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杀的念头从半夜开始的。
　　 半夜经常醒的习惯是最近才有，左老的睡眠一直很好，可自从到了儿子家就睡得不踏实，现在变得越来越糟糕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伴，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觉得这样走了，对不起她，她到哪去安身呢？
　　 左老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还没吃早饭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
　　 “警察，快来！儿子逼我上吊呢。”
　　 左老打通了110，对着话筒扯开嗓子喊起来，没等对方说什么，他吧嗒把电话扣了。由于气愤他的脸抽搐着，拿着拐棍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不一会儿电话响起，是110指挥中心来的，问住址在哪？左老一时搪塞住了，他来到儿子家两个月，竟然不知道儿子家的住址。他把电话甩给儿媳。
　　 十多分钟后警察敲门进屋，见左老脖子上系着腰带，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脸的严肃。
　　 “您儿子在哪？”
　　 “我儿子拿着我的退休存折跑了，二十多天没回来，我等着钱回家呢，你说这不要我命吗？”
　　 “大爷，以后不许虚报假警，你们的家务事，我们不管，再说了也没那么严重。”
　　 “警察同志，我是老爷子的儿媳。不是这么回事，老爷子今年90了，一直和后老伴住在东北，前些日子因为有病，老头把他们接回来。刚住一个月就吵着回去，您说，他这么大岁数，能让他孤零零在外面么？人家不笑话我们做子女的不孝么？”
　　 “拿老人的存折是不对的，还给他，让他自己保管，你老头去哪了？”
　　 “存折是老爷子主动给他儿子的，老头出门收账去了，等他回来就把老爷子送走，可老爷子等不及非走不可，闹好几天了。”
　　 “我没法儿在这儿呆着！”左老又嚷起来。“你婶子多吃几个鸡蛋你都不让，我有钱，还没吃没喝你们的呢。把我接回来，也是看我有俩钱儿。”
　　 “您看，婶子也八十岁了，一顿吃五个鸡蛋不好消化，我就让她吃一个，为她好还有错么？”
　　 “这么大热的天，你婶子在家光膀子都惯了，在这儿还受你们的管束。”
　　 “婶子上身一丝不挂的，来个人也不好看，让她穿个背心也热不到哪去。”
　　 一言一语儿媳也不相让。
　　 警察不愿意听家庭琐事，安抚一下老人离开了。
　　
　　 二
　　 卧铺车厢里，左老爷子和老伴在对面的下铺。此时车厢里已经熄了灯，左老听着铁轨有节奏的运转声酣然入睡。两个月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沉，这么香。
　　 此时昏暗的过道灯光照在左老荡着微笑的脸上，他翻个身儿想小解，推开身上的被子，还没等坐起身来，老伴就已经把夜壶递了过来。左老抬眼皮看着老伴：“怎么还没睡？”“睡不着，一想到家越来越近就高兴。”左老知道老伴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
　　 老伴是在左老70岁的时候走到一起的。按理说人过七十古来稀，是到了知天命的时候。但左老就是超前，非要自己谈一次恋爱不可，他尝尽了包办婚姻的苦头，过够了同床异梦的婚姻生活。左老首先趟进了黄昏恋的先河。家人反对那是自然的，但左老板子叫得响，每月工资够他花的，况且身体好，免去家人对自己的照顾，看左老的坚决劲儿，家人虽不情愿但也顺从下来。
　　 第一次见到老伴，左老可谓是一见钟情。无论从个头，脾气都顺应了他的心意，虽然她来自农村还比自己小十岁，但说话的朴实劲儿赢得了他的好感，唯一不足就是她还有个儿子没有成家。当左老了解到她四十岁守寡，生活贫苦的经历后，更加怜香惜玉。
　　 左老的儿子知道此事后，横加阻挡，理由很充分，找老伴可以，但怎么也要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左老更是言之凿凿，受了你妈一辈子的气，如今我也该翻翻身了，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的后事也用不着，我都安排好了。和儿子闹翻后，左老与老伴名正言顺登了记。
　　 左老年轻的时候参军，四十岁才有儿子这么个宝贝，老伴生完儿子后就做了病，再没生养过。儿子从小就被宠坏了，高中毕业就和一帮小混混称兄道弟，因为盗窃判了8年。这八年对左老来说像半个世纪，他苍老了很多。儿子出狱后左老每个月都要往他身上贴补很多，没办法，谁让他生儿子呢，想想当初把儿子抱在怀里兴奋的那一刻，每每他都叹着气说，可过够有儿子的瘾了。
　　 当年中国房产第一次改革，产权可归个人的时候，左老把国家分给他的只有50平的板楼，花了五千块钱买下写成了儿子的名字。他觉得自己的全部心血可谓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可儿子却一点不领情。儿子结婚后和他一直挤在一起，特别是自从找了后老伴，矛盾自然就更多起来。他们父子闹翻也是因为他们住的房子产权问题，左老要把房子过户自己名下，觉得这样才算自己的家。儿子一气之下搬了出去，后来去了山东。
　　 毕竟血浓于水。看到自己小孙子的照片，左老掐在手里，放在枕边，与儿子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也缓和了很多。左老把自己的部分积蓄邮给儿子贷款买了房子，有时他还领着老伴在儿子家住些时日，但总觉得终归还是自己的小窝窝舒服。
　　 左老有一天突然病了，躺在病床上他开始想儿子和孙子，特别想。那种思念和孤单只有做父母的可以深刻体会到。儿子忙不能回来看自己，自己年事已高去看他们也不方便。左老的唉声叹气让老伴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商量他们分开算了，各回自己儿女身边，如果左老哪天有个不测，她也担不起责任。可左老死活不答应，老伴陪自己过了二十个春秋，他觉得这二十年过的值。如果不找老伴他可能早去阎王府报道了。老伴的儿女也因为母亲改嫁多有怨言，很少往来。把她丢下，他实在不忍。
　　 左老算计着自己的工资如今每月涨到6千块了，交给儿子还不乐颠颠地伺候？再用不着儿子在外奔波，一大家子的生活费都够用了。看到左老满目的期待，一向顺从的老伴勉强同意。
　　 把存折交到儿子手上。没过几天，儿子问左老还有没有存款？左老说没有。当时儿子不悦，生气地说，一年六七万的工资都弄到哪去了？也没见买房置地的，万一你有病就这点工资也不够啊？因为这事爷俩又闹个半红脸。左老心里有数，他把钱都借给老伴的小儿子了。小儿子出了交通事故捞下一条残疾的腿，左老看着一家人可怜，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给他开个小超市维持生计。看来儿子终归还是认钱不认爹，左老伤心了。在儿子那里吃不好睡不香，老伴也很拘束的样子，左老开始想家，想自己的那个小屋。
　　 在下了一番决心之后，左老要回家，儿子坚决反对，与儿子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儿子离家再没回来。
　　
　　 三
　　 看着车窗外绿树葱茏，左老感叹道：“人常说，人老了要有四：有个老窝，有个老伴，有点老底儿，有群老友。你说我现在缺啥？啥也不缺。”老伴看着他：“缺少亲情。”“别和我提那桩子不痛快，我没有那样的儿子。”老伴不做声，看着一幕幕熟悉的街道，那个家近在眼前了。
　　 爬上楼梯，左老就想着要吃上一碗热汤面，在儿子家的两个月从来不觉着饿，也不惦记着想吃什么，怎么刚回家就觉得肚里空空的，饥饿难忍呢。
　　 由于饥饿掏钥匙的手有些哆索，钥匙是掏出来了，可怎么插就是插不进锁孔。老伴接过钥匙也没插进去，拿着钥匙仔细翻看着，“没错啊，怎么插不进去呢？是不是被别人塞进东西了？”一句话提醒了左老，“找开锁的去。”还没等转身，门开了。里面出来的是老邻居黄老太，三个人都愣在那里。还是黄老太先缓过神儿：“老左大叔，您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呢？您儿子可是说您不回来了。”
　　 左老一听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家，我不回来我上哪去？”
　　 “看您说的，叶落归根，当然在儿子家了。”
　　 左老一向就讨厌黄老太，她嘴太碎，做邻居时也不愿多和他说话。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怎么在我家？”
　　 “呦！您儿子没和您说呀？您这房子卖给我啦！前几天刚过的户。”
　　 左老一听，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左老得了脑溢血，在医院里躺了三天，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