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薇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抬眼间惊讶地发现办公室里除了陷入待机状态的电脑和墙角的几盆绿萝，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吸引人的注意。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会议室，白炽灯的光线透过玻璃映了出来，她这才明白原来他们在里面开会。她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折身回到前台的座位上继续整理手中的资料。
　　 此时的会议室亦同办公室般安静，大家坐在会议桌两旁，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半个小时以前，代菲菲就在工作群里通知大家进会议室开会。刚看见这条消息时，大家还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事，居然会在这个时间开会。拿本子、端咖啡、照镜子，待种种行为完成后，大家才懒洋洋地走进了会议室。代菲菲低着头坐在会议桌那端，让人看不清表情，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平时说话最有底气的孔一杰瞧见这个景象，不由得迅速找了位置坐下，然后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不敢多言。尹小强不紧不慢地将本子放在会议桌上，然后静静地等待代菲菲发话。
　　 十多分钟过去了，按照平时的习惯，大家早嚷嚷着下班了，可今天却没有人敢提下班的事情。代菲菲越是沉默，大家就越紧张。
　　 孔一杰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悠然地端起咖啡杯。他心中思量着，既然经理想拖时间，那就拖吧。
　　 还不待他把咖啡咽下去，代菲菲突然抬起头说：“大家都来了！”
　　 听到这句地道的东北腔，孔一杰紧张之下差点被咖啡噎死。顿了好一会，他才道：“是有什么事儿，这个时间开会？”
　　 代菲菲望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咖啡杯上。经她这么一看，孔一杰不由得“嘿嘿”地笑了几声，慌忙将杯子放下。
　　 “开会都这么吊儿郎当，平时哪儿能不出问题！”
　　 代菲菲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尹小强和刘晓燕就朝孔一杰投去了一股怨恨的目光。
　　 孔一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说：“如果是网站上有什么错误，那肯定和我无关。我做事向来认真细致，从不马虎。”
　　 “是吗？原来是我无知，不知道‘喝’和‘歇’也可以通用。前几天让你写的那篇内容，其中有这么一句‘班长指挥大家帮村民抬大粪，大伙干得很起劲，谁都不敢喝一喝。后来大伙儿实在有些累，就背着班长偷偷喝了喝。’一个错误重复了好几遍。”代菲菲一脸淡定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望着孔一杰一语不发。
　　 一旁的刘晓燕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还不等她的笑声停止，代菲菲就扫视了她一眼冷淡地说：“很好笑吗？”
　　 刘晓燕猛地收了声，紧张的情绪让她忘了合上嘴巴。
　　 孔一杰和尹小强望见她这副模样，想起方才的那句话，都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网站首页顶部banner连图都没抠干净，那水墨画后边还可以看见小块绿色，你觉着这种粗糙的东西能代表企业形象吗？看你化妆倒是精致，从不会把口红抹在嘴巴以外的地方，怎么抠个图就出现了不明残留物？”
　　 经代菲菲这么一说，刘晓燕尴尬地把脸别过去，再不言语。只是，她虽和孔一杰、尹小强很熟，但代菲菲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她，她心里不免有些生气。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朋友说她科班出身，待遇却跟高中毕业生差不多。想到这里，她脑中莫名地出现了辞职的念头。说起来，这年头大学生跳槽也很普遍。
　　 “尹小强，看你平时工作挺认真的，怎么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客服部那边反映，今天有很多用户投诉，说是点开网站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登录，上面就显示了已登录的其它用户账号，资料可以修改，飞笺也可以查阅。现在有很多用户都担心自己的已登录状态出现在别人的登陆界面上，造成隐私泄露或游戏损失。这么严重的问题，在程序上应该不是一个小符号的错误造成的吧？”代菲菲的目光又转向尹小强。
　　 尹小强仔细地将代菲菲阐述的问题写在本子上，也不吱声。
　　 代菲菲望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是该说她讨厌尹小强这个人呢，还是该说她不擅长应付他这种性格呢，代菲菲觉得自己似乎很怕他沉默。每次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像刘晓燕，情绪总会直接表现在脸上。
　　 “好了，先出去吧，今天得把程序写好。”代菲菲望了尹小强一眼如是说。
　　 尹小强刚出会议室，就看见小薇站在办公室门口朝内张望。瞧见他出来，小薇细声细气地问：“还没下班呐？”
　　 “可能得加班到晚上，侬没事就先回去，不要紧，前台不是管理员，用不着等大家都下班才走。”
　　 “哦！”小薇笑了笑，这才回到前台收拾东西。
　　 会议室内，孔一杰和刘晓燕还处于煎熬中，见代菲菲不说话，他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你们不想下班吗？赶紧去把问题解决了！”代菲菲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哦，懂了！”孔一杰和刘晓燕异口同声地说，说完两人迅速起身往外走。
　　 “教授，你刚好像吓得连杯子都忘了拿。”刘晓燕刚回到座位上就笑嘻嘻地对孔一杰说。
　　 “什么话，我那是急着来处理问题。”
　　 一想起这个问题，孔一杰心中还有些不服气。要不是因为他感冒发烧，何以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可代菲菲就是揪着不放，一点儿不留情面。要说能力，他绝不输给代菲菲，论经验，他比代菲菲年长好几岁。这文案和策划本身就分得不太清楚，可偏偏这嚣张的小丫头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想到这些，孔一杰心里怎么能不窝火。
　　 听到孔一杰的话，刘晓燕不禁想起“喝”和“歇”的典故来，忍不住大笑道：“你以后要是想逗俺们开心，一定得多整些‘喝’啊‘歇’的东西来，这比冷笑话有意思多了！”
　　 “真的很好笑？”孔一杰挑了挑眉疑惑道。
　　 “嗯，是俺本年度听过的最搞笑的错别字笑话了。”
　　 “算了，就当给你们找点乐子。”孔一杰摆摆手，自顾自地审查起前几天的稿件来。
　　 才看了几句，孔一杰不由得又说：“燕子，你说某人这性格能嫁出去吗？你23岁就在担心找不找得到男朋友的问题，可某人都26了，还整天趾高气昂地揭人短处，这性格，这年龄……”
　　 孔一杰边说边摇头，惹得刘晓燕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乃不晓得了吧，她前男友就是因为她这性格才跟她分手的。”尹小强冷不丁插嘴道。
　　 “哇，小强同学，看你平时挺沉默的，怎么这些消息你都知道？”刘晓燕乐呵呵地说。
　　 “侬问教授，问他能不能接受天天被自己老婆打压。”
　　 一听这话，刘晓燕不由得深切地同情起代菲菲的前男友来，方才想要辞职的念头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怎么听说不是这样的。”孔一杰疑惑道。
　　 “你看见的是表象，小强同学看见的才是本质。”刘晓燕说。
　　 “那小强同学的本质是蟑螂？”孔一杰笑着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尹小强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说：“侬的本质呢？”
　　 “我？我当然是教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风流倜傥……”
　　 还不等孔一杰说完，一声低沉的东北口音就在办公室里响了起来，只听对方说：“可惜老婆跟人跑了，再厉害也白搭。”
　　 尹小强闻言笑道：“这是他的内伤，现在要变成外伤了。”
　　 “躺着也中枪啊！”刘晓燕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经理，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维护尹小强？我喊他一声蟑螂，你就帮着腔打击我。我好歹也是文学博士，教授这两个字难道不是为我而生的吗？”孔一杰反驳道。
　　 虽然代菲菲在会议室时很可怕，但平时除了说话刻薄点，出了问题时严厉点，倒也能跟大家和睦相处。
　　 “即便‘教授’是为你而生，‘蟑螂’也不是为尹小强而生啊。他哪里像蟑螂了？”
　　 代菲菲说完瞅了尹小强一眼，孔一杰和刘晓燕也随之望了一眼。这一看，众人得出的结论是：此人相貌普通，体型黑瘦，加上黑色的上衣和厚厚的黑边框眼镜，俨然就是蟑螂一枚。
　　 “果然很像！”代菲菲由衷地赞叹道。
　　 “死了还中枪啊这是！”刘晓燕紧接着说了一句。
　　 “看吧，我这火眼金睛看人还是很准的。”孔一杰又趁机自恋了一把。
　　 “离异大叔和高龄剩女的眼睛当然毒，连伤人自尊的话也能随口说出来。”尹小强沉默了半晌才反驳了一句。
　　 “离异大叔？”孔一杰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
　　 “高龄剩女？”代菲菲也跟着说了一句，随后又补充道“他确实是离异大叔，但爷是风华正茂，离圣女这种神圣的级别还差很远。”
　　 刘晓燕瞧着面前的三个人，目光落在代菲菲身上。虽然她是26岁，可看外表，年龄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可不同的是，代菲菲面容精致，身材火辣，怎么看也不像是剩女，说是御姐或者女王倒是有可能。
　　 “小学老师没说过吗，借打击别人来抬高自己是不对的。”孔一杰道。
　　 “俺怎么听着你们打击的都是小强同学？”刘晓燕终于忍不住出来主持公道。
　　 众人闻言都望向尹小强，只见他自顾自地低头认真写程序，并不把他们的话当一回事。或许，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些东西。因为在这个办公室里只有他学历最低，没念过大学，一切都是自学掌握的技术，不比他们，个个都是有学历的专业人才。面对代菲菲和孔一杰的自信与张扬，他心底里的自卑感会不断地冒出来。其实他也希望自己能同他们一样信心满满，可每次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就越来越沉默。
　　 “好了，都麻溜点，争取早点下班！”代菲菲瞥了尹小强一眼，转身回到办公室。
　　 十多分钟后，孔一杰见刘晓燕已经修改完毕，于是便邀她一起走。刘晓燕欣然同意。
　　 待他们离开之后，尹小强还独自留在办公室里写着枯燥的程序语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待他调整好网站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钟。
　　 这个时间，其它部门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尹小强正准备关灯，这才发现经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犹豫了一下，走到代菲菲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办公室内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疑惑地将门推开，发现代菲菲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而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似乎并没有打开。
　　 “经理，侬回家睡吧！”尹小强走到办公桌旁敲了敲桌子无奈地说。
　　 代菲菲睡眼惺忪地望了他一眼，好半天不言语。
　　 被她这么一看，尹小强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来这个公司有些时间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看见代菲菲露出这样的表情。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妩媚？妖娆？尹小强盯着她毫无防备的眼，莫名地红了脸。
　　 “很晚了吗？”代菲菲揉了揉眼睛淡淡地说。
　　 “嗯。”尹小强说着悄悄把脸别过去，不再看她。
　　 “程序做好了吗？”代菲菲终于清醒了过来。
　　 “一切OK，已经测试过了。”
　　 “什么问题？”
　　 “昨天着急下班，写好程序后忘了测试。”尹小强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代菲菲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打算他说实话，顿了好一会才说：“你平时的工作态度我清楚，今天客服部主管来找我时，我说是我不小心动了后台才变成了这样。只是，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就不会替你背黑锅了！”
　　 尹小强微微一愣，转而道：“绝对不会有下次。”
　　 “很好，下班吧！”代菲菲说完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尹小强也便先行一步离开了办公室。
　　
　　 2.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才刚开始投入自己的工作，工作群便再次弹出了开会通知。几个人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不过鉴于前一天的情况，大家这次都非常积极地拿着本子进了会议室。
　　 大家在会议室里坐了好一会儿，代菲菲才推门进来。
　　 刚坐定，她便开口道：“今天开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了解大家对纯文学网站的看法。想必大家刚来公司的时候就知道，江山文学网一直都保持着纯文学氛围，所以版面上一直没有投放广告。这一次有很大的广告商看中了我们的网站，希望我们能做出调整。总部对这个事情很重视，希望我们部门能给出具体执行方案。”
　　 “哎呀，终于说到页面改版的事情了，现在的页面好多字，完全没办法放图片，好无聊。”热衷设计美图的刘晓燕如是说。
　　 一听这话，孔一杰按捺不住了，道：“这样就很好，一看就知道是纯文学网站。现在广告漫天，如果网站植入了广告模块，肯定会流失一部分用户。”
　　 “公司不是在做慈善事业，是为了企业发展才选择这个行业。我赞成添加广告模块，少量添加不至于引起太大反感，一段时间后大家就会习惯。”过了好一会儿尹小强才发表自己的观点。
　　 “俺赞成，公司存在的目的是为了盈利，而不是亏钱，添加少量的广告版块，视觉效果也会更好，比这全都是文字的页面有意思多了。”刘晓燕补充了一句。
　　 “我认为江山文学网代表的是公司的文化，哪有人在自己的官方网站上给别人打广告的。十月新锐文学网就是前车之鉴，页面植入广告后用户都流失了。”孔一杰越说越激动，文学在他眼里可是最崇高的东西，作为纯文学网站，一切都该以文化为出发点。
　　 “你说十月新锐现在没落了？”代菲菲突然问了一句。
　　 “是啊，他们本来全都是免费阅读，后来也随潮流出现了签约作品付费阅读，之后网站上就出现了大量的广告，但作者不满意，都纷纷离开了网站。我有熟人跟他们签约了，后来因为无法忍受网站的变革，所以被我挖到了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