子气，毫无保留转给高飞，勒令写五千字检查。高飞不怕写字，他觉得比看红旗飞上旗杆更有收获。但五千字不是小数目，连厕所里有几只蚊子，几只公几只母，教室离厕所多远，教室被太阳照了多大面积，以及初中的升旗仪式，都如实交待了。老胡捧着检查，面带微笑，在班会课上诵读，并点评，惹起一波又一波欢乐。从此，高飞成了班上的名人，苦于写检查或情书者，少有不向他请教。
　　 乐声没了，“前进”没了，红旗停在半途，真是要命。行注目礼的两个旗手被阳光照出难看的表情。拉绳的两个旗手卯足劲，“唰”一声，红旗飞了起来。欢声再起。
　　 许久，现场才得以安静。主持人立了大功。
　　 接下来是领导讲话，然后是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
　　 高飞埋怨：“能不能搞点新鲜的，陈词滥调，毒害不浅。”
　　 王正：“肯定新鲜，每周一个代表，三周就是三个代表，像新鲜的水果，不对，像鲜花一样，看，台上那朵花，好像是个美女。”
　　 高飞看两眼，应该是个女生，再看两眼，还是个女生，只因距离太远，暂无美女这个概念。但她的声音很好听，说得酸一点，像夜莺的歌声。于是，他浑身来了劲，立刻把声音和一个颇有姿色的女性联系到一起，“美女”应运而生。在乏味的生活里，能听到悦耳的声音是件幸福的事，能把悦耳的声音和美女关联也是件幸福的事。
　　 高飞点头惊叹：“是个美女。”
　　 王正另眼相看，对这个结论表示怀疑。
　　 高飞解释：“其实我的左眼近视不到两百度，闭上右眼，眯起左眼，可以勉强看清这个模糊的世界。”
　　 王正叹道：“苦了飞哥，模糊的世界让你如此为难。”
　　 高飞：“为了在人群中多看一眼美女，什么苦都要吃下去。”
　　 王正嘿嘿两下，建议挪到前方，以便清楚地看美女。高飞认为万万不可，色心可以有，但不可把色心放到众人面前晒太阳。他微微一笑：“后方挺好的，都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至理名言哪。”
　　 王正：“又不是打仗，前方不会吃紧，我们前去大开眼界。”
　　 高飞：“假如走近一瞧不是那么回事，失望之余恐怕就是所谓的吃紧，还是不要靠近了，远观为妙。”
　　 王正：“不要把眼光往一个班里放，要以宽大的胸怀去感受全校的风景，再说了，都是挑出来的，绝对不是伪劣产品。”
　　 高飞点头：“是这个道理。只要有得挑，总会把好的挑出来，半空飘着国旗，台上坐着领导，台下站着我们，可不能亏了眼睛。上级领导来视察，迎接队伍里似乎有一群经过修饰的漂亮学生。”
　　 王正：“礼仪之邦，礼仪不可含糊。”
　　 说话间，铃声响了，悦耳的声音停了，该如何是好，上课，还是继续？领导没有指示，所以她想继续，可台下的涌动不让她继续。高飞心想，莫非不是美女，前方的同学才迫不及待逃跑，不对啊，她应该是个美女。小声鸣不平：“咋就跑了呢？”
　　 王正像个专家：“前面都是女生。”
　　 高飞恍然大悟：“这就对了，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悦耳的声音没了，沮丧来了。
　　 阳光抽打着奔向教室的洪流。学生像喝了红牛一样，带劲。
　　
　　 02.
　　 高飞和王正慢悠悠摸回教室，老师还没有来。教室乱作一团，众人沉浸在欢乐之中，似乎这样可以化人间炼狱为别处天堂。
　　 自分班以来，女生的数量保持不变，而男生的数量有增无减。每次老胡宣布有新同学要来，男生便会精神大振，抱着希望以待，结果失望，又是男生。有人调侃，女生是花，男生是草，而花是花，草是草。不过，花的顽强着实罕见，如此重大的男女失衡现象居然没能让班上十三朵金花全部完成配对，可见有些资源在浪费。只有一对是公开的并且得到了全班公认，王正和秦晋。
　　 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论男女都乐于把目光跳到班外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什么花都可以采，男生的想法大抵如此；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什么草都可以踩，女生的想法大抵如此。众单身男羡慕王正，他却羡慕单身，理由是单身可以到外面采取行动，而他只能猜想或空想。
　　 老师来了，一张笑脸；欢乐没了，众多苦脸。
　　 高飞不止一次这样想，前座是个美女，仔细琢磨她的后背以打发宝贵的时光，可当女生回首，他的勇气就彻底没了。只好把目光投向黑板，可上面什么也没有，有也是别人的，他只想托着下巴辛苦睡一觉。他清楚，老徐不会管，前面诸多好学生都管不过来，必定不会惊扰后排学生做好梦。老徐的口碑较好，从不拿粉笔“刺杀”学生的好梦。在他看来，学生在课堂上睡觉和学习一样值得尊重或同情。
　　 这节数学课恐怕又要泡汤了。高飞感到无助，要是高中数学和小学一样简单，该多好，以他现在的水平，拿九十分不成问题。从小学四年级开始，高飞和数学结下了不解之缘。水平还是不错的，每次考试都能及格，一直在及格，从未超越70分。和别人比拼是中国教育的一大成就，什么都要比一比，作为老师巴不得自己的学生个个是精英，把别的学生比得惨不忍睹。老师困惑了，如此活泼可爱的家伙居然拿不到70分，简直丢名师的脸。于是找高飞谈话，不知不觉谈了个把小时，把高飞谈困了，而自己依然困惑。为此，高飞耽误了回家放牛，被老高揍了一顿。高飞向老师告状，并说明原因，却被老师训了一顿。老师说等他考了70分，就不会被揍了。高飞信了，努力一段时间，在一次测验中斩获70分，却还是因为在路上贪玩耽误了放牛而被狂揍一顿。从此，高飞不再信老师，分数回到原来。老师不死心，一定要把这个拖全班后腿的差生调教好，于是给高飞制定了一项特殊政策，错一道题做十个俯卧撑。身体逐渐强壮，分数却停滞不前。小升初考试，得了61分。老师信了，这个学生就是这个样子。刚进中学，高飞又遇到一个负责的数学老师。他从不动手打学生，但做错了题要罚站。高飞有幸沦为长期会员，经常站在黑板两旁接受同学和老师检阅。很快，成为班级的活广告，让别班的同学也谈笑风生。期末考试，未能及格，不得不承认现实很残酷，索性在第二学期把数学课列为黑名单，以胃疼、拉肚子、丧事等为由向班主任请假。请假不易，理由正当才行。胃疼后换头痛，换拉肚子，然后换感冒，接着换丧事。爷爷死了多年，被他请出来又死了一回。奶奶患痛风，瘫痪在床，也被他弄“死”了。后来不小心让爷爷再死，被班主任发现。班主任找出一堆请假条砸还给他，叫他数一数，接着一顿教育，中心思想是：你已无药可救。后来，他母亲病逝，请假回家奔丧，却被班主任取笑：“你爸咋还不死？”高飞怒了，撕碎假条，潇洒而去。再后来，他成了混混，属于瞎混之流。高中，遇到一个好老师，很少在课堂上为难学生，于是数学课的出勤率有所上升。
　　 瞟见秦王二人的“恩爱”，高飞心生羡慕。寻思一番，感觉浪费时间真的可耻，于是邀请王正研究数学题。坐在斜对面的王正兴趣很浓，秦晋却不放人。高飞在纸条上说：“秦晋不可以这样霸道，好歹我和王正是哥们。”秦晋不含糊，回说：“白天归我，晚上归你。”高飞无了语，心想白天能干成啥事，晚上岂不更好？
　　 抱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高飞又让纸条飞了起来。
　　 “你们太不地道了，我真有一个数学难题，一个人不能解决。”
　　 “你太烦了，到底想怎样？”
　　 “我想和王正一起研究问题，1+1=?”
　　 “到底是我和他谈恋爱，还是你？”
　　 “当然是你，可我也想有个人来谈，美女+帅哥=？”
　　 “高飞你真敢想，帅哥和你不沾边。”
　　 “其实你是帅哥。不是。”
　　 看着不同的笔迹，高飞得出一个结论：秦王的审美有较大偏差。
　　 “还是王正有眼光。”
　　 “他有眼光？他是眼光独特，我承认你们两个长得独特，呵呵。”
　　 “就算弄丢了也容易找回来，哈哈。”
　　 “别烦了，你到底想怎样？”
　　 “刚才在红旗下那个白色美女，秦妹妹知否？”
　　 “她叫黄筱雅，文科尖子班的班花，满足了吧？滚一边去。”
　　 得到这个内容，高飞乐了，立即停止对秦王的轰炸，想自己的美女，让他们去恩爱。高层就是不一样，见识非凡，连文科班的高手都认识。傻笑一通，看几眼黑板，几眼窗外，然后在纸上练习：黄筱雅。
　　 不久，教室后半区睡倒一片，老徐自有一个长久的快乐，激情四射地讲解数学知识——椭圆。好比一出自编自导自演的大戏，至于是否有观众的津津乐道并不重要。
　　 画一个椭圆多没劲，画两个椭圆也没多大劲，画两个椭圆挨在一起才够劲。高飞在数学课上得此收获，甚是自喜，画一幅送给王正和秦晋。然后感叹：原来，数学这般有趣。
　　 两年不曾思考这个难题，一旦开闸便一泻千里。
　　 课后，王正瞧见几页“黄筱雅”，啧啧声起，问道：“这么漂亮的字，扔了可惜，要不花点银子裱起来？”高飞：“好啊，担此重任非正兄莫属。”两人笑着出了教室，找地抽烟。
　　
　　 03.她的香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文科尖子班在四楼，高飞特意从六楼跑下来考察，身后跟着王正。高飞叫王正当前锋，自己跟着看热闹就行，王正却认为这种好事得高飞亲自出马，以一身本领将对方挑落马下，让其束手就擒。高飞再三考虑，是这个道理，万一王正不小心让对方束手就擒，秦晋往哪放？不能对不起秦晋，不能让王正有脚踏两只船的机会，于是担起了前锋的重责。
　　 这个前锋不好当，文科阵地让他眼花缭乱，最为独特的风景是几个女生追着一个男生打闹。这种打闹持久不衰的动力在于男生的外貌和举止大面积接近于女生，还在于一个个女生都身怀绝技，让男生无处可躲，即便是男厕所也敢独闯龙潭。有的女生依着栏杆，东看西望，逮着一个受看的就不放过，偶尔亮眼一闪，加上“帅哥”，搞得闯入花丛的男生以为误入了雷区，该动呢还是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