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咱们都是同龄人(短篇小说)
我给你已经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何达海老人固执的拒绝声,高阳子在电话这头愣怔了一阵,握着话筒比何达海更固执地说,何叔叔,难道你真不想弄清楚我是谁吗?
何达海说,你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你别再来烦我了,好吗?
高阳子怒气冲冲地对着话筒吼道,何达海,何团长,你说我是谁?我是你的女儿!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啊,我现在比你还烦呢。
高阳子本想着对何达海发完一通脾气,就把话筒摔了,永远也不再理会这个让她感到有些茫然的“父亲”了,可就在她稍稍迟钝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摔下电话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何达海急切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呢?
我还能在哪?高阳子没好气地说,在场部的招待所里给你这个大人物打电话等着约见你的面呢。
你已经到了团场了?你怎么不早说。那我马上过来。何达海的态度立马变得温和起来。
不必了,何大团长,我还是去你家里吧,我哪敢劳你的大驾呀。高阳子似乎并不习惯何达海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转变,在她的心目中,何达海应该还是那个倔倔的老头。
高阳子来到何达海家里的时候,何达海矮矮瘦瘦的身影已经站在他家的大门口等着她了。这是高阳子第一次见到何达海,她虽然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因为何达海强硬的态度,高阳子对这个倔老头没有好感,如果不是不得已,她想她一定不会想见到这个连声音都拒人千里的老头。现在实实在在地站在了何达海的面前,看到了何达海急切的目光,高阳子心里却慌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忙把目光从何达海的脸上移开,心想这个人就是自己从出生起就从未谋过面的父亲?与自己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想象中的那个团长父亲应该是个高大威武的老人,从他的声音里都可以听出他军人的豪迈气慨来,可见了本人,却相差甚远,人瘦小不说,背还有点驼了,高阳子本来想好了一见面要叫声父亲的,现在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直到何达海把还高阳子让进了屋里,高阳子低着头,不敢正视这个亲生父亲的脸,也许是没有父亲的日子在她的人生中太过漫长,所以乍一见这个让她称一声父亲的人,内心中竟满是惶恐和陌生,不知道为何只在这短短一瞬,她的生命中就多了一个让她这样称呼的人。高阳子神情正恍惚着,何达海开了口,你——坐呀,我已经给你沏好茶水了,你愣站着干什么?
高阳子在沙发上拘谨地坐下,把肩上的包紧紧地抱在胸前,好像在这个时候,包才是她惟一的寄托似的。她动了动嘴,却悄无声息,她实在不知道对面前的这个男人该怎么称呼了,就在她还没有对他吼出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之前,她一直称呼他为何叔叔,可现在,她该叫他什么呢?
何达海看出了高阳子的心思,便轻声地问道,你——真是我的女儿?
高阳子依然低着头,她没有回答他问话,只是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何达海已经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了,他紧紧地又问了一声,是你妈承认了你是我的女儿?
见高阳子没有对他的进一步问话做出任何表示,何达海才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问的实在是有些多余,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他颤颤地对高阳子又说道,孩子,你——还是叫我何叔叔吧。
高阳子却没有叫出口,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茶水,心里想着他是我父亲,我怕什么呢,于是,她抬起头来,便说道,在妈妈没告诉我真相之前,我是应该叫你叔叔,现在就算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也不见得就要叫你——爸爸。
何达海并没有对高阳子这样说话生气,脸上的表情相反还舒展了一些,他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大口,才又问,你妈妈,她还好吗?
你指的是妈妈的生活,还是身体?
何达海躲开高阳子逼人的目光,几口把一根烟抽完了,才说,你真像你的妈妈。
高阳子说,妈妈也常这么说呢。
何达海又点上一支烟,似乎什么都不想说了,把目光移到窗台上的几盆花草上,那是几盆很普通的花草,长得不算旺盛,但却使这个屋子有了一些鲜活的生命气息。何达海从花草上收回目光,却也不说什么,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
高阳子受不了这种沉默,她鼓足勇气说道,我前几次给你打电话,只想弄清楚你和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弄得像一对仇人似的。可这次,我是专门来找你,就是想问问清楚你,当年,你是用什么手段把妈妈和常满年叔叔他们拆散,然后,达到你的目的?
高阳子以为她说完这句话时,何达海一定会很震怒,是的,高阳子自己也明白,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诘问简直就是对何达海的审讯和责备。
但出乎高阳子意料的是,何达海没有震怒,脸上除了平静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他也没有直接回答高阳子的问题,而是缓缓地抽完了第二支烟,然后起身走到窗台那里伸手去摘一个花盆里的枯叶,但那只枯干削瘦的手却有些无法控制似的微微地有点抖,费了好长时间才把枯叶摘掉,这才回过头来,对高阳子说,孩子,你问的这些问题,你妈妈就没有告诉你答案吗?
告诉了,高阳子说,可是,妈妈说的只是她自己的看法,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你对这些问题的回答。
你觉得有这个必要么?
当然有了。但我并不是想审视和评判你与妈妈的这段往事,这对我而言,实在没有必要。只是因为我现在的感情也遭遇了你和妈妈当年的问题,所以我才想重新、客观地来了解一下你们当年的恩怨。你可以当我是有好奇心,但最重要的是我想从你和妈妈的往事上对照一下自己——吸取点经验教训。妈妈说,婚姻中,受伤害的总是女人。
何达海重新回到沙发前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才说,孩子,你不但长得像你妈,说话的口气也像。但是,不幸的婚姻是把双刃剑,受伤害的不仅仅是女人,也有男人,当然,我对婚姻,尤其是对女人,我一辈子都没有弄懂她们的心事。
我是女人,我也是妈妈的女儿,高阳子说,可我却把妈妈的心事揣摩不透,在我的感情有所归属的时候,就因为我找的男朋友是我在大学里读硕士时的导师,导师年龄比我大了十七岁,妈妈千方百计地阻拦我们,不让我们在一起,妈妈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从她的婚姻中我应该看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年龄的差别是痛苦婚姻的基础。我为此真是伤透了脑筋。我三番五次给你打电话,就是想从你这里了解到你和妈妈的过去,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恩怨,彼此又有多大的仇恨,才使妈妈后来变得这么不可思议。在感情的事情上,妈妈总是说她是女人,女人在感情上是永远被伤害最大最深的。
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你妈之间的恩恩怨怨在我的心里都淡了,我现在也不会说你妈的任何不是,对你妈作任何的评价。你能在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想到我这个父亲,并且找到我这个从来没有尽过责任的父亲这里来了,我就给你讲述这段过去发生的事情。何达海点上一支烟,又说道,孩子,如果你妈不承认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不打算说了,我曾经在心里发过誓,过去的事情不管是谁对谁错,都让它永远地过去,让时间慢慢地腐烂它,消化它,我不再把它翻出来,因为每翻腾一次,我这心里就会疼一次呵。
我认识你母亲高艺楠时,她还没有你现在这么大呢,大概才二十出头吧。你母亲她们是组织上从上海调过来的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她们被分配到各个师团里工作,你母亲分到我们师政治部当宣传干事。那时候,全国已经解放了,但新疆还处在和谈阶段,我们部队是从延安经甘肃一路打到新疆来的,新疆当时的局势已经不用动大的武力了,可还是有一些小股土匪在各地不停地捣乱,所以,我们经常会参加一些剿匪的小战役。
你不知道,打这种剿匪战还真不如面对面地去打一些大仗,因为这些土匪都是在新疆盘踞了多年,他们对新疆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我们刚到新疆,既不适应新疆的气候环境,又不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和他们打起仗来,在满山遍野里跑来跑去,累得人困马乏也消灭不了几个土匪,能把你气死。有一次,我们团接受了剿匪任务,在南疆的阿尔金山一带打歼击战,却被土匪拖得在阿尔金山转了半个多月,转得我们头都晕了,也没有把他们打掉。当时我是五十七团的团长,为此急得都上了火,嘴唇和腮帮子全肿了,牙疼得我连饭都吃不下去,警卫员只好每天都叫炊事班给我烧稀饭喝,我这身坯子,光喝稀饭哪受得了,但牙齿疼得又嚼不成东西,那种肚子饿的钻心却瞅着饭没法开吃的痛苦,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当时,我就一心想着赶紧把这帮土匪剿灭了完事,所以就求胜心切。一天下午,我们被土匪引进了一条山谷里,中了他们的埋伏,那一仗刚开始打得异常惨烈,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又占着有利地形,他们的火力虽然不是太猛烈,但我们在山谷里没处躲藏,亏可吃大了。你可能没有去过阿尔金山,不知道阿尔金山的地貌特征,这座山就像一个没有一根头发的秃子,不见一棵树,甚至连草也没长几根,根本找不到隐蔽的地方,我看着子弹不断地在我们的身边乱窜,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伤亡很大。我心里也像是被这些枪火点着了似的,一面喊着叫大家往山壁跟前靠,找能保护自己的地方,一面指挥各连集中火力,专打埋伏在半山腰的土匪。尽管我们是正规军,装备也算精良,但地势对我们非常不利,眼看着伤亡越来越大,我心像被谁用手狠命地揪住一般,疼得头上直冒汗。警卫员还以为我是急出的汗呢,顾不上隐蔽自己,从身上扯出毛巾,就要给我擦汗,我一把扯过毛巾,狠狠地往地上一扔,也说不上此时是从哪里涌来的一股劲,猛然把一直保护在我身边的警卫员推倒在地,从旁边的一个机枪手那里抓过一把轻机枪,窜了出去,端着枪一边朝山上扫射,一边疯狂地叫喊着往山谷里冲去。
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我在那次剿匪战斗中,负了重伤,昏迷在那个山谷里。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师部的野战医院里,头上和腿上的伤口已经作了手术,缠绕上了纱布,我睁开眼,第一眼就很吃惊地看到了你的母亲高艺楠。你母亲正对我微笑着,那微笑是那样的柔和,就像一朵刚刚开启了几片花瓣的花骨朵,散发着清淡而迷人的芳香气息,那一刻我喜欢上了那个微笑。我以为我是做梦了,美的梦总是让人留恋的。我轻轻地掐了掐自己,有痛感,一偏头,又看到了我的警卫员,我知道这确确实实不是梦,他们一直守候在我的床前。你母亲是来野战医院帮忙护理伤员的,当时部队医院的情况很艰难,遇到战事伤病员多了,除过几个医生外,护理人员大多是师部的参谋干事们。我能得到你母亲的护理,大概医院考虑到我是个团长,给予了我特殊待遇,把你母亲派来护理我了。所以,你母亲留给我的第一印象特别深,因为,在我受伤之前,我还从未有过一个女人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我,对我绽开如此诱人的微笑,可能是我当时看着你母亲的眼神有点失态,警卫员赶紧站起来,用他的身体把我的眼神挡住了。虽然这样,你母亲还是走到了警卫员旁边,站在我跟前,高兴地对我说,何团长,你终于醒了,你的伤势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摸了摸头,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受伤了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
警卫员赶紧对我说,团长,你伤得不轻呢,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这不,高干事两天两夜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守在这里呢。
你母亲的脸这时羞涩地红了一下,像一朵微抹在空中的红云,是那样的温柔和可爱。你母亲低着声音对警卫员也是对我说道,只要何团长醒来了,没伤到筋骨就好。
我当时感觉头隐隐地疼,一跳一跳的,像心脏在头里面跳似的,每跳一下,我的心就在胸腔里颤一下,彼此响应似的,很有节律。我心里明白,只要这样疼着,就证明我受的伤确实不轻。
可是在后来的日子,我才发现,那次受伤,受到最大伤害的其实还是我的大脑,要不然,后来在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小常叔叔之间的事情上,我就不会犯那么大的糊涂了。
噢,你看我这个人,说糊涂还真是老糊涂了,看来还是脑子有问题的缘故,我一直忘记对你说了,我的警卫员就是常满年,你的小常叔叔。
我这么一说,你可能已经猜到我们三人之间后来要发生的事情了,但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母亲告诉你的那么绝对,我了解你的母亲,她对你的叙述肯定是站在她个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的,这当然免不了有偏见,而且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用诘问我的口气来了解我和你母亲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你的眼里,其实是已经把我定了性的。我也可以想到,你母亲至今还一直在恨着我。当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给你讲述那场发生在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往事的,但我相信,至少你母亲她会在遵照事实的前提下,看待当年的。
好了,我先放下这个话题,还是接着刚才的说下去,这样,你才可以源源本本地知道一段被我压在心里的故事。虽然这个故事你已经知道了结尾,但其中的许多是是非非你也许并不十分清楚。
我说到小常了吧,小常是那年我们团在甘肃打麦积堡战役后入的伍,在那次战斗中,我的警卫员小姚不幸牺牲了,天天跟随在身边就像影子似的一个与你亲近的人没有了,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想着不再要警卫员了,可上级有规定,在战争年代,团长以上的干部必须配备警卫员,再说了,在那个时候,一个团打起仗来,身边没有个人帮忙,也确实不行。所以,我就从刚补充入伍的新兵里挑中了小常。小常那年十七岁,很精干的一个小伙子,我一看就喜欢上了,他跟了我五年,对我照顾的很周到,我们吃住在一起,他把我当成兄长一般,我也把他当兄弟一样看待的,虽然我们是上下级关系,可是我有什么话,都是要和小常说的。
没法说此刻的心情,但不得不承认,已经成为温老师的忠实粉丝。才疏学浅,按不会太深刻,但会很用心。我会努力学习的。请相信!
遥问夏安,祝福写作愉快!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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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