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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红尘散文】栖息


作者:小雨 举人,3613.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69发表时间:2009-03-03 18:19:19

【红尘散文】栖息 我想,许多人生活着,是怀有一种热爱的情感,即使曾经抱怨过命运的凄苦,即使曾经后悔过自己所走的路和当年某个时刻所做出的选择。现在,此时此刻,无法停止地前行,由着时间的指引,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次想念,每次思绪的牵动,都如光亮中尘埃的舞蹈,拼命而且甘愿。所以,人的心又在下一个此时此刻沉沦。
   《瓦尔登湖》上,梭罗说,人们诗意地栖息在地球上。栖息,在词典中解释为停留、休息,多指鸟类。而我在看到一些人,感受了一些事后,有着锦世微尘的感觉,想的更多的却是栖息这个词,想到那么多的人为生命停留,内心只有感动。
  
  
   失去儿子的潘阿姨
  
   同事潘明突然死在了上班的途中,那天早晨,他照常起床,照常和家人一起进早餐,照常穿戴好衣服,照常和母亲说一句“走了,晚上我买菜。”照常没有得到母亲的应答,照常在妻子对母亲背影的白眼中和她一同出门,照常怀着复杂的心情,各自奔了东西。
   在途中,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短短的几分钟,在120急救到来之前,他的血色开始由指尖到手臂到身体缓缓地退却着,没有挣扎,没有表面上的痛苦,生命体征在妻子闻讯赶来时,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
   第一次见到潘阿姨,就是在潘明去世当天的晚上,走到楼下,就听到了四楼的阳台窗口传出阵阵哭声,有同事说,这一定是潘明的母亲在哭,大儿子和二儿子相继病死后,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如今死了,她的命运该是多么的无奈凄惨,她的生活该是多么的无助凄凉。
   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精瘦的老太太,个子不高,梳得细密的头发没有一丝杂乱,身上利利索索地套着一个印花坎肩,做工精良,没有一点线头或褶皱,脸上皱纹之间有很深的纹路,在额头错落地长着明显的老年斑,眼睛被有些松落的眼皮挤得只有一条缝隙。
   同事说,这是潘明的母亲。我们叫她潘阿姨。
   潘阿姨没有表现得过于悲伤,她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人哪有不死的呀,啥时候死,是命里注定。”她反反复复地给我们倒水,反反复复地拿一条纯白的毛巾擦试潘明的相框,那相框是刚刚摆上的,显然没有什么灰尘。她只是凝望着,擦试着。我注意到了,她的手有些发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透过薄薄的皮肤,也在抖。
   我们出来,潘明的爱人停止了哭声,红肿着眼睛送我们下楼,边走,边数落婆婆的不是。
   “你们是不知道,潘明是被他妈逼死的呀,他哪有一天是高兴的啊,他妈因为我们结婚每天都不理他,你们说,哪有这样当妈的,恨不得把我赶出去。”
   我们都知道,潘明与第一个妻子离婚,孩子判给了妻子,母子俩远走他乡。奶奶看不到孙子,爸爸看不到儿子。后来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带着她的女儿,与潘明登记结婚,与母亲同住。
   人家的家长里短,是是非非,我们外人是不好多说的,更不知哪方面占据着真理,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理对错。
   潘明由于是在上班的途中去世的,按照正常工伤处理,有四十个月的工资,加上公积金和医疗保险等一共有五万多元钱,在让谁来领钱的问题上,财务人员犯了难。给妻子打电话,妻子说这钱应该全部归她所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分,我们决定去找潘阿姨,听听她的意见。
   我去找潘阿姨,去了几次,家门紧闭,都没能看到人。
   这样一拖就是一个多月,而妻子那边每天一个电话,催问钱的事。
   最后一次去,潘阿姨家大门敞开,里面一片狼藉,正在进行装修。邻居说这个房子已经不再归潘阿姨所有,潘阿姨卖了房子,所得的钱与潘明的妻子一人一半。
   “那潘阿姨呢,现在住哪里?”我问。
   “那个老太太啊,自己搬老年公寓去了。”邻居七嘴八舌地说。
   第一次去老年公寓,却没能见到潘阿姨,潘阿姨去墓地看儿子潘明。我在她的屋子里坐了坐,这是一间阴面的房间,有七八平米,没有阳光,临着卫生间,墙壁上有涂料的爆点,张开的墙皮向外翻翘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很絮叨,问我是潘阿姨的什么人,我说是她儿子的同事,她一下子露出轻蔑的笑,语气有些嘲讽,“这老太太,真难伺候,你是不知道,她除非不说话,说话就是冲着你去的,别人做什么都不对。要不就整天不说话,呆呆地坐着,像有点傻。”
   第二次去老年公寓,那天下着雨,见到潘阿姨,闲话了几句,小心地问起潘明工伤的钱她有什么意见,潘阿姨没看我,望着窗户上顺着玻璃流淌下来的雨水,那雨水像有人连续倾倒一样,迅速而连贯。
   潘阿姨边看着边说,语气轻轻的。
   “我要啊,不能全给她,我要我应该得的一半。”
   她顿了顿,又说:“我这么大年纪了,没有一个亲人,我要钱也没用,你帮我把钱都捐给这家老年公寓吧,用来修修这屋子。”
  
  
   一位陌生而优雅的女人
  
   我平时最不爱做的事,就包括去建行领工资,网点离家远不说,每次去,从排号机上取出来顺序号,总有百十号人在前面等待。而且办理的窗口又少,一来二去,就要耽误一两个小时,所以总是在等待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地抱怨,就会引来一阵阵的附和声。
   春节前,更是如此,而且春节将至的时候,社会上显得很乱,总是有人被跟踪,被偷被抢,所以,春节前来取钱,心里很紧张。
   外面飘着雪花,路上很滑。建行里还算暖和,所以挤满了人,我的顺序号前边有一百五十九人,我找了个离窗口比较近的地方站在那里等。这家建行网点一共有四个窗口,1号挂着暂停服务的牌子,2号和3号为取号的人办理业务,4号窗口弯弯绕绕地排了一些老人,是开社保工资的。
   在这一队老人的队伍里,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烫发,红色的羽绒服,脸很白净,没有老人常有的暗淡与灰黄,显得很干净利落,所以我多看了她几眼,我一直是喜欢对衣着打扮很注意的人,从来不拖沓地出门。
   队伍在缓缓地移动,队伍里有老人咳嗽声、吐痰声、小声的嘟囔声,甚至有个人似乎耐心已到极限,开始咒骂了,引来一些人的回头观望,更多的人加入了咒骂的行列。
   我注意到,这个女人,没有去望,也没有说话,她只是小心地挪动着步子,把身体挺得直直的,脸上自然而和谐。
   站了一会儿,我开始觉得脚疼,腿发酸,活动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舒服,看看号,还有九十多人,这边已经有人烦燥开始抱怨了,有人提议去远一些的大一点的建行网点,但有人马上说,不行啊,那里人更多。无奈只能等下去。
   那个女人在4号窗口取了钱,并没有走,手里握着一张排号的纸条,只等了一会,好像就喊到了她,因为我看见她朝着2号窗口走去,我才注意到,她的腿有些跛,而且不直,有点罗圈腿。
   原来,她一个人排了两边的号,这边先用一个顺序号排着,那边在队伍里又占了一席之地,虽然对她这种行为,谁也说不出来什么,但是心里总是不太舒服,刚才对她的好印象瞬间消失了。
   她取了钱,戴好帽子,推开建行的门,走入外面的风雪之中。随着沉重的自动门关上的那一霎那,她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更加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想,这个陌生的女人,就是擦肩而过的一个路人而已,将来更加不会遇到。
   在开始漫长而充满希望的等待中,逐渐地对后来的人显示出了一定的优势,虽然心情还是比较阴郁,但是必须继续进行,毕竟没有钱,家里的生活得不到保障,甚至这个春节会显得很难堪。
   等快到我的时候,我兴奋地站在窗口一米线外,等待下一个喊号。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是那个利落的女人,她走到窗口前,把身子倾向对话口,我正要抢到她的前边,告诉她该到我了。只听她冲着里面的办公人员说:“现在能把两个存折挂失吗?”“拿身份证。”里面的那个小姑娘冷冷地说。
   她没离开,继续说:“快点挂失吧,我刚在这取的钱,出去没走多远,钱和存折都不见了,都被偷了。”
   “拿身份证。”小姑娘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拿儿子的身份证,能不能为我儿子的存折办挂失啊?”她又问,她的声音开始有一点颤抖,瞬间就恢复了平缓。
   “不能,必须本人来,你儿子是哪单位的?”
   “市急控中心的,可以办吗?”
   “不行!”
   我的心被揪着似的难过,刚才对她的不舒服的感觉被怜悯同情代替了。她的眉头微皱,白净的脸上有了一层忧虑。周围有人说起粗话,骂起来:“还叫人吗?社保那点工资他也偷。”
   随着有人陆续地参与讨论,她转身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有些罗圈的腿,一拐一拐倾斜的身体,一起一伏的双肩,她可怜,但是她不失优雅,我忽然间这样想。
   这个陌生而优雅的女人,让我不时地想起她来,想的更多是她那个春节怎么过的?
  
  
   八十四岁的朱婆婆
  
   朱婆婆是腊月二十九那天从儿子家回到自己低矮冰冷的草屋的。
   朱婆婆八十四岁,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是老年人的两个坎,她已过了七十三,八十四岁也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儿子与媳妇在三江平原种地,很多年不回来,今年赚了钱,回到媳妇的娘家,在那里租了一间房子。儿子把母亲接来,要她和他们一起过一个年,朱婆婆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儿子接她的那天,她穿戴一新,出门就四处观望,迟迟不肯上车,老远看到人,还没看清是谁,就热情地和人搭话,人家问,这是去哪呀?她咧着合不拢的嘴,因为没有牙漏风地说,去儿子家,接我去过年。
   我是腊月二十八那天回到家的,父亲晚上临睡的时候,去帮朱婆婆家的房子烧火,是朱婆婆嘱咐的,她怕天冷,屋子没人住,冻了自来水管,所以求父亲帮忙去烧一下火,暖一下屋子。
   没想到过年前一天,朱婆婆就回来了,是儿子送她回来的,给她买了米面蛋肉,蒸了好多馒头,临走还熬了一大锅猪肉酸菜,让她不爱做饭的时候就热点菜和馒头吃。
   看着儿子也算孝顺,可单单要把老母亲一个人留下过年,谁也无法理解。
   其实朱婆婆住的房子是三间,她自己只住着一间半,另外一间半是她大儿子一家住。大儿子和小儿子是同母异父,平时除了在赡养母亲的问题上有所联系外,其余时间基本没话说。
   三十那天早晨,下起了雪,我和父亲扫了院子里的雪。我一时兴起,在屋后堆起了雪人。朱婆婆从自家院子出来,我看她身体还真是硬朗,还是那样瘦瘦小小的,尖尖的脸上,沟壑纵横,帽子下有银白色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用一个小扫帚扫雪,父亲帮她扫,拉着话,朱婆婆小声对父亲说:“你也不是外人,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呆不下去了,二辉两口子天天打仗,打给谁看啊,还不是给我看,骂给谁听,还不是骂给我听,人老了,多余。”
   我的雪人已经成形了,就剩下装饰脑袋了。
   朱婆婆继续说:“我不呆了,我图清静,也让人家清静清静,过一个好年。”
   我给雪人安了眼睛,安了鼻子、嘴,看起来活灵活现了。
   朱婆婆还在絮叨着说:“二辉他爸参加过抗美援朝,腿上有弹片,肩膀头没骨头,我伺候他一辈子,实指望他能多活几年,谁成想却比我早走了十多年。”
   雪人还没有胳膊呢,我找来两根粗树枝,插上去,就成了胳膊。
   朱婆婆的话还像雪花一样飘来,“他爸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对二辉说,我把你妈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朱婆婆提起旧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告诉二辉说,养你妈的老,给她送终。”
   我站起身来,吃力地听着这缓缓的软软的声音。
   “我也不求别的呀,家里穷,大辉娶个哑巴,有两个儿子,够他难的;二辉那时娶不起媳妇,拖到三十了,才结婚,还是不能生育的毛病。我也不求别的,不求他给我养老,送终,我只想,让我的儿子也有媳妇也有家。”
   “我过了今天,就八十五了,过了八十四这个坎,我还要活,活着看着他们。”
   这时路上有人走过,看到朱婆婆,奇怪地问:“老人家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儿子家了吗?”
   “儿子和媳妇提前回三江了,我就回来了。”朱婆婆似乎早就预备下了这样的话,说得和真的一样自然流畅。
   雪扫完了,朱婆婆蹒跚地进屋了。
   我望着我的雪人,我的雪人,是我精心创造的,有漂亮的眼,美丽的身体,我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一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吃完了本年最后一顿饭,开始为明年的第一顿饭忙碌。
   一个结束一个开始,雪人伴我走过。
   一个结束一个开始,朱婆婆的八十四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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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懂得经营生活的人那里,他们会把悲苦的泪淡化成轻盈的音符;因为在漫漫的人生长路上,他们已经渐渐懂得笑看花开花落,风起云涌。——草间时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304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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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落梅香        2009-03-03 23:12:14
  我在看这些文字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余华的《活着》,生命的真实的苦痛总是太多,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活着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但是余华的活着《活着》带给我们的是一种无奈的坚强。小雨姐的这些字,一个个故事里,很多东西亦是冷漠的,有许多世俗的阴暗在里面,但是里面的每一个人,面对那些生活中巨大的悲痛的时候,亲人的离别 ,生活的窘迫,晚景的凄凉窘迫,都有一种很从容的坚强,也正是这种从容的坚强,更让人在心生悲凉中能看希望,并为之深深感动,是一种带着泪的微笑。
   栖息,或许活着就是这么一种状态。需要一种从容淡然,当做一种停留而不是索取,大概便可可以在面对那么多悲欢离合 背叛屈从后依然带泪微笑罢。
  
   小雨姐的散文越来越有思想深度了!也依然是那么感人
2 楼        文友:天地红尘        2009-03-03 23:50:33
  深刻的人生思想,巧妙的构思立意,入木三分的人物刻画,温情脉脉的笔触,无不冲击着你的内心感情。三个人物的生活片段共同支撑起一种高贵的生活姿态, 栖息,或许活着就是这么一种状态。需要一种从容淡然,当做一种停留而不是索取,大概便可可以在面对那么多悲欢离合 背叛屈从后依然带泪微笑罢。强烈推荐
3 楼        文友:无尘        2009-03-04 10:10:15
  活着,不因艰难与打击而消极忧郁。这篇散文,充满诗意,很有思想深度。
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4 楼        文友:依是幽兰        2009-03-05 18:41:28
  "我望着我的雪人,我的雪人,是我精心创造的,有漂亮的眼,美丽的身体,我怎么看怎么喜欢。'
   人生也是自己选择的,或许太多艰辛太多无奈,但是路程既定,那就让自己有一双会看风景的眼睛,有一颗始终保持美好的心灵吧。问好妹妹!
5 楼        文友:南山竟然也有菊        2009-04-12 22:27:49
  来自生活的故事,高于生活的提炼,所以,你的文字才如此能打动读者.欣赏学习.问好。
真诚善良自信,我爱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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