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多年前有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曾经唱响大江南北，并感动了无数国人的心。歌词里指的是当孩子还需要呵护的时候，当妈妈还年轻的时候。
　　 在这个2013年的上半年，我在门诊曾经遇见了三位就诊的母亲。这是三位已经老了的妈妈，她们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她们步态蹒跚、身体多病。在亲眼目睹了她们不同的故事之后，我的内心生出了不同的感慨。
　　
　　 【为自己买单的母亲】
　　
　　 春节后的第一场大雪滞涩了春天前行的脚步，天气还是阴冷不已。也因此，那一段时间门诊变得异乎寻常的忙碌起来。
　　 这一天，大概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从里边的诊室走出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在走到吧台外侧口的位置便停下了脚步。我有点奇怪，眼前的老太，小小的个头，颤抖的身子，医生看诊后不去继续检查停下干什么呢？看着她很长时间没有走的意思，我示意她在那张方凳子上坐下，她对我微微的笑了，不说话，摆摆手，随后面对吧台的桌子挨着站着。从老太太头上梳理得丝毫不乱的白发和身上那件显然是为了出门特地换上的还散发着香皂味的、暗红色的、带着七成新的羽绒服推测，曾经年轻的老太是个干净利落做事精细的人。
　　 我问，老人家就您一个人来的医院？这时候就见边上一个身高体魄几近老人两倍的、衣冠楚楚的大男人笑着接口说，还有我们。
　　 男人的回答使我放下了心。这时候，就见老太太面对吧台哆哆嗦嗦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又把手伸进衣服的里边掏摸起来。随后，她的手里有了一灰褐色的、陈旧的手帕包包。然后，老人依附着桌子再把手帕包包缓缓打开。
　　 打的有点慢，手不听使唤，不断的颤着。手帕的包包呈长方形包着，好不容易包包打开了，她又从手帕的里边拿出一个油纸包装袋。包装袋也规整的叠成了小小的长方形，老人一层层打开，随后左手托着，右手的食指在嘴里湿润了一下，又与拇指相互摩擦了一下，然后把两只手指伸进了包装袋里拿出了用皮筋箍了几圈的四张叠痕很深的百元钱钞又反复点了几遍。
　　 拿出钱的第一时间，老人意欲把钱交给边上的这个男人，这时候，男人说了句“这点钱肯定不够。”
　　 老人没有回答，抬起头看了看男人又低下头把刚才的钱再按原型叠好再次放进包包里，另外把包包里另一叠也是用皮筋箍扎的钱往外掏摸。
　　 这时候，我有点少见多怪，便问刚才那位开口的大男人“你是老人的什么人？”
　　 “我是她大儿子。”
　　 “老人生养了几个？”
　　 “多了，我们兄弟四个。”
　　 “哦，多子多福，老人家真是好福气。今天来了几个？”
　　 “两个。”男人笑着说着，手指边上同样静等着的男人，意思这个也是。我禁不住好奇又问，老人是退休的？
　　 男人说，哪里哪里，没有退休工资。
　　 那么，平时里就靠你们四个儿子接济咯。
　　 这倒不用的，老两口子靠自己，他们还行，所有的事情都自立，不用麻烦我们。男人的口气带着三分自豪，给人的感觉，他的老爸老妈值得称道，老迈可塑。
　　 那他们靠什么为生？我还要追根究底。
　　 呵呵，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单位交养老金的人，这样，他们不是可以享受每月的社会养老补助了么？接着我又问，今天老人哪里不舒服？回答，有点胸闷，老太太自己要求来做个B超，查个血，拍个胸片，正好赶上我们休息，这不，就带她来了。
　　 再问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这时候，就见老人终于另外拿出了六张百元大钞。这一次，那个大儿子没有说够不够，而是直接接过了老人手中的钱，随后把之前放在吧台口台上的那几张还没有缴费的检查申请单顺手拿起。
　　 老人终于跟着她的两个儿子远去了。身子不是太平衡，小脚伶仃，走得有点艰难，走得有点落寞。望着远去的佝偻着身子踽踽而行的老人，我不敢想象这个时候，这位老母亲的心里到底是纠结还是感叹。
　　 都说养儿为防老。一个86岁高龄的老母，一对基本没有经济来源的耄耋老人，他们生养了四个儿子，而陪着母亲来看病的这两个儿子却为了检查费做出了如此叫人费解的事情。这是身为母亲的悲情还是身为儿子的薄凉？
　　
　　 【坐着残疾车来看病的母亲】
　　
　　 这是一个四月的日子，百花盛开的季节，春天的风已经有了浓浓的暖意。这天早晨，那辆特制的残疾人电瓶车又来了。
　　 之前，我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这辆车子，它的主人是那位总是穿着铁锈红拉链衫的、失却了大腿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场车祸的幸存者。
　　 因为彼此间已经面熟，我便问今天又是陪老婆看病？男人笑着回答，不是，今天陪我妈妈来看病，我的老妈心脏不好，这几天喊难受，这不，载着来看看，也好放心。
　　 我说，你妈就你一个儿子？答，爸妈生了兄弟两个，还有一个妹妹。
　　 我又说，你行动不方便，为什么不让他们来？
　　 他笑着对我说，哥哥人在外地打工，我来一样的。我们不都是老娘的儿子吗？再说妹妹今天也陪着来了。大概是生怕我不明白，他接着又补充说，我来起码可以让我妈省一点力气。你看看，我可以直接载着她到楼上来，这样，我的老娘就不用累着走路爬楼梯了。
　　 趁着他妹妹带着母亲去一号诊室看病的时候，我又问了他一些事情。
　　 对话中，我知道他的老母已经84岁，平时里就与他们一起生活着。谈到经济来源，他告诉我说，他和老婆没有工作，都是农村人，大部分的经济来源就是十五年前用一双大腿换取的一点点赔偿费。
　　 男人的一个女儿刚刚大学毕业，好在孩子努力，已经靠着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男人说，赔偿的钱，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不敢用。我又问，那现在一家老小主要靠什么生活？
　　 男人说，女儿工作了，最大的负担解决了，现在再无大的心思了。现在政策好，我还有低保啊，一个月200多元，再加上我们养几只鸡鸭猪羊，老婆可以在自己的田地里捣鼓点蔬菜什么的，生活原是不难的。接着男人又说，要说呢这200多元也有去处，这不，因为断了腿，活动度差了，还弄了个糖尿病，老婆身体也不好。每个月我老妈的心脏和我的糖尿还有老婆的慢性病，吃点小药，就把这些钱全部承包了。男人的话里没有气馁，没有烦恼，有的只是一种低调的达观和平和。
　　 我说这样看起来有点难了。男人笑着说，还行，生活苦一点，拮据一点，开心就好。
　　 这一次通过对话，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家就住在坝头镇。正想继续问问他姓甚名谁的时候，他的妹妹搀扶着他的老娘出来了。
　　 看到老母出来，他顾不得再和我说话，喊了妹妹就问“医生说什么了吗？要紧不？”随后，要妹妹走近，接过了妹妹手中的心电图等申请单，对妹妹说“妈妈没有什么大事就好，你还要上班先走吧，我带了妈妈做好检查再开了药随后回去。”
　　 嘴里说完，男人招呼笑吟吟的老妈坐在他车后的座位上，嘴里叮嘱一声“老娘坐好，我们走嘞。”便往电梯门而去了。
　　 这以后不久的一天，我再一次巧遇那个男人。这一次，他说妹妹正上班，就由他一个人带着老娘看病来了。他说，今年的气候不稳，这不，老娘的心脏也不稳，还是多走几次医院图一个放心。
　　
　　 【有点智障的妈妈】
　　
　　 黄梅季节，天气多雨潮湿。这是一个星期四的上午。这一天，十号诊室的主任医生接待了一对母女。两人走进门的第一时间，我们看那母亲的神情就是带着明显问题的。那位母亲大概七十岁左右的年纪，被拉着一只手的她带着明显的不知所措的神情，精神萎靡不振，站着的时候腿肚子轻颤着。
　　 主任问哪里不舒服？那个女儿代替回答不知道。
　　 那怎么来医院看病了？主任又问。
　　 别人打了我电话，说是看到她这几天走路不对劲，不喜欢说话，有点木糊糊。邻居不放心，让我赶过去带她来医院看看。那个女人回答。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女儿。
　　 那你知道她原来有什么病？
　　 大概糖尿病。
　　 平时里用的什么药？
　　 不记得。不知道。
　　 我是问，平时在家里吃的一般是什么药？仔细想想。
　　 想不起来。真不知道。
　　 你妈妈平时吃的什么药你没有看到过？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留意过。就她这样一个人住着的人，糊里糊涂的，又不与我在一起，我哪里能够知道多少？
　　 现在已经下午，看你妈妈的情景需要住院观察。在经过详细检查后我们再对症下药。主任在为其做了一些体格检查后说。
　　 我说你这个医生，我呢是直话直说，你就大概开点药算了，也用不着查来查去麻烦的，那样费工夫不算，也费钱。说到住院就更不必了。女人听到主任建议住院，声音拔高了几个分贝，一口回绝。
　　 要你说原来用过什么药又不知道，之前的血糖一直是多少，到底之前是不是糖尿病你还是不知道，问你原先做过的化验和原先的病历卡有没有，你又拿不出。现在的情况摆在面前，反应变差，血压也是高的，明明是病了，需要住院观察你又不同意住院。那你知道你妈妈这几天吃了什么？胃口怎样呢？面对这样的尴尬，主任有点挠头。
　　 我哪里知道？其实，医生，我告诉你，这个说难也不难，你就捡平时里开惯了的便宜药开几片试试不就行了？至于那些不必要的、大价钱的检查真的不用做了。对了，只要是治糖尿病的药就好。
　　 你今天带你妈来的意思是看病吗？
　　 看什么呀，你做医生的呢就开一点药，我呢，拿了药就送她回去。女人说着抬头看到墙上的电子钟着急起来“哦呀呀，都四点多了，我的丫头都要放学了，这真是急性子碰到慢郎中，还盘上了。我丫头吃的晚饭都没有准备呢。我说医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磨叽了，就开一点简单便宜的吃糖尿病的药怎么就那么难？”女人说着，回头摔下那只牵着母亲的手对着自己母亲道“都是你，你平时里吃的什么药怎么就不记住呢？看看，看看，这下多麻烦？”
　　 那位母亲看起来是被这个女儿的气势完完全全吓住了，眼睛看着女儿，带着犯了过错的心惊胆战，嘴里嗫嚅着我不晓得。
　　 在经历了主任详细询问和检查后，又经历了整整十几分钟的说服，最终，那位女人还是拒绝了主任要求她妈妈住院的建议，最后，不管不顾的拉着她母亲的手义无反顾的走了。走之前，女人说，今天随她去好了，估计没事。我的时间也来不及了，要不，等明天带了她来再说。
　　 目送着这位母亲在女儿牵牵拉拉的被动里半侧着身子愈行愈远，主任在摇头，我在嗟叹。望着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在为老人家默默祈祷：但愿这个晚上，起码这位做女儿的能够留着老人在自己的家里住上一宿，这样在等待的时间里也好有个照应；但愿那位母亲的女儿信守承诺，明天真的能够带着她的老母再一次来医院看看，检查一下。并且希望，从今以后，这个做女儿的能够为了自己的老母做一做有心人。
　　 写完这篇稿子的时候，窗外不知何处飘来一首歌，里边殷秀梅正深情的唱着：
　　 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
　　 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
　　 扶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
　　 唱着夜曲伴我入眠
　　 心中时常把我牵挂
　　 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
　　 你的品德多么朴实无华
　　 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
　　 此时此刻，品着这样的词曲，想着亲见的情景，怎不叫人心海翻卷，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