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嫁

母后的怒火还未平息，却在她面前落下泪来，流夕是从未见过母后这般要强的女子哭泣的，喉中也是一阵哽咽，鼻子一酸，想去上前安慰安慰她。身躯微动，却还是没有过去。
　　她语气淡淡道：“其实华城，湖城又有何关系？反正总是要嫁，不如就走得远一些，离开得久一些。”
　　话音刚落，“啪”一记耳光便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疼，几分灼热。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着那半边脸渐渐肿起来。
　　“本宫怎么就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来！”岚若彤言罢，怒气冲冲的离去，发冠上的金步摇要随之一颤一颤的，摇摇欲坠。
　　“公主，您……”琼萧赶紧让人去取冰块。
　　“姑姑，无妨。我已经习惯了。”流夕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母后打自己了，每一次和母后见面，若是没有旁的什么在场，这样的事情都会发生。可是被打了这么多次，受了这么多次的伤，她偏偏就是学不会屈服，学不来委屈求全的母女情。
　　冰敷在脸上，她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咬紧了牙关，未出一声。
　　前朝时，左相本是华城城主，只是当时大势所趋才不得已选择了如今的路以换取民安，如今母后虽然做了皇后，但依旧有着对华国的掌控权。而这么多年来，父皇与母后暗中的争夺她也知晓一二。毋庸置疑，流夕在心里是十分钦佩母后的，也知晓，嫁去华国对自己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那条路她怎么也不想走。
　　她清楚地知道母后为了让她嫁去华城费了多大的力气，可是她偏偏不想听从母后的安排，独自向父皇自请嫁去偏远的湖城。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说出自己想要嫁去湖城时父皇讳莫如深的目光。
　　可是那又如何？自己选择的路，即便是跪着也要走完。即便不知道结果，但人生总得为自己做主一次吧。
　　手指紧握梨木雕花椅扶手，蓦地悲从心来。眼里溢满的泪水让她有些辨不清眼前的景物，她挥了挥手，硬声道：“你们都下去吧。烦请姑姑为流夕的婚事操心。”
　　“这个自然。”琼萧看了看她倔强地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有些心疼，转身与宫人出了殿。
　　每踏出一步，都会有与之相对应的结局；或是皆大欢喜，或是万劫不复，未到结局怎知当时的对错与否。
　　漠然相对了两日各宫“姐妹”的冷嘲热讽，她终于面无表情的穿上了凤冠霞帔。不悲不喜，无爱亦无恨，在红色的喜帕下走下九十九级台阶，将手放在一个自己连长相都不清楚的人手里。
　　离开，或许是对过去的最好交代。只是还有些许留恋，比如人群中卓然而立的白色身影，比如高座上那与自己一样身着凤冠霞帔坐在父皇身边的要强的几近偏执的女子。
　　是为了更好的开始吧。她提裙上了辇车，道：“再见了。”声音轻的被风一吹就散。
　　正是春光明丽的好时节，摇摇晃晃的车辇却晃不动她静如止水的一颗心。她只是静静端坐在马车中，并不因那鲜红的盖头碍眼而索性摘下。外面的状况，她一无所知，也并不想去知晓。
　　“公主，若是觉得不舒服自可将盖头揭去，反正在车里也没人看见。”身边的水遥出声道。
　　“这盖头只能由湖城城主亲自揭下来，祖制礼法不可不守。”她依旧端坐着，即便是车辇的颠簸也未使她的姿态有丝毫的改变。
　　“可是，公主，这湖城路途遥远，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恐怕没有月余是到不了的，你若坚持这样恐怕会受不了的；再说了，反正还是得让人看见的，怕什么！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公主之姿那可是众所周知，旁人见着了，那可是荣幸呢！若是公主执意如此，怕是要错过路边的风景如画了。”水遥继续说道。
　　流夕为那最后一句心中一动。是啊，一路辛苦，怎可荒废路旁风景呢？手指微动，刚刚触到那红色的锦帕一角，却还是作罢了。
　　水遥见着她手中的动作，也大致可以想象出她脸上那一副隐忍的表情。看了看车窗外的灿烂春光，嗤之以鼻，手中的帕子被绕在指尖，缠成一堆纠结。明明可以嫁去富饶秀丽的华城，却非得自请去那边远贫瘠的湖城，她实在是不太明白身边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反倒是她得随同着跟去受苦，想起那日晚宴时受的惩罚，脸颊似乎还是被掌掴的火辣，看着旁坐之人一身锦衣华服，顿觉十分刺目，眼里阴霾渐深。
　　而流夕，依旧浑然不觉。
　　湖城地处遥远，位于祈国之北，属苦寒之地。一路越往北，越发的觉察到些许寒意。最终还是抵不了景致如画，便私自将头上的锦帕摘了，但仍旧以面纱覆面，虽有不妥，却也还算不违礼矩。
　　一连五六日，只因阵仗十分浩大，湖城城主一直行在最前，她也只是远远看到过他的背影。但他时不时地遣人过来嘘寒问暖，倒是让她有些许动容。
　　“公主，虽说这越往北越冷，但如今夏日将至，倒也越发地暖和起来。”水遥掀起车窗，向外望去，外面不再是繁华的街市，树木蓊郁，依稀还听得到潺潺流水，似乎像是到了一处山林。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水遥问着外面随行的人。
　　“回姑娘的话，到千云山了。”
　　“千云山，这名字倒好生奇怪？”
　　“姑娘有所不知，这千云山长年云雾缭绕，且弥久不散。因而才得了这名字。”
　　“看着雾气邈邈，莫不是里面有什么修仙之人吧？”水遥好奇地问道。
　　“哎哟喂，姑娘，你别开玩笑了，修仙者有没有我倒是不知，可是那强盗山匪倒是一大把。”
　　“是吗？”水遥看了看身旁小憩的流夕，眼里闪现出一抹异样的神采。对窗外那人道，
　　“你去转告城主，就说公主想要在此地休息一下。”
　　那人迟疑了一下，“这，姑娘，这可不是个休息的好地儿啊。”
　　“公主要休息，你只管去传话好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哎，好好，是是，小人这就去。”
　　过一会儿便传来消息，原地休息。
　　车骤然停住，流夕惊醒。
　　“水遥，怎么停了？”
　　水遥笑着将她扶起来，“随行的人都是在走路，肯定早都乏了。公主整日在马车里，自然体会不到。”
　　流夕有些尴尬，将肩上的长发顺到背后，“是我糊涂了。”
　　“公主，不若我们也下车去吧，整日呆着马车里，早都腰酸背痛了。我刚听到流水的声音了，说不定附近有河流什么的呢，我们下去看看吧。”水遥不待她回答，便将她拉下了马车。
　　“果真景美。”流夕感叹道。
　　千云山屹立高耸，山上树木蓊蓊郁郁，参差交错，颇有些遮天蔽日的气魄。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影投下一地斑驳，细碎的波光在河面上折射出冰晶石样的光芒，白色的鹅暖石铺成宽阔的滩，和着细软的沙，柔美，素雅。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清风袭来，暗自盛开。
　　“公主，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流夕有些犹豫，终究还是抵不住这丽景天光，提起裙裾踱步过去。
　　看着流夕过去，随行的人想要跟上去，却被水遥阻拦。
　　“公主想要沐浴，你们跟过去干什么？就在这里守着吧。”
　　“是。”
　　水遥跟上流夕，抿唇微笑，带着罂粟绽放的邪魅。
　　沐浴，笑话，只有她水遥知晓，公主小时落水，从此心中留下阴影，根本就不敢下水。
　　百里流夕，你不是挺自以为是么？今日，你便带着你的高傲去死吧。
　　流夕细看，那河水却是从山上流下，想来那源头处怕是常年积雪，河里飘着大片的浮萍，衬得河水碧绿可人，水里自己的倒影也越发的清晰起来。隐约看到水底几尾锦鲤，流夕很是欣喜，忙指着水底叫道，“水遥，水遥……”
　　只觉后颈一痛，她眼前一片黑暗，再无知觉。
　　水遥将二人衣服对调，之后便将昏迷地流夕推入水中。河水虽不宽阔，却水流湍急，再加之她们处于上流，转眼间，流夕便被冲到了几丈之外。
　　眼看着，即便救也是来不及，水遥覆上面纱，这才大喊道：“救命！救命！”看到那边有人奔跑过来，这才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里。

　　流夕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身像是经历冰火两重天，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
　　只觉得身边有人喂她喝水，一口呛住，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才看清楚身边之人。
　　年龄与她不相上下，着水青色短衫，面目素净，让人觉得极为亲近。
　　“你醒了。来，慢点喝。”那女子柔柔一笑，流夕顿时觉得浑身的寒意退了一些。
　　她不动声色地将水放置一旁，心中有些戒备，“这是何处？”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十分灼热，声音嘶哑。
　　“这是千云山下的涣萝村，你落水了，是我阿爹打渔时救了你。”
　　流夕连忙起身准备道谢，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那女子察觉到她的意图，制止了她，“姑娘昏睡了三日，身子虚弱，得好生将养才是。”
　　三日？流夕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一时间心里辗转反侧过无数个念头，却最终只是说了声谢谢。
　　那女子却也不多问，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便走了。
　　她心里也很是诧异，看那女子气质卓然，倒不像是这山野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