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年代有什么年代的流行词汇，倘若把“上网”一词拿到四十年前去，恐怕没有人明白。同样道理，把四十年前的“外调”一词拿到现在来，能理解其含义的人大概也不多，可当年这个词确实很流行，从字面上解释：外调既外出调查，按说有事当面问就是了，何必兴师动众背后下手，可当年就兴这个。
　　 好像“文革”开始不长时间，就揪出一大批牛鬼蛇神，可罪名多是“莫须有”，于是搞外调成为网罗其罪行的手段，“外调”一词因此而流行，动辄就以外调相威胁，因为被外调者多少都有问题，当年本人不幸邂逅了一次外调。那时学校已经停课，似我这根不红苗不正的只能溜边儿，每日钓鱼捕鸟倒也惬意、逍遥。忽一日来了三个陌生人，先找到居委会主任，然后由她领着找到我，说是要搞外调，并把我与外调人员安排在一间空房里，居委会主任给看门。屋里的三个人满脸阶级斗争，这阵势的确有震慑力，让人心惊肉跳，思前想后琢磨自己干啥坏事了？制造了几分钟紧张空气之后，其中一人开口了；先念一段毛主席语录，接着告知外调的注意事项，无非要求实话实说，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最后转入正题；原来他们是来搞他们学校，我曾经就读的那所小学，一位老师的外调，那老师曾经教过我一年，那时我是班里的优等生，老师没少给我“吃小灶”，曾去老师家补课，她家有一长年卧床的老婆婆，后来老师找我，让我爸爸给她开过两次睡觉药，学生都巴不得为老师效劳，开点儿药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外调便因此而起，“文化大革命”一来，有人说是老师用睡觉药，药死了她那长年卧床的婆婆。
　　 询问由浅入深:“……开过几次药？一次开多少,是你送去的？还是她来取的……”问题越问越复杂，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潘金莲给武大郎服毒的《水浒传》，心里埋怨那老师：长年卧床的病人，几天不喂饭也饿死了，何必用药？连累得学生有口说不清，也是好几年前的一件小事，真也说不清，心中纳闷；既然是命案，公安局干嘛去了，“文化大革命”与“外调”还兼管破案？反正这事与我无关，便来了个环顾左右而言它：“……外调？啥叫外调？外调崔老师？她成了反革命？是历史的，还是现行的？药？啥药呀？没见过安眠药。这事情我不知道，你们问崔老师去吧……”
　　 两个小时的询问、诱导，我就是不往正道上说，外调者对我这装傻充愣的半大孩子还真无可奈何。最后一道程序是在笔录上按手印；大拇指沾上红印泥，类似杨白劳卖闺女的那种形式，然后又一再吩咐；不许说外调内容，严守外调机密，三个人拎包走了，但留给我的却是终生难以泯灭的记忆，原来所谓外调就是背后整人。
　　 后来我参加工作，曾多次见到那位被外调的老师，那时她已由中年妇女，过渡到慈祥婆婆的年龄，但我从未与老师谈起被外调的事情，岁月沧桑，何必再揭那已经愈合的疮疤呐。然而，正是那次外调的劣性刺激，让我对搞外调的人十分厌恶，甚至对“外调”一词也耿耿于怀，所幸如今人们已经将这个词汇摒弃于正常生活之外。外调应该履行法律程序，是司法部门的事情，咱老百姓就别跟着乱掺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