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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父亲(散文)


作者:穷高 举人,5609.8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55发表时间:2013-07-09 11:57:11

在苦难中成长
   我的父亲为人果敢、心底善良,红红的脸庞布满了岁月的艰辛,车辙式的皱纹里填满了慈祥的笑容。其实,我最敬重父亲的莫过于他那疾恶如仇,刚正不阿的个性,这或许是父亲一生中最值得称颂的品格了。父亲走路如风般地轻快、又如泰山般的稳健有力。身着藏青色的古典式服装,却常是迎风开怀,好多人不解的是,天已经很冷了父亲依然是扣着两个桃形纽扣,没有寒冷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许只有父亲他自己知道。
   父亲出生于赤贫之家,六岁时,爷爷就撒手人寰,从小失去父爱的父亲在奶奶的呵护下艰难成长。几兄弟中四叔最小,父亲次之。两位伯父和姑妈在爷爷去世时已经有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了,而唯独四叔和父亲在奶奶怀抱里嗷嗷待哺。如此,父亲和四叔应该是受苦难最多的了。
   为了能活下去,奶奶只好去做帮佣,年幼的父亲从八九岁便开始给地主家扛起了长工。由于父亲先天体格健壮,力气大得惊人,又肯卖力干活,勤劳守职,却从不知疲累,做出的农活也干净利索,很受东家们的赏识,所以,也经常能得到一些食物赏赐。父亲一生没有接受过点点文化教育,为此,也只能注定是草根之外的风叶人生,活在人下,受了太多的冷遇与不公,因此,在我们的成长中所听到的故事都是父亲的苦难经历。
  
   父亲两次病危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更何况父亲在那样的条件下成长,营养极度不良,自然难逃病痛的折磨。但他壮年时两次病危,都顽强地挺了过来并完全康复,这也许正是应证了这样的老话:好心会有好报,好人大难则不死吧。
   父亲第一次大病与痊愈的过程颇具有传奇色彩,说起来也许很多人不信,但我信!——意外的痊愈过程其实折射了父亲多么心酸的生命历程啊!
   也许与苦厄多桀的生活经历有关,父亲是不折不扣的素食主义者,我从来没见他吃过肉。但他的第一次得病治病却是与吃肉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那时我很小,不记得父亲第一次得病的情形,只是不止一次地听我的母亲与奶奶说过:经年劳作的父亲突然病了,茶饭不思,水米不进。可把母亲和奶奶吓坏了!因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而病重的父亲什么药也吃不进去,就是想吃肉。可贫寒至极的家境哪来的钱买肉啊?奶奶和母亲一合计就把才喂了不到三个月、体重不到五十斤的小猪杀了给父亲吃,奇怪的是父亲吃掉那一头猪后,病情奇迹般地好了!现在想想,这或许是父亲的营养极度缺乏的原因吧!
   父亲第二次患病时我已经十岁了,那是哥哥当兵走后不久,发病原因我尚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父亲一病不起,生命垂危。请了好多医生进行诊治却不见有好转的迹象,二十多天里仅仅靠母亲和二姐喂水维持生命。在很多人看来父亲绝对挺不过这一关,就连母亲也对父亲失去了生的信心,整日里只是以泪洗面。十岁的我站在炕头上呆呆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看着二姐从父亲的嘴巴里一点一点往出掏痰液,听着掏完痰后,父亲较为畅顺的咳嗽声。心中懵懵懂懂也不知情况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更不明白父亲的生命之舟将要驶何方。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死”这个概念根本不会和父亲有任何瓜葛。记得一天母亲回过头来问我:“二苟,你怕不怕你爹死了?”当我还未成熟的心理哪能应对那个可怕的与我毫不着边的“死”字时,一种恐惧、惊骇的阴影在我的眼睛里化出悲泪滔滔。
   母亲的问话触动了我的灵魂世界。哦,原来“死”就是最亲爱的人要永远地离开我!而不是日常丧事里所见到的那些穿着白衣白帽拄着缠满白纸的哭丧棒的“孝子”们的号啕大哭,也不是吹鼓手鼓着腮帮子使劲卖弄技艺、周围人嗷嗷叫好的那种热闹场景,更不是扛着引魂幡,一路撒着纸钱的几个人领着一队抬棺的人和几个哭得东倒西歪的女眷在寒风中一路远去的凄凉至极的画面!“死”就是最疼我的爹离我远去?年幼的我扑到父亲身旁一边哭一边叫。当我哭在伤心处时,少气无力的父亲微微睁开眼笑笑:“二苟,爹不死!爹不死!”说着又“突突”咳嗽,直到晕过去。二姐赶紧掏痰液,母亲则一把抱住我大哭不止!“二苟,你爹不会死,你爹撇不下咱们的!”
   记得当时有位医生曾说过父亲的病起于风寒,现在想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父亲终生老牛般吃苦耐劳,劳苦中锻炼出来的身体从来不惧寒冷,冬天里别人早已棉衣加身,父亲只穿一件黑色的旧夹衫,还经常不扣扣子,这样怎会经受住晋北刺骨的寒风相袭呢?
   但我始终认为哥哥才是父亲那次的病根所在!哥哥当兵一走,寡言少语的父亲极度思念着哥哥,但又怕影响母亲的心情,从不愿在母亲面前提起哥哥的名字来,只好将不尽的思念与担忧深藏于心,结果闷出了那么严重的病!当父亲的病最为严重时,好多人都催促母亲快给哥哥发电报,好让他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二姐本来准备发电报了,但母亲执意不许。我猜想母亲不发电报是因以下几方面的原因:既怕哥哥请不了假,又怕惊吓着年轻的哥哥,更重要的是在母亲的意念里深信父亲绝不会轻易撇下我们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于是母亲和二姐天天编谎话哄父亲:俏苟快回来了!你的大儿快回来了!你这样子咋见你娃?等等。就这样,在亲情的呼唤下,在不忍离弃的大爱牵扯下,父亲挡住了死神诡谲的诱惑,战胜了死神阴毒的暗爪,摆脱了病魔的挟制,回到了亲人们中间,回到了他为之付出一生劳作、一生爱恨、一生汗水的人间继续着他酸甜苦辣的人生,像一粒沙子般任由社会的洪流冲刷、磨砺、淘洗、挤压……
  
   一生劳作
   父亲的成长期经历了中国历史上最为动乱的岁月,因此,父亲的一生几乎就是苦难人生的象征。军阀动乱、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改、农业手工业改造、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改革开放……但父亲的个性和做人的行为准则一生都没有变化,始终表现着嫉恶如仇、抱打不平的特点。
   父亲的一生充满了风险变数。从小艰辛,在险恶的环境中劳作不止的父亲,由于体力超负荷超极限透支,强健的身体累成几近畸形,不到二十三岁便驼背。这样给父亲的成家带来很多因难,再加上家庭一贫如洗,直到三十岁父亲都未能娶妻生子,无情的现实严重摧残着父亲的身心。由于品质高尚、任劳任怨、为人仗义,父亲赢得了广大乡民的赞美,同时也就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后播明村有一位父亲的好友叫冯贵成,小名叫大五子。就是在他的热心帮助下、经多方打听、精心操持,父亲才得以把母亲从一个叫西冯城的村子娶了过来。记得母亲生前常说:嫁给你父亲时,晚上睡觉能从房顶看到天上的星星。
   半生孀居的奶奶给富人们做针钱活挣几个铜板,把人家不吃的绿豆皮拿回来,拌点野菜供全家人食用。新娶来的母亲与父亲、奶奶同甘共苦煎熬着岁月,就在这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先后生了大姐二姐。“寒冬腊月北风起,富人欢笑穷人愁。”苍天也总是与穷人过不去,如此艰难的生活,还遇上了天年严寒,“环堵萧然,不蔽风日”冷风呼啸,一家大小随时都面临被冻死的危险。每天仅靠在村公所当差的二伯父在夜静更深时偷一块煤泥悄悄地塞入门缝里来抵御严寒,我想要不是二伯父的这块煤泥,奶奶和父母能否活得下来还是个未知数。也许,也不会有我来世一遭的机遇了。
   1948年我的家乡解放,解放后以过土改运动,全体村民按人头分田分房。我家当时是六口人,父母亲、两个姐姐、哥哥、奶奶。所以分到了六个人的田地、六间房子——我家祖屋的六间破房,按规定就分给了我们家。大伯和二伯也分到了房子——他们租用富人的房子就归他们所有了。至于土地分到多少,我是无从查考,但是母亲跟我讲过,只因年代实在太久远没搁心上。只记得母亲曾精心保存过一个木头盒子,里面放着些很陈旧很古老的东西。我小时候经常偷偷地拿出来打开看,寻找一些稀奇古怪能玩的东西过过我贪玩之瘾,满足一下我的好奇之心,无意之间也就翻到了我家土改时的房契和土地使用权证。记得纸已经泛黄,还有一种刺鼻的霉味。童年的我知道家里最为珍贵的东西就是那个盒子和那些陈年老纸了。
   分得土地后,父母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树立了全新的人生观。从吃不饱穿不暖只求活命的观念,转变到发家治富的历程中。父亲是一个农田高手,村中所有人都比不上父亲。作为侍弄庄稼的行家里手,他从来不惜力气,把精力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黄土地,而丰饶的黄土地也就给了丰厚的回报——在父母的辛勤耕耘下,日子有了很大起色,父亲还买了几块别人多余的田地、买了马车及牲畜。据父母亲与我讲,那时他们过得可算的上是当时的小康生活了,祖辈贫穷哪有过自己的田地和马车?我暗想当时的父亲可能做过有朝一日会当地主的梦吧,因为父亲每讲起那段日子总是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但弱势庄稼人的好梦总是被变迁的时代所击碎,中央政策时刻在变化中,运动一个接一个来:四清、大跃进……以至后来的文化大革命。因为我家世代穷苦,苗红根正,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所以其它运动几乎都没有触动父亲的灵魂。唯有1957年底开始的大跃进运动深深地伤害了父亲:大跃进加入人民公社时,把分给农民的土地和全部农具收归集体所有,让父亲十年辛苦汗水化为乌有。那一次运动真正灼痛了父亲,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没有文化,对扑朔迷离的世事发展没有预见能力,对突如其来的世事变化也没有应变准备;他拙于言辞不能畅言自己的见解,见识有限对社会没有深刻的认识;他思想单纯不愿探究叵测的人心,更不能扭转乾坤、改变现实。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深深地叹息、无助地呻吟、无言地垂泪、默默地劳作……
   父亲还是一个好车把式,那时的牛车像极了古战车,是木轮,木轮的圆周钉一圈铁。可能是为了加快行进的速度吧,或许是为了增加它的耐磨性,延长使用寿命。它的轴承部分也是木材所做,为了增加润滑性,每一辆车上都要挂一个油脂壶,壶里装了黑油,记得父亲管那油叫车脂。父亲就这样使用着最为古老的运输工具做着最累的农活。小时的我特爱玩,在农村又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只好跟着父亲,目的就是坐那辆古老的牛车。坐着父亲赶得尖角木轮牛车,心里特别高兴也特别甜美,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自豪感,甚至认为那就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因为别的孩子父亲少有做这活的,他们坐不上牛车,只有我才有这样的条件!坐在牛车的中间,听父亲讲那些最为古老最为陈俗最为乡土的农村故事。在我幼年的视线里,父亲的宏大体魄,简直就是我的遮阳伞,我的避风湾,只有和父亲在一起,我才有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记得有一次,往地里送完农家肥返回来快要进村时,村西头发生了地震,大地和房子剧烈颤动起来。当时我恰好下了牛车站在一户人家大门前,父亲大喊:“地动了!别动!离大门远点!”清楚地记得那个破旧的大门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几分钟后,那地震发出的奇异声响伴随鸡飞狗叫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地震,第一次从父亲口里听到“地动”这个学术用词。
   岁月在流逝,父亲在苍老。不知不觉中他满脸沧桑,满头银丝如雪。对父亲来说,我们姐弟四人的健康成长是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疲倦劳作的最大精神激励与鼓舞。父亲49岁时,母亲才生下我,当我快要读高中时,67岁的父亲已不是一个强劳力了。生产队只好让父亲做比较轻闲点的活——饲养员。父亲做什么都是一丝不苟,一辈子都没有因为干不好活让别人说过。所以当饲养员也自然是起早搭黑,认认真真地当,把生产队的畜力当自己的一样喂养,经他手喂养的牲畜都是肥肥胖胖的、强强壮壮的。与别人喂养出来的一看就有着天壤之别。因为天性善良,他对牲畜的爱护也是发自内心的。父亲常说牲畜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挨打的。对使用牲畜的人父亲严辞告知,不许鞭打牲畜,不许恶意惩罚牲畜。有人在外面偷打了牲畜回来,父亲一看就知道,往往要对他严厉批评,从来不留情面。父亲就是这样以他的一片慈爱之心爱护着所有活物。
  
   朴实爱好
   父亲一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打麻将不赌博,不喜欢走东家窜西家,也从不与人口若悬河嚼舌头。他最喜欢的就是养鸽子放鸽子。我一直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养过的那一对鸽子:一只是黑色的,叫黑乌头,是公鸽子。另一只白色的是母鸽子,因为它尾巴后面有一点黑,父亲就管它叫黑沙尾子。两只鸽子非常恩爱而且聪慧异常,父亲把它们放到太原甚至更远的地方它们都能战胜路途中的艰难险阻飞回来。后来农村使用农药防治害虫时,父亲的这一对爱物不幸误食了农药,父亲用了好多的办法治疗抢救都无法挽回爱物的生命,眼睁睁看着他们药效发作满院乱窜而死,父亲的心疼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我们也和父亲一样忧伤,从此父亲就再没养过鸽子!
   谈到家庭副业,我的父亲可算得上是有法子的人了,父亲爱养猪,至于他养了多少头猪我都记不清了,但那头白花猪却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到现在还保存有一张父亲与这头猪、一只白鸡合影的照片。因为那是一头养了好多年的种猪,至少有七八年吧。周围三村五地养母猪的人家都是用它来配种的,每交配一次是三元钱。当然也不等,父亲的关系户到来时一元钱便了事,有时甚至分文不取,这就是父亲的性格。不管多少吧,这猪对我家贡献可大了,那时国民的日子普遍穷困,一年有几十元收入的就是不错的人家,有的人家辛苦一年下来还要欠生产队的钱,所以购买柴米油盐之类的闲钱全靠搞一点家庭副业来支持。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和父亲一起出去讨要配猪钱。因当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给我和父亲的讨债增添了不少的困难,一般情况下我们都是白跑。关于真正的养猪说是父亲,其实饲养的过程全落在母亲的头上,可以说我们家养的无数头猪,全是母亲的辛劳,父亲也只是知道猪能生钱而已,说他喜欢养猪也太有一点对不起母亲为之付出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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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亲情文章在散文写作中是一个难点。在人物形象、感情表达上要想富有感染力,更加需要作者的独到视角和表达技巧。本文的特点在于具象描写,理性梳理,将父亲的形象、品质和命运付诸于几个短章加以体现,因而使得文本直接,简朴,完整,有我手写我心得意味。推荐欣赏。【编辑:剑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71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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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剑鸿        2013-07-09 12:00:03
  质朴的情感表达,感人!
偶开天眼见红尘,方知身是眼中人
回复1 楼        文友:穷高        2013-07-13 22:03:36
  谢谢编辑老师,祝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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