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菟丝子(小说)
“下面请颁奖嘉宾——著名职业棋手郦莉宣布一等奖获奖名单。”
郦莉?姓郦?陡地听见与我同姓之人,我不由地为之侧目。郦莉很年轻,脸上看不见脂粉气息。褐色长发很自然得披在肩上,白色紧身上衣把身材凸显的恰到好处,脸上始终挂着从容淡定的微笑,有一些古典美女的气息。
“很荣幸举办方请我来为获奖者颁这个奖,五目不仅能增强思维能力,提高智力,而且富含哲理,有助于修身养性,它的棋文化源渊流长。华元杯五目赛做为一个群众性比赛,为推进五子棋在广大群众中的影响有着深远意义。下面我宣布,第五届华元杯一等奖获得者--戴鹏......”
五目,即我们俗话说的五子棋,又叫五子连珠。早在学生时代我就爱上了它,喜欢它的短平快,更喜欢它银月、寒星这些优美的开局名称。想到这里,台上的那女孩顿时让我亲切不少。
接下来是颁奖仪式以及主办方领导讲话,我无心细看。这条被誉为“东方香榭丽舍大街”的淮海路,于我来说只是消费消遣的绝好去处。而它的商业气息、浪漫情怀、文化底蕴、时尚品位、优雅气质,从来都和我无任何关系。我不过是一只寄生虫,被金钱堕落腐朽装点成了只蝴蝶而已。
我能与之遥相辉映的只是疯狂购物了。
走进中环广场,一个熟面孔的店员笑容满面地迎过来,很恭敬地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郦小姐,刚到了一批新货,要不要先去看看?”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尊贵来自我坤包里的VIP金卡与各大银行的信用卡。不置可否,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那个店员便在后面跟着我走,我知道她一直看着我,充满羡慕的眼神,就像N年前我羡慕那些穿裘皮的贵妇人。女人更容易被外表的奢华所迷惑吧,其实也只有这些让人羡慕的目光才会让我稍稍感觉一点平衡。
提起一件衣服,颜色质地还不错,那个店员忙媚馅地介绍:“郦小姐真有眼光,这件Chanel很配你的No.19,你看这些花朵摇曳在晨曦中,绚丽而高贵,也只有郦小姐这样优雅的人才配得上这件衣服。”
合适不合适又怎是一个店员所能知道的?活了二十六、七年,我自己都不明白想要的什么,那个店员又怎能知道?以前我的广告设计创意常是些浮夸和惺惺作态的骗局,我内心也是不情愿的,可是为了生活我不得不继续背离。这个口才极好的店员不过也是一样,眼里满是希望我能买下这件能够让工薪阶层生活一个月的奢侈品,那样她就可以拿到一些回扣,而我也因为一件新衣换个好心情,算是两全其美吧。
从商场出来,我把战利品扔在后座,直接把车开回古北,我的住所。
卧室里我翻出给李荣买的衬衣,提在手上,看着,想象着他穿衬衣很精神的样子,许久,才黯然神伤地重新叠好放进盒子塞进柜子的最底层。那里有很多过去我买给李荣的礼物,从领带到袜子。可是这些东西都是见不了光的,就好象我的身份也不能见光,我不想李荣为难,他也不会知道这柜子里装满了我买不尽的相思。
逛了一整天,肚子刚好打鼓,正想着去那里吃点东西,电话响了。
“郦嫣,今晚有空不,很久没见,想你了,一起吃个饭吧?”
“晓天啊,在哪儿?我一会开车接你吧,你那破普桑还是擦干净点,多喷点香水,载你那些女朋友吧!”
“那感情好,把你那大奔开到我们影楼,也让那些平时就对我垂涎的小美媚再长长眼,加上大美女亲自接驾,再弄个花边高潮出来,反正我是虱多不痒了。”
“那你等着吧,一会见!”说完我匆匆挂断电话。
贺晓天是我以前工作时认识的,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接单后常会因为广告中的一些问题征求我的意见。他很会套近乎,那张嘴也是滑不溜湫少有正经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我的朋友,反正饿的时候有人陪着吃饭总是件不错的事。
“说吧,上哪?”接到晓天,我问。
“湘女秀江南,岳阳洞庭春!”
“哟,这打那出来的文物呀!湿人啦。”我抢白。
晓天知道我是湖南人,他说的是岳阳路的洞庭春,这里有真正的湖南菜、湖南厨师,连跑堂的都有湖南味,让人倍感亲切。
一路上晓天叽叽歪歪地说着他那些江湖艳遇,我有句没句的搭理着,不多功夫就到了洞庭春。席间,晓天还是不停地说他那些狐朋狗友、香车美女,我则埋头苦干,勤勤恳恳于一大桌家乡菜之间。虽没有妈妈侍弄出来的的味道,也还是比上海菜够味多了。
辣子鸡不错,辣味稍嫌不足。做这个辣子鸡一定要用湖南产的山辣椒才够味,在家乡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不吃辣椒没味道,吃了辣椒辣死人。”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没辣不欢,腊肉的味道很正宗,是用地道的土办法腌制而成的吧,那股浓香让我想起了家乡春节合家团聚时,妈妈总会选出最精的夹到我的碗里叫我多吃点,我禁不住地点头。晓天猛得问道:“你点头是对我还是对鸡?”
我笑道:“辣子鸡很好吃,你说什么就没大听清楚。”
晓天对我的回答,并不惊讶,反而绅士地点头:“我理解!”
这也是晓天身上少许优点之一,善意且宽容。
“接下来,什么节目?”还没等我总结完,他问。
“我送你回家。”
“回家?让我回去面壁,凄凄惨惨戚戚?美女,你就带我出去玩吧。”晓天装可怜似地哀求。
他如此地对我摇尾乞怜,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个大活宝:“吃东西吧,说到现在也没见你动口,你也不饿?”
“我这不一直在忙嘛。”说着,晓天夹了块鸡肉放进嘴巴,边嚼边说:“汉森最近交了个不错的新女友,圈外人,要不,咱们约上他晚点去喝一杯?说不定,今晚神又会赐给我一个新女朋友。”
“美的你!”见晓天在那偷乐,我没给他好脸色:“他向来品位不俗,又不会把恋爱谈出结果,看也白看。”
“去动物院看猩猩还要花钱,免费的美女看看又何妨?养眼啊,去啦。”
“我怕我一不小心就去了白垩纪。”
“那不更好,恐龙园的收费可比动物园高多啦。”
晓天就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他面前我永远没办法呈口舌之勇。想着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看碟、听音乐,我就答应了他的提议。
9点刚过,我和晓天早早来到Beal Love 。人还不多,大厅里播放着很柔情吉他曲,流动的音符让醉生忘死。
晓天很暧昧地往我身边靠了靠,贴着我的耳根嚼起来:“汉森这小子最近老是说自己忙,这次这个一定是个大美女,他才黏那么紧。”
我没看他,端起盛着黑方的杯子,紫黑的液体散发出一股醉人的浓香,我很优雅地托起杯子轻轻旋转,酒杯底部有了个旋涡,那酒有了生命力,一抹浅浅的黑荡漾在酒杯四周,神秘深邃,这紫黑一路诱惑我进了酒杯,酒在舌尖溶动,品着酸酸甜甜,我继续旋转。只有我知道,再怎般流动我的心也逃不脱这杯子的禁锢。
“我说,又怎么拉,你这大小姐可真难伺候。”晓天一边随着音乐摆动身体,一边对我的不理不睬做着反抗。
“喝酒呢?”
“郦嫣,看那边,哇,美女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身材高跳,穿着很性感的女子,长得确实不错。
掏出一张纸巾,我夸张地说:“先把口水擦一擦吧,然后嘛,看你的了。”
“嘿嘿,还是郦嫣懂我,关心我。不过嘛,那人再怎么漂亮还是不及我的嫣嫣啊。”
“昨晚电充足了没,当心关键时候,电不够用,还是省着点吧!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我就想电你,把你这冰山化了,我就勇者无敌了。”
“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贱则无敌。”还没等我说下句,晓天抢着说。
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想着汉森他们该到了,我借口去洗手间,拿着包去补妆。美丽一直是我的自信,我可不能输给了汉森的新女友。
我身旁也有几个女孩子在补装,她们穿着那些假冒的名牌,凑在镜子前认真地描眉画唇线,那神态不亚于准明星的第一次出场。再看看镜子里的我有点脱妆,现出日渐憔悴的脸,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始终不是上海人,上海的繁华让我目眩也让我丧失了自信,站在号称东方明珠的电视塔下,我感觉自己好渺小。大学毕业后,我带着一颗失落的心,漂泊到了上海,每每找到工作,我都不敢大意,但还是免不了被炒鱿鱼;平常我也不敢上街,所有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都距离我那么远,除了呆在公司其他的时间我只能躺在与素莹合租的民房里。
素莹是陕西人,老是说她们那的泡馍好吃,于是我也经常想到家,可是我不能回去。我问素莹,为什么不回去,她说她喜欢上海,上海是她心目中的天堂,就算在上海拣垃圾她也不会回去那个思想落后、交通闭塞的乡下老家。呆在天堂里老死是她永远的梦想。我不想在上海拣垃圾,可我也不敢回家。
在我又一次失业的时候,我碰见了李荣。那时候我不知道李荣已经拥有几亿资产,也不知道上海有他的好几家服装公司。
那天,飘着冷雨,我没打伞,双手抱在胸前,风吹乱了我的长发,雨让我看不清方向,油然而生的还有绝望。我不知道李荣从哪里出来的,他的伞给了我一片晴空,蓝蓝的雨伞下李荣的笑就像那初升的太阳。他说:“你很特别,在上海像你这样美丽又不施脂粉的女子很少见。”当时我没理他。有什么好理的,我不施脂粉不过是因为我口袋空空罢了。李荣并没有因为我的不睬而放弃。他继续说:“小姐这样好的身材应该是个Model吧。”说完李荣递过他的名片,我也因为好奇开始了与李荣的对话,李荣知道我的专业后介绍我去了家广告公司,那以后我的工作一直就很顺,后来我才知道那全是李荣在我背后的原因。
拿出手机我突然很想听听李荣的声音,可是上面显示的时间又让我犹豫了。这时候,他应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吧,或者是躺在老婆的温柔乡里,还是算了吧。想想这几年,虽然有李荣照顾我的生活,我也不用为了生活而看人脸色,可我的青春岁月换回的却是独守空房,不禁鼻子一酸,无限惆怅。
好不容易收拾了愁绪,对着镜子我给了自己一个自信地笑。
大厅里电子琴尖着嗓子鸣叫,吉他疯狂地左摇右摆,架子鼓攒足劲地闹,灯光也跟着忽明忽暗的起哄,这时候我更需要放纵。
“郦嫣,怎么那么久?汉森来老半天了。”晓天身边站着的正是汉森,上海男人特有的讲究,汉森的身边还有个女人,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她穿着件低胸紧身黑色蕾丝上衣,盘着新潮发髻,确是不俗。
我向汉森浅浅地点头致意。
汉森深情款款地望着正挽住他的女人,很绅士地说道:“我女朋友。”
“很高兴认识你。”我拿杯子,抬头已经喝了下去。全当是找个借口,为自己刚才的落寞灌点酒意,也为了自己有点潮湿的眼睛找点理由。
“是应该喝一杯,你们同姓,她叫郦莉。”汉森补充道。
“郦莉?”我的目光在汉森女朋友的脸上大约停顿了两秒:“你?上午在淮海路?”
“是啊,我上午在淮海路有个活动。你也姓郦?”她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汉森身上,只把上身倾向我。
我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却与上午看到的清新婉约的气质大相径庭。
我刚想回答,晓天抢道:“她叫郦鄢,是我还在奋斗中的准女友。”
“我上午在淮海路闲逛看到你了,你是职业连珠棋手吧!”
她公式化地微笑点头,举手投足无不透出大气,还十分妖娆。
“你是河南人?”她继续问道:“郦姓望族是现居于河南固始吧?”
“不,我是湘西人。你呢?”
“她呀,上海千金大小姐。刁蛮,任性,十足的‘作’家风范。”想毕汉森是没少吃她的苦头,才会得此结论。
她娇嗔地对着汉森,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对着他耳朵就一口咬下去。
“宝贝,疼啊!”
“回家给你揉揉,看你下次还这样说我不?”她斜眼看着自己的爱人,缓缓放开脸上的笑。
女人的笑是很迷人的,何况她这样故意的挑逗,晓天终于按耐不住了。“嘿,嘿,嘿,公共场所不是你们家厕所,宽衣解带尽你们方便啊!那么多人呢,考虑下群众嘛!”
汉森顺势把怀里的美人搂得更紧,挑衅到:“有本事你自己找个恩爱的来,我看看。”
晓天像是正中软肋,对着我几乎哭诉:“临时女朋友,我都追了你N多年了,从你出现的那一天,我就认定你是我的NO.1,今天趁着这大好时光,你就从了我吧!”
此刻他的神情,除了让人发笑,无语极了。郦莉丢给晓天一个媚眼,“去Happy啊。”随着音符的跳跃,她的身子蛇一般地扭动起来。看着这个女孩疯狂得忸动身体,想象着白天的那一幕,完全判若两人,我怎么也没办法把白天那个茉莉花般的女孩与眼前这个女子联系在一起。
就像汉森说的,人人都有不能见光或者不愿见光的那一面吧。
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晓天捅了捅我的胳臂。
“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为博君怜强装愁吧。你知不知道,你失落的样子特有魅力,如果来点梨花带雨,那就更值得欣赏了。”
“切,你晕不晕啊。”
“呵呵,是有点晕,被你迷晕了。”
懒得与晓天贫嘴,我把脸转向舞池,却找不见郦莉和汉森的影子。
“找汉森吧,他们走了。说是有重要的事,奶奶的,他们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晓天,我也该回去了。”
“一起吧,我去埋单,你等我。”
一路无话。
李荣打电话,说晚上会过来我这边。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洒香水,点蜡烛,我刻意地制造浪漫气氛,我需要李荣的怀抱。
放一曲的《Craigie Hill》,在爱尔兰音乐浪漫的氛围中我把自己浸在浴缸里,我的皮肤白皙而光滑,李荣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说过。闭着眼睛,李荣仿佛在我身边看着我,他轻轻地俯下身子,吻过我的鼻尖,我的耳朵,我的手臂菟丝子一样缠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
“宝贝儿,想什么呢?”是李荣的声音,我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我甚至没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
“没什么,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好。”
“再洗洗吧。”李荣过来吻了我一下:“出了点状况,我不能陪你了。”
“哦。”尽管我尽量让语气平淡一些,还是让李荣听出了我的失落。
“宝贝儿,看这是什么?”李荣拿出来的是张支票。
我没说话。
往常我会做出高兴的样子对他说,太好了,亲爱的,我爱你。然后给他一个热吻。李荣习惯了女人是货物,我也习惯了做钱的奴隶。
可今天我想要他。
李荣放下支票准备离开,我站了起来,我的胴体让他两眼发光,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欲火,张开怀抱我准备拥抱他。
李荣往后一闪,避开了。
“别闹了,宝贝儿,真的有事。”说完他看了看腕表:“来不及了我, 先走了,一会给你电话。”
不再与我告别,李荣已匆匆离开,我只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把自己搁置在阳台,抱住膝盖,四周黑漆漆的,听不见任何声息安静如北冰洋的海底。
燃一根七星,看着它静静地燃烧,淡淡的气息麻醉了我。用力吸一口,然后轻轻地吐出一个烟圈,我是爱它的,这样的夜晚唯一能如此陪着我的也只有它,我感激它,但它毕竟没有未来,就像我与李荣。
用力吸一口,然后轻轻地吐出一个烟圈,内心深处很多无处诉说和无法诉说的痛楚此刻都对着一明一灭的烟头,慢慢地,慢慢地吐了出来。我的寂寞也附着它一起升到空中,被风轻轻地散去。
阳阳,把它发挥成长篇吧。不写个长篇可惜了才情。
你绝对具备这个素养。
这如果是哪个长篇的开头,最好不要用第一人称,否则,越写越受束缚。
非常干净纯粹的文字,亦如阳阳一样干净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