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树樱花红
1
十年前,雪薇二十六岁。这年春天,雪薇嫁给了在一个工厂上班的王学林。刚结婚没有房子,要到靠近工厂的村子里去租房。四下打听,雪薇和王学林来到了在工厂路南一家新盖的四间大瓦房。
女主人领着二人到了新房,“昨天,也是你们单位一个女的来租了西边一间半,你们看看东边的两间,加上堂屋半间行不行?”雪薇跟着房主进了屋子,看到东间的房子亮堂堂,阳光铺了一炕,雪薇心里好生喜欢,“学林定下吧。”学林看了一眼雪薇,扭头对站在房门边上的女主人说:“房租再便宜一点吧,我们都是穷工人,没钱。”
女主人看了看他们,想到在火车站扛包的老头子,“日子都不好过。一个月一百二,最低价。”雪薇用胳膊碰了一下学林,学林白了她一眼,“阿姨,八十,八十我们就租下。”女主人摇了摇头。她有自己的难处,儿子眼看到了结婚年龄,媳妇还没影,在工厂上班一个月不到三百元钱,家里的地都被政府征了去,修公路的修公路,修铁路的修铁路,建工厂的建工厂,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政府怎么就不考虑没地种人的心情?没了土地,活的也没了精神头,到工厂这岁数人家不要,只有天天到县城捣鼓一点水果卖,空闲了在房前屋后种一点新鲜蔬菜。老头子每次吃着绿油油的蔬菜,就会说:“嗯,鲜,自己种的东西就是新鲜。有泥土的神在里面。”仿佛日子有了奔头。
学林看出女主人在犹豫不决,“阿姨,不行,我们可走了。”说完拉着雪薇就走。看着走到门口的两个人,女主人狠了狠心,“阿姨答应了。”学林露出了不轻易露出的糯米牙,心想:一个月饭票出来了。
这天,雪薇刚回家,呼啦啦涌进一屋子同事,说来温锅,各自带来酒肉,倒也省事。一起合租的李帅,带回一棵树,李帅媳妇月月在一边说,是她舅从大城市带来的,会开花的树,就是不知叫什么。甭管叫什么,能开花就好。学林在院子一处寻了一个地方,挖坑的挖坑,提水的提水,一会功夫那棵一米多高的小树,喝着水,笑盈盈立在了那里。雪薇在锅灶上忙着做饭菜,李帅从炕上的扑克堆里挣脱出来,“嫂子,我帮你。”“不用,你上炕玩吧。”李帅没有离开,夺过雪薇手里的铁铲,“我喜欢做饭。”说着动手翻动着锅里正在炒的芹菜。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天,雪薇看到月月一次没做过饭,都是李帅在做。
雪薇蹲下向锅灶里添了把柴火,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李帅口水滴落下来,“你,你口水掉到锅里了。”李帅将指头放在嘴边,做了一个闭嘴动作,而后小声对雪薇说:“亲嫂子,你就当没看到。好几天没吃肉,嘻嘻,馋了。”“你呀。”雪薇咯咯笑个不停。
月月从里间跑了出来,拍了一下李帅,“你们俩笑什么?”李帅扭头对媳妇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完对雪薇眨了一下眼睛。雪薇咯咯捂着肚子笑,月月说:“嫂子,告诉我,你们笑什么?”雪薇指着李帅,“你问你家李帅吧。”李帅将出锅的芹菜递给月月,“问什么问,快上菜。”月月一看,“呵呵,我最爱吃芹菜啊!”说着接过盘子,一扭头,用另一只手从水缸边提着小饭桌走向里间,“别玩了,开饭了,开饭了。”
这两家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工友,只要碰到一个班次,一准在一起做饭吃,感情像院子里栽下的那棵树,结出了好看的花骨朵,喜得雪薇每天下班看,“月月,我看这树明天就能开花。”“嫂子,这树怎么不长叶子?我也正纳闷,怎么只长花骨朵?”俩人研究了一会,也没有出一个结果。“动手做饭吧。”“嫂子,你们做吧,我们今晚回老妈家。”雪薇羡慕月月娘家离得近,想什么时间回就什么时间回。
这晚,学林吃过晚饭,早早钻到了被窝,对在下面收拾碗筷的雪薇说:“麻溜点,急着呢。”雪薇明白学林,合租的房子,做爱都放不开,每一次雪薇都是咬着被角怕自己叫出声,怕被一间之隔的李帅、月月听到。今晚,学林和雪薇畅快淋漓做了一次。雪薇卷缩在学林怀里说:“你说,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从来没听到他们做的动静。”“嗯,我看是。憋得难受,出去寻地去了。”每隔一段时间,李帅与月月就回家一次,他们一回家,学林与雪薇就在屋子里折腾一宿。
2
院子里不知名的树,一夜间开了花,一大早正在树边欣赏的雪薇“呕……呕……”开吐起来。“嫂子,你有了?”“嗯,一个多月了。你呢?”“我还没有。”
日子一天一天滑过,李帅看到雪薇挺起的肚子,眼光里多了一份羡慕。晚上,独自在家的雪薇听到了李帅对月月的不满。“你看看嫂子,都快生了,你的肚子怎么就不见动静呢?”“我怎么知道?明天到医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月月也不甘心,自己的例假很正常,李帅身体也很棒,怎么就种不上呢?雪薇挪动着已经有些笨重的身体,到了炕沿又停住了,想想还是不过去好,过去了反而尴尬,听听再说。雪薇支棱着耳朵,听到李帅一声长叹后,再没了动静。
第二天是星期天,学林和雪薇被一阵自行车动静惊醒。学林掀起窗帘的一角,“他们这是到哪?”“去医院吧。”“啊!去医院做什么?他们谁生病了?”“不知道谁有病,没怀上互相埋怨呢。”
快到了响午,学林晾完了洗净的衣服,顺手掐了一朵小花别在雪薇的发髻,“看,我媳妇就是漂亮,花都没我媳妇脸蛋好看。”雪薇伸手轻拍了学林一下,“就你会说。”俩人正闹着,街门被打开,只见李帅与月月俩人垂头丧气推车进来,学林忍不住问:“你们去哪了?”李帅闷声闷气地说:“玩了。”学林看到李帅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雪薇一看不对劲,拉了学林一把,对随后进门的月月说:“今中午你们别做饭了,学林炖的土豆排骨。”月月刚想说话,李帅依旧低着头,“吃什么吃,不吃了。”说完,进到西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月月眼里有了一层水雾,拉着雪薇来到长高了的那棵开满花的树下,小声说:“嫂子,我这辈子怕是没有孩子了。”说完,眼泪已经像断线的珍珠,扑棱棱掉了一地。雪薇听了心咯噔一下,没有生孩子,对已婚家庭是一个致命打击,尤其女人,不能生育在人前抬不起头,人后遭人唾弃。雪薇被月月哭的自己也泪簌簌,掏出手帕递给月月,“又不是旧社会,医院看这样病的很多,咱去治疗,不信治不好。”
月月的舅舅来看月月时,他们知道了那棵树叫樱花树。雪薇当时就想好了,要是生个女儿就叫樱子,这花淡雅清香,人人喜欢。到了年根,雪薇和学林的女儿降生了,就叫了樱子。四间房的小院里,有了孩子的哭声与嘻嘻哈哈的笑声,日子里多了一份甜蜜。
“樱子,叫爸爸,叫爸爸。”看着李帅抱着樱子喜欢的样子,雪薇很开心,“你这干爸比亲爸都亲孩子。”躲在一边喝草药的月月心里不是滋味,用眼剜着李帅的脊梁骨,手捶着自己的肚子,恨不得立马能怀上。
这样的日子没多久,学林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外贸得到一个消息,可以免费出国,只交一点护照费。这时的工厂每况愈下,一个月只发一点基本工资,刚够维持生活。学林得到这个信,急嚯嚯回家与雪薇商量,“我想去闯荡闯荡。”雪薇明白学林想快一些挣钱,原本想能等到工厂分福利房,看看工厂现在的架势,够呛。之前学林就说过,有钱了到县城买房,要托关系和雪薇一起调到县城上班。
雪薇看着怀中的樱子对学林说:“孩子太小,我一个人怕弄不了。”
“我想好了,雇个保姆也不少花钱,你就在家看孩子,我挣了钱,每个月给你寄回来。”
樱花开的季节,学林走了,走之前把家托付给李帅。灌煤气,买蜂窝煤,这些活都被李帅包了。
过日子就是这样,有时人算不如天算。这天,雪薇一个人在家,正在炕头喂孩子,女房东摇开门进来,看到了那棵樱花树,一朵朵的樱花正含苞待放,挂满了枝头,暗黄的脸生出了光亮。
“大妹子,真不好意思,我们儿子有了对象。要把房子装修一下,准备结婚。”
雪薇一听房东的儿子要结婚用房,爽快答应了搬家。
女房东看看院子里的樱花树,又看看雪薇,“院子里的花树,你们不会挖走吧?”
3
雪薇和李帅、月月搬出了樱花映红的小院,搬出了有樱花相伴的日子。雪薇搬到了县城靠近机关托儿所西边的城中村。李帅与月月还在厂里上班,听小道消息有调走空下的房,买了酒和烟给管分房的工会主席送去,将刚调走人的房子分给了他们。雪薇去过月月、李帅的新家,小套二,不到三十平的面积,雪薇很羡慕,终归是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小天地,再也不用担心晚间弄出什么声响了。而雪薇从李帅与月月脸上看不出有多兴奋。
“嫂子,煤球用完了说一声,我过来给你拉。”雪薇知道,不用自己叫,李帅隔三差五就会来,来了就抱着樱子亲不够。说来也怪,别人一抱樱子就哭,唯独李帅抱她还咯咯笑。每当雪薇说:“这孩子跟你亲呢。”李帅就会说:“废话,我女儿不跟我亲,跟谁亲。”雪薇也不与他争论,理解他想孩子的心情。“月月还吃药?”“不吃了,吃了那么多一点起色都没有。”
星期天,李帅又自己骑着自行车跑来了,见李帅在逗着樱子玩,雪薇将草莓洗净端到他面前,“月月呢?”“不知道,我们好久不在一起了。”“你们分居了?”“嗯,不能生孩子,脾气倒不少,我妈说了几句,冲我妈吼,像是我离不开她似的。”雪薇理解月月不能生育心里的苦恼,加上婆家人的讽刺挖苦,尤其是两个大姑姐,每次在家里碰到一起,指桑骂槐的,任谁也受不了。“不行就找人到医院抱养个吧。”“我谁也不要,就要樱子。樱子,叫亲爸。”李帅目光越过樱子看着雪薇,雪薇脸蛋羞红,李帅想到了那棵樱花树,雪薇的脸色比樱花还红。他知道雪薇喜欢樱花,心里盘算着下次来,一定到公园表哥处给雪薇弄一棵来。
眼看到了冬,李帅大冷天还穿一身秋衣秋裤,看着院里院外忙活的李帅,雪薇心里有一些过意不去,利用樱子睡觉空闲,给李帅织了一件毛衣。
月月与李帅离婚了。雪薇印象中,搬来县城半年,月月只来自己家一次,以后再也没来。那次樱子感冒住院打吊瓶,熬了几天的雪薇受不了,打电话让月月来帮帮自己。月月说吃药,不能来。雪薇想想也是,药不能断顿,那可是有关香火的头等大事,马虎不得。李帅知道了,请了几天假,在医院陪着雪薇和樱子。临床的一个阿姨,到出院还以为雪薇和李帅是小两口呢。
李帅穿着毛衣,感到了温暖,“你手真巧,月月没给我织过一件毛衣。”低眼打量着雪薇,心里有一种渴望,想抱抱雪薇。雪薇没看到李帅火辣辣的眼光,只顾给李帅整理穿在身上的毛衣,“新毛衣,有点紧,穿穿就好了。”
“雪薇!”李帅一把抱住了胸前的雪薇,嘴巴抵着雪薇的头,李帅的举动让雪薇一下愣住了,听着李帅咚咚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不,不能对不起学林,学林为了这个家在外拼搏挣钱,自己这是做什么?想到这,雪薇猛地挣脱了李帅的怀抱,理了理凌乱的长发,红着脸对李帅说:“我们不能对不起学林。”
“雪薇,是我不好。我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就是忍不住喜欢你,喜欢樱子。”李帅站在那有一些尴尬,他怕雪薇生气,不管不顾地说出了自己心里话。说实话,生樱子那时起,雪薇就感觉到李帅不一样的关心与体贴。学林出国打工,给了李帅更多接触雪薇和孩子的机会,一个星期跑来四五次,每次都聊到半夜,雪薇不催他走,他不走。单纯的雪薇想:李帅想孩子想的,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好了。谁曾想,他与月月离婚了,这样,李帅更是每天都来。左右邻居都把李帅当成了樱子爸爸,只是纳闷这孩子爸怎么不睡家里?
雪薇不是木头人,李帅每天在家忙前忙后,让她心里很暖,几次在电话里告诉学林,学林都说回来后要好好感谢樱子的这个干爸。
转眼到了春节,雪薇要带樱子到婆家过年,这是学林在电话里交代的,务必要回家过年。“李帅,我把家里钥匙给你,你得空来生生炉子,家里没温度,我怕那棵樱花树冻死。”“呵呵,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宝贝冻死。”李帅在雪薇的影响下也喜欢上了樱花,看着外面公园里的樱花树早已枝干萧条,而雪薇花盆里的樱花树,叶子还是一片生机盎然,依稀还能见到有几个迟开的樱花埋在叶子里,偷偷笑着看窗外的雪花。
4
雪薇和孩子在家住到初五,就被公公送回县城。雪薇知道这是学林后妈的主意。在家的这几天,雪薇看够了婆婆翻得白眼。学林不在身边,这年过得没滋没味,公公和婆婆似乎都不待见自己和樱子,尤其公公,一天到头把大哥家的宝宝扛在肩头,睡觉也搂在怀里,不能攀比,谁让人家是个儿子呢?是人家王家的香火呢,雪薇自个宽慰着自个。
“樱子,想死爸爸了。来,爸爸抱。”从车上接下雪薇母女俩,李帅抱着樱子亲个不够。“你,没上班?”“没,我辞职了,想自己干。”“干什么?”“我想开个服装店。”“李帅,你能行。”雪薇在工厂时就佩服李帅头脑灵活,几次比武,李帅都得了第一,为此学林还嫉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