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别解庄子五个梦(散文)
世人皆知庄子好梦。最有名的是“蝴蝶梦”:有一只蝴蝶快乐的飞着,无拘无束。但是这只蝴蝶有脑子,会思考,它知道自己快乐着,同时它还会做梦,做蝴蝶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叫庄周的小老头,经常饿肚子,家徒四壁,衣不遮体;而蝴蝶梦里的庄周也会思考,也会做梦,做庄周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快快乐乐的蝴蝶。看了半天,我们也不知道蝴蝶跟庄周到底哪个是真的,庄子告诉我们:不必去猜,天下万物(蝴蝶,庄周......)都是一个东西,你是我,我是你,彼是此,此是彼,这就是他有名的“齐物论”。庄子为什么第一个梦就说“蝴蝶梦”呢?因为这个梦跟精神有关,精神的状况就表现在心情上面,精神好,心情就愉快,心情不愉快则是精神被压抑,所以就想通过梦让自己暂时快乐起来。
“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庄子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快乐的蝴蝶,说明庄子白天想到了快乐,有快乐的愿望,所以才去梦快乐。弗洛伊德解释说:“梦因愿望而起,梦的内容即在于表示这个愿望,这是梦的主要特征之一......,借幻影的经验方式以表示愿望的满足”。什么是愿望?欲得到的想法就叫愿望。庄子内心实际上并不快乐,所以庄子的愿望就是快乐,现实生活不可能得到,于是就会做梦去快乐一番。梦是幻影,当愿望不太可能实现的时候,人就会借用幻影来使自己精神满足,从而让心情愉快起来。《庄子》中讲到了蝴蝶的快乐,鱼的快乐......,快乐很多,这些并不表明庄子内心是真正快乐的,不然他干嘛要大讲各种动物快乐,梦里快乐呢?庄子是用快乐来激励自己,不被险恶的世道,困苦的生活所压倒。比如,庄子妻子死了,庄子“鼓盆而歌”,那惠施很是奇怪,于是庄子大讲了一套人和气的关系,人生是气聚,人死就是气散云云,似乎是看得很透彻了,其实不然,如果真是看透,应该是跟平时一样生活,不悲不乐,而庄子却一反常态:“鼓盆而歌”,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走夜路唱小曲儿,庄子不愿意让自己的内心真实情感在惠施面前流露,他用梦来表示自己的真实期望:得到快乐。
《庄子.人世间》 说到了第二个梦,匠人石梦神木。匠人石到齐国去,路上看到一棵巨大无比的,叫神社的栎树。这棵树大到树荫可以遮蔽几千头牛,树干用几十丈的绳子才能围绕一圈,树梢跟山顶一样高,可以造十余艘船,来看它的人跟赶庙会一样涌动,但是匠人石看都不看一眼,就匆匆走过去。他徒弟停下来,惊奇的看了个够,然后追上师傅问为什么不看一眼,匠人石说,算了,别说了,这棵树一点用处也没有:做船,会沉没,做棺椁则会很快腐烂......,总之,做什么都不行,这是一棵不能取材的树。
晚上,匠人石做梦了,梦见神社栎树对他说:你怎么能够用那些所谓“有用之才”来跟我相提并论呢?这些“有用之才”正因为“有用”,才招来打击,摧残砍伐,不能终享天年而半途夭折,世上的事物莫不如此。我也曾几乎被砍死,才领悟到无用才是我最大的用处,这个最大用处就是我得以益寿延年。要知道,你我都是“物”,像你这样快要死亡的没用之人,怎么能领悟到什么叫真正没用的树木呢?
匠人石醒来将梦告诉徒弟,徒弟纳闷了:既然是为了让自己“无用”,那干嘛还要让万人来瞻仰呢?师傅让徒弟闭嘴,说它不过是用这个办法寄托自己的思想罢了,反而招来辱骂,真是的!如果这棵栎树不做“神木”的话,它很快就会遭到砍伐而命伤的,他保护自己的方法是与众不同,是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理解它的。看来匠人石通过梦,明白了一些道理了。
“有用”一旦被人知道,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神社栎树说的好:不仅是树木,只要是物,都是这样,人更不例外。在这里,庄子非常无奈的告诉我们:在这个世道,似乎只有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才能长久存在。
第三个梦是外篇《至乐》中的梦骷髅。庄子到楚国去,途中见到一具骷髅,他用鞭子对骷髅敲打了一番,问骷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惨样,都是诸如因贪欲,或面子等因为世俗事情而丧命的问题。说完,庄子居然将骷髅当做枕头睡觉去了。睡梦见了骷髅,骷髅对庄子说,你的问题全是拘累的活人的话语,全是活人的忧患,死人是没有这些烦恼的。于是,骷髅说了一大通关于没有暴君,酷吏的压榨,没有冷热,操劳的苦相,就是当南面称王也没有这样的快乐等等。庄子不信,问骷髅:我让主管生命的神只来恢复你的肌肤和生命,让你回到人世间,回到妻儿老小身边,愿意吗?骷髅皱眉头了,陷入了深深的忧 虑:我怎么能够抛弃南面称王的快乐而再次受那人世间的劳苦呢?
死人比活人快乐,连死人都不愿意复活的世道是个什么世道?庄子想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了,变成骷髅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庄子仍然非常无奈:自己还得在这个死人都不愿意回来的世界里苟且偷生。
第四个梦,《外物》中,宋元君的半夜做梦,梦见一个人半夜披头散发在门口偷窥,并说,我是来自一个深渊,一个叫余且的渔夫捕捉了我。宋元君醒来命人占卜,说这个披头散发人是一只神龟。宋元君命人找到了渔夫余且,余且献上了捕捉到的神龟。宋元君将神龟开膛破肚,掏空内脏,用龟壳来占卜,数十次都灵验无误。孔子知道后感慨道:神龟能显梦给宋元君,却不能避开余且的鱼网;神龟的才智能占卜数十次也没有一点失误,却不能逃脱剖腹挖肠祸患。看来聪明的才智也有困窘的时候,神灵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再高的智慧也敌不过万人的谋算,凡事总有被克的弱点,因为能跟会说话的人自然相处,婴儿不用老师也能学会说话。庄子用梦境,借孔子的口说出了这样的道理:人算,神算都有弊端,只有顺其自然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比如婴儿。连神灵都难逃在人世间被杀戮的厄运,因梦而残杀,出现血淋淋的结果,庄子能快乐吗?
第五个梦在外篇《列御寇》,郑国有个名叫缓的人诵读经典,三年就成了儒家的大学问家,惠及乡里,亲戚,并使自己弟弟成了墨家弟子。但是,儒墨两家却因为道不同而互相争辩不能相容,缓的父亲站在墨家一边,十年后缓愤而自杀,他的父亲梦见他,他对父亲说:我的弟弟,你的儿子成为墨家是我的功劳,你怎么不去看看我的坟墓?我坟头上的树已经开花结果了。就缓的梦中所言,庄子评论道:造物主给人的不是智慧和本事,而是赋予人以自然本性,弟弟是具备了成为墨家禀赋才成为墨家学者,而缓总以为自己有什 么过人的本事才轻慢自己的父亲,现在社会上大都的像缓这样的喜欢贪功为之人,真正有德之人不知道这个情况,而得道之人更是如此。古人称缓这样贪功之人是违 背了自然规律,必将受到刑戮。
庄子看不得这样的人,故而不再像梦里蝴蝶那样快乐了,他感到愤慨。很显然,愤怒中的人,哪怕是看透了的庄子也不会是快乐的。
庄子第一,第三个梦是自己做的,第一个是期望得到快乐,第三个却明白了:只有死人,肌肤不存了才能得到快乐;第二个梦无 奈的感叹:这个世界里,只有中看不中用才能有快乐;第四个梦进一步告诉我们:在这个世道上,连神灵也难逃厄运,凡人能快乐吗?第五个梦愤怒的点明了:这世道全是宵小之人,《诗经》里不是也有“视天梦梦”吗?古人感慨世道不公,看着老天爷也是在做梦一般,所以庄子就第一个梦里的蝴蝶,或梦里的庄周是快乐的,另四个则显愤懑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